二十二異常的改變
亞娜靜靜地看著酣睡的穆圖,利劍一般的眉毛下面雙眼緊閉,挺拔的鼻子發出微微的鼾聲,厚實的嘴唇抿得緊緊地,也不知在做什麼夢;大概是經常在外作戰的緣故,他的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強壯的身軀有著良好的比例;再加上一身得體的紅色板甲,配上胸前紅白相間的軍官飄帶,更顯得英武不凡,總的來說他的外形還是很討姑娘們喜歡的。可誰知道這個一眼看去沉穩得甚至有些木訥的男人竟然會有那樣嗜血的一面。
想起昨晚的情景亞娜仍是心有餘悸。所有駐紮在考林鎮的天災部隊全都出動了,喪屍、食屍鬼、骷髏戰士,各種各樣的亡靈瘋狂地向他們兩個衝來。亞娜以為自己死定了,如此眾多的亡靈,毫無疑問自己和穆圖將會被它們撕成碎片。
然而亡靈似乎並沒看到她,它們從她身邊掠過,急切地撲向穆圖。這個男人始終一言不發,像揮舞一件玩具一樣揮動那把超大號的戰錘,每次揮動都會帶起一陣血雨。無論是喪屍還是食屍鬼,在他經過時都拖著破碎的軀體像紙片一樣飛起來,脆弱的骷髏戰士更連飛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就化成四散的骨骼。
憎惡終於也出現在亡靈中間,這種由各種屍塊縫合起來的生物有著龐大的身軀和令人作嘔的外表。小山一般的軀體由兩條畸形的短腿支撐著,但這並不影響它們的速度;兩條不成比例的手中分別握著鋒利的切肉斧和帶著鎖鏈的鐵鉤,一隻更加短小的手臂卻握著幾乎和自己一樣大的斧頭,難看地從肩膀上伸出來;它的腹腔敞開著,**的內臟仍在緩緩蠕動,天知道它剛剛吃了什麼。
「快跑。」亞娜驚恐地大喊,她親眼見過這種怪物是如何輕易將戰馬掀翻,然後將那名倒霉的斥候活生生塞進口中嚼碎,那恐怖的場面在後來的幾天裡不停在她夢中出現。穆圖顯然不知道它的厲害,就那麼直直迎著它衝了上去。亞娜緊張地閉上雙眼,穆圖死定了,那樣的怪物即使是一名熟練掌握聖光的聖騎士也不一定能戰勝,接下來就輪到自己了吧。不知怎麼,想到能和穆圖死在一起亞娜忽然又有些滿足。
戰鬥仍在繼續,亡靈的嚎叫刺得人耳膜生疼,等了半天卻還是沒人來攻擊自己。亞娜有些奇怪地睜開雙眼。穆圖非但沒有像她想的樣被吞掉,相反他和憎惡的戰鬥仍在繼續。雖然不像對付其他亡靈那樣輕易,但穆圖還是牢牢佔據上風。憎惡一條稍細些的手臂已經被打斷了,污濁的血液混雜著墨綠色的塊狀物從傷口湧出來,濺得到處都是。它咆哮著揮動厚重的切肉斧,亞娜毫不懷疑即使是一匹戰馬也會被它一劈兩片;穆圖不但硬生生擋住它的攻擊,反過來每次揮動戰錘都會從它身上撕下一大塊血肉,憎惡原本就敞開的肚子現在更變得七零八落,內臟也被完全從腹腔扯出來,散落在地上被踩的爛泥一樣,即使是亞娜這樣久經戰場的老兵也險些忍不住吐出來。
她注意到穆圖的神情有些異常,他的雙眼泛著詭異的綠色光芒,原本清澈的眼神變得瘋狂而嗜血;血管在他的脖子和額頭凸顯出來,英俊的面孔變得扭曲可怖。
又看一會兒,亞娜發現穆圖完全有能力迅速解決對手,但他像是很喜歡用戰錘將對方一點點撕碎、肢解的感覺,他開始微笑,笑得很快意、很享受,這令亞娜不寒而慄。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她必須制止穆圖繼續戰鬥,他們必須盡快離開。
想到這裡,亞娜更不遲疑,如同一頭敏捷的獵豹突然竄到憎惡身後,輕巧地躍起落在它的肩頭。如果是一頭全新的憎惡,她這樣做無異於送死,對方會立刻把她扯下來送進嘴裡;但眼前這頭早就被穆圖拆的沒剩下多少,那還有能力攻擊她。匕首劃過一道弧線,憎惡肥大的頭顱跌落在地,軀體搖晃著向前走了兩步轟然倒下,亞娜借勢向旁邊一跳,輕輕巧巧落在地上。一轉身只見穆圖惡狠狠盯著自己,眼神中充滿憤怒,就好像被搶走了什麼心愛的東西。
亞娜心中一凜,下意識地舉起匕首,防備穆圖攻擊自己,嘴上喝道:「穆圖,你冷靜一點,我是亞娜,你不記得了嗎?」
穆圖愣了一下,目光重新變得清澈,暴戾的氣息迅速從他身上消退,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亞娜?你怎麼來了?這裡很危險,你還回來幹什麼?」
亞娜哭笑不得,原來他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回來,這算怎麼回事,自己剛才可是做好準備和他一起死的,根本是浪費感情嘛。
四下的亡靈再次圍攏上來,亞娜顧不上解釋,拉起穆圖就跑。好在經過剛才穆圖「絞肉機」似的屠殺,堵在後面的亡靈沒剩下幾個,他們這才得以順利脫身。那匹受傷的坐騎早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兩人只好沿著大路一路飛奔向西。
一口氣跑出不知多遠,亞娜實在跑不動了這才放慢速度,但還是不敢停留,繼續向前走去。
天濛濛亮的時候,晨霧中前方已經可以隱約看到皇冠哨塔的輪廓,兩人這才在路邊坐下休息,穆圖更是直接躺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
亞娜出神地看著皇冠哨塔方向,過了一會兒說道:「這裡以前不時的總有巨魔或者盜匪團伙出沒,偶爾還有獸人,為了方便發現敵情時向斯坦索姆傳遞消息請求支援,才修建了這座哨塔,和東牆之塔,北地哨塔連成一片,誰能想到今天覆滅了整座王國的力量確是來自內部。」說著長長歎了口氣,等了半天不見穆圖搭話,扭頭一看,這傢伙鼾聲微起,居然睡著了。
亞娜心中火起,真想對著他臉上狠踹兩腳,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沒動手,氣鼓鼓地想道:「這人到底是真的還是裝出這副樣子?木頭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問,就這麼睡著了?昨天晚上不是一副凶悍的模樣麼?」她哪知道穆圖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本來就性格內向,那樣的生活環境更讓他不怎麼和其他人接觸,早習慣了獨來獨往,因此也不太注意周圍人的反應和態度。
亞娜自己發了會子火,漸漸平靜下來,趁著這個機會細細打量起穆圖來。這個戰鬥起來像惡魔一樣的人睡覺的樣子居然很老實,一隻手枕在腦袋下面,另一隻手仍緊緊握住戰錘,大概他在睡夢裡也沒有放鬆警惕吧。他的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看他昨晚的表現估計有些連他自己也不一定清楚。
「你到底還隱藏了些什麼呢?」亞娜幽幽地說道。話音剛落,穆圖猛地睜開雙眼,倒把亞娜嚇了一跳。
「我睡了多久?」穆圖坐起身問道。
「十分鐘不到。」亞娜關切地看著他,「昨晚那樣激烈的戰鬥,你一定累壞了,我說著話你就睡著了。」
穆圖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實在對不起。從洛丹倫以來我就不停在逃亡,除了在提爾之手的這幾個月,之前我幾乎沒有睡過多少完整覺,所以養成了抓緊一切時間休息的習慣。」
亞娜寬容地笑笑,說道:「我和哈薩爾約好中午時在達隆郡會和,不過你可以再睡會兒,他們大概對我們能逃出來都不抱希望。何況我們沒了坐騎,光靠步行走到那裡也錯過時間了,哈薩爾負有重要使命,一定不會等太久。」
穆圖「哦」了一聲又躺了下去,亞娜站起身輕笑道:「你怎麼不問他負有什麼樣重要的使命?」
穆圖懶洋洋地閉上眼,「他的使命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是一名嚮導。」
「既然是嚮導你就不擔心他們沒了你的指引會迷失道路?」
穆圖仍舊閉著眼說道:「你既然不著急就說明你們還有別的方案,這樣的話我為什麼要擔心?」
亞娜收斂起笑容,鄭重地說道:「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你屠殺亡靈,單憑你表現出來的異常,我一定認為你是天災或者其他什麼邪惡勢力的僕從。」
穆圖睜開眼睛,奇怪地問道:「我很異常嗎?可我一直就是這樣戰鬥的,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適,其他人也沒告訴過我。」
這下輪到亞娜驚奇了,「真的沒人對你說起過?你戰鬥時完全像變了一個人,非常的……嗜血,這樣的情況不可能沒人注意到啊?」
「嗜血?」穆圖愣了愣,的確有人說起過關於自己和死亡騎士格雷戰鬥時爆發出的異常力量,艾米麗剛召喚出烏索恩時也說是自己擊敗了惡魔,但那時的情景自己完全不記得,只是大家都這麼信誓旦旦的說,自己也只好相信。可昨晚的情景從出發到現在,所有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覺得這場戰鬥比以往更令自己興奮,亞娜怎麼會因此覺得自己殘忍嗜血?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穆圖有些好笑,「那樣的戰鬥就覺得殘忍?難道她們的斥候都不用戰鬥的?」他沒有意識到,不光是身體,就連自己的心態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發生變化。
兩個人想法完全不一致,討論一陣毫無結果,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這才起身上路。
果然就像穆圖猜的那樣,哈薩爾他們一定還有熟悉西瘟疫之地的人。等他們趕到達隆郡附近時已是下午,信使隊伍早已出發,只在一處不起眼的樹根上用銳器刻著一行用斥候間通訊的密碼寫成的文字,亞娜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到:「哈薩爾說但願聖光保佑我們還能看到這行文字,他們先出發趕去壁爐谷,讓我們隨後跟去。」接著又嘻嘻笑道:「看來聖光聽到了他的祈禱,我們這不是好好的都在這裡麼。」說著用匕首將樹幹上的文字刮去,又看著穆圖皺了皺眉,「你應該趕快洗個澡,身上到處都是亡靈的血液和碎肉,走了這麼長時間,天氣又熱,你整個人都臭了。」
穆圖抬起袖子聞了聞,他都這樣過了十幾個小時,早都分辨不出那股惡臭了,但想想亡靈身上的那股味道就令人作嘔,何況自己身上有上百種惡臭混合在一起,那氣味兒,嘖嘖……難怪亞娜的眉毛都快擰成團兒了。
兩人急急忙忙趕路,一開始亞娜堅持走在前面,還要求穆圖和自己保持一段距離,說是這樣可以遠離他身上的那股氣味;但說歸說,走不了幾步她就頻頻回頭,最後還是強忍著嘔吐的**和穆圖走到一起,好在不管多難聞的氣味,聞得時間長了就不覺得難以忍受了。
「你原本不是洛丹倫的公民對嗎?」走了一會兒,亞娜沒話找話的問道。
穆圖嗯了一聲,「我出生在暴風城,父母在軍隊服役,我剛出生不久,暴風城就被獸人攻陷了,我的父母在那次戰鬥中犧牲,其他的難民帶著我跟隨洛薩爵士遠渡重洋,來到洛丹倫尋求幫助,後來我就在那裡的孤兒院長大。」
沒想到穆圖會有這樣的身世,亞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仍是一臉平靜。
「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傷心?」穆圖停了一下,緩緩說道:「老實說我對父母完全沒有印象,也提不上有多少感情,你不必在意。」
亞娜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氣氛一時有些沉悶。過了一會兒,亞娜問道:「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我是說這裡的戰爭結束以後。」
穆圖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問道:「結束?你認為這場戰爭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
「呃……」亞娜語塞,目前的情況她也不是沒想過將來會有怎樣的結局。天災部隊一舉摧毀洛丹倫王國,昔日的人類七國聯盟現在只剩下暴風城、達拉然和遠在海外的庫爾提拉斯,其他的早就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了。就憑聯盟目前的力量,如果可以集中起來,完全可能收復洛丹倫,但南方不時出現的獸人暴亂也讓聯盟分身乏術。沒有更多的援助,這些仍堅持在瘟疫之地的人們或許就會在天災的下一次攻擊中喪命。
亞娜晃了晃腦袋,似乎這樣就可以將這些悲觀的現實從腦海中驅散出去。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目標?我是說,人總該有點希望才能夠活下去吧?」她問。
穆圖仍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但他的身體卻明顯的頓了一下。「目標?」他咕噥著,像在自言自語,「我的目標就是活下去,就這麼簡單。」
亞娜愣了一下,「憑借你的力量可以幫助很多人,我毫不懷疑你可以成為天災軍團最害怕的敵人之一,這個國家和人民都需要你的幫助。」
穆圖停了下來,扭過頭看著她,鄭重地說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到目前為止,從軍、戰鬥,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有口飯吃,然而現在我想的是怎樣活下去。」
亞娜乜斜了他一眼,自顧自繼續向前走,「如果你真的是像自己說的那樣,昨晚就不會把馬讓給我一個人,而自己去面對成群的亡靈。」
穆圖哼了一聲,卻不知說什麼好。老實說昨晚他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作出那樣的選擇,這真的像亞娜說的那樣,是為了拯救別人而甘願拋棄自己嗎?穆圖不這樣認為,可他又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做,在原地呆了半晌,看亞娜已經走遠這才悻悻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