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護魂
是夜依舊早睡,翠兒守在我床前不肯離去,我見她昨日已熬了一夜,心中不忍,便喚了夭夭進來陪我,示意她回去休息。她不肯,最後妥協的結果便是她守在我屋外,夭夭在屋裡陪我,如果我有什麼事,叫一聲,她便會進來侍候。我點點頭,只能無奈的隨她去了。
夭夭就趴在我床邊,我微動身子痛得呻吟的時候,它便兩隻前爪趴上床沿,伸出舌頭,一遍一遍舔我的臉,一聲一聲「嗚嗚」低咽。我心裡感動,又落了幾滴淚,最後終在夭夭的安撫中睡去。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看著我,這種感覺很強烈,而且有越來越強烈的趨勢。我雖行動不便,但房裡有夭夭,外間有翠兒,會是誰在看我?夭夭在,只要有陌生氣息靠近,它必定會一聲怒吼,撲向來人。
費力睜眼,藉著外間宮燈投射進來的微光,我赫然看到站在床前的那個白色身影。第一反應不是恐懼,因為只一眼,我便知是曦嵐!我不說話,扭過頭找夭夭的身影,我知道曦嵐武功高強,或許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雲府於他不是難事,而且他做事向來就不喜歡按規矩來,這樣子潛入我房裡,未嘗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夭夭呢,為何夭夭一聲不響?
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我看到夭夭蹲坐在床前不遠處,金色的眸子卻正對著曦嵐方向。曦嵐進來,夭夭明明看到他,卻沒出聲!我本以為曦嵐或許是點了夭夭的穴,或者打暈了夭夭,沒想到竟會是這種狀況。夭夭他不是一旦有陌生人靠近便會怒吼反撲的麼,它應該第一次看到曦嵐,為何此刻的它會如此安靜?
我的左手不由放在胸前,隔著衣服輕觸衣服下的小鎖鏈墜,小白送我的小金鎖,與小金鎖相同質地的護魂,夭夭這異常的反應,難道是因為曦嵐右手小拇指上的護魂麼?
「不覺得奇怪麼?」他顯然看到我已醒來,聲音雖輕,但在靜夜裡依舊清晰,我有些心驚地望向屋外,他卻不在意地笑道,「放心,門外的人睡得很香,不會聽到。」
我依舊不說話,不知道曦嵐趁夜以這種方式到訪,所為何事。
「那天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樣子,怎麼現在可以說的時候卻沒了聲音?」他彎身坐到我床沿,伸手便撫上了我臉,來回摩挲。
臉上依舊有雲老頭那巴掌之後的余痛,我不自覺地轉過臉,他的手卻順勢,流連在我的耳畔。
「曦嵐,不要這樣,事情也不是你父皇說的那樣。」我伸出左手,緊緊抓住他的右手,不讓它繼續在我耳後遊走。我抓得很用力,左手小拇指碰到護魂,手心卻恰好貼上他右手背上的那道疤。以往那溫暖而乾淨細滑的觸感,如今有道硬疤梗在其中。
「那你倒是說說,事情該是怎樣的?」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問得漫不經心。
我該怎麼說,說我認識他完全是個巧合?說我不是有心接近他,說我利用他但並不想傷害他?還是說我直到從天青回來都不知道自己原也是修若皇族中人,不是有意欺瞞他自己的身份?說我不能回報他的感情不是因為他是王爺,而是心中已經有了人?
「曦嵐,你醒來後,可有看到你懷裡的那兩封書信?」開口,卻是問了這個問題。鳳蘭玉珮的事,我需要向他確認。
「你寫的信,你放的信?」他不問反答。
我直覺地點點頭,他的手驀地一緊,緊得好像要將我的手捏碎似的,我忍住沒痛叫出聲,他卻身子一低,俯身便壓在我身上,聲音冰冷就好像帶著天山的冰雪氣息道:「那信的落款,不是一個叫『淺淺』的人麼?」
淺淺?淺淺?當時的情況,匆匆提筆寫了幾句,根本沒時間細思考,落筆的確是寫了淺淺。微眠,汐月,淺淺,真可笑啊,原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給自己下的套,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
「怎麼不說話?」他突然將我受傷的右手高高舉過頭頂,我疼得抽氣呻吟,他卻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地道,「疼麼?其實這點疼真的不算什麼?雲月,汐月公主,醉月公主,怎麼還有一個名字叫淺淺麼?那日你說你是微眠,這又是怎麼回事?」
「曦嵐沒送信,是因為忘了我,不知這淺淺是誰麼?」我根本顧不得疼,腦子裡只反應出這個問題。
「本王只是覺得根本不必費力去送信,自有人會主動找上門來。」他笑,笑得格外溫柔,鬆了我左手,右手探手入懷,將一樣東西遞到我眼前,我睜大眼細看,正是之前分放在那兩封信裡的玉珮,一塊是狐狸的貼身黃玉,另一塊,是清林自小佩帶在身邊後來送了我的青玉。
「還給我。」我心裡一急,伸手便欲去取,他右手一晃,將玉珮放回懷裡,又迅速將我的左手按壓在頭頂上方,我拚命掙扎,他的身子略一施力,我便動彈不得。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狐狸拿回了鳳蘭玉珮,卻還是沒拿回這兩塊玉珮麼?怪不得當初我盯著清林的眼睛問這兩塊玉珮的時候,他眼裡會有異色閃過,只是我隨即被狐狸抱過身,再看的時候他已經斂了神色,我追問,亦被狐狸三言兩語打發。萬沒想到這兩塊玉珮還在曦嵐身上,這兩塊玉珮對狐狸和清林有多重要,不用想也知道,特別是拿著清林的穆家傳家玉珮,只怕到軍營在邊境可以為所欲為。這兩件東西如果我沒能力保護好,便該還給他們。一想到此,我忍不住哭求道,「曦嵐,求你將玉珮還給我,求你。」
他似乎一怔,眼裡閃過一絲痛意與不忍,手一鬆,瞬間又緊握住,神情竟是困惑與狼狽,眼裡卻閃著憤怒的火花:「你這眼淚是為誰而流?你都不好奇我為何而來麼?」
「曦嵐,求你。」想起那日狐狸的話,他是不想我內疚不想我擔心,而我竟也未發現異常之處,後來聽了夜風的匯報,天真地以為狐狸已經將我惹出來的麻煩統統妥善解決了。
「好,你先問我為何而來。」他的神情似有一絲鬆動,卻也只是一剎那的事。
「曦嵐這麼晚來是為了什麼?」眼淚依舊止不住,但我還是順著他意問道。只要能拿回玉珮,什麼都好。
他突然鬆手,將我的右手放回身側,又是一陣抽痛,我卻恍若未覺。他的手轉而穿過我背,緊緊抱著我,另一手輕輕替我拭去眼淚,聲音突然恢復以往溫潤道:「我想念昨晚上的吻,我發現我雖然忘了你,雖然覺得自己應該恨你,再不濟也該厭惡你,卻還是喜歡吻你的感覺。」
我瞪大雙眼,一時驚呆,他卻低頭,深深吻住我的唇,容不得我一絲一毫的反抗,他一手牢牢摟著我肩,另一手穿過我的頭髮固定在我腦後,不讓我閃避。
不要,我在心裡大喊,他卻趁機探舌入內,與我的舌糾纏。呼吸被淹滅,直到胸腔內似乎再沒有空氣,直到我以為自己會在下一秒窒息,他才戀戀不捨地鬆開我,唇舌依舊在我唇畔流連,低低歎道:「只要我們完婚,你真正成了我的王妃,我便將這玉珮還給你。」
我不由閉了眼,只覺耳旁嗡嗡作響,他的聲音卻又輕輕傳來:「你父王亦有聯姻的意向,聽說他今日也到了龍州,到時候我會親自登門定下婚事,你就等著我回國覆命後親來迎娶你吧。」
他的身子牢牢壓著我,任我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我拚命搖頭,一聲一聲重複:「不要,不要……」
「不要?」他輕笑,一手捏住我下巴,不讓我再搖頭,聲音溫和,卻半是憤怒半是興致地說道,「現在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本來你不來招惹本王,本王倒不想順了父皇的意。不過你這麼有趣,本王忽然覺得父皇的主意也不錯,你又是修若的第一公主,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誰也不委屈。」
說完,俯下臉,再一次封住了我的嘴。
絕望與羞愧,掙脫不得,我只得張嘴,卻不敢太用力的咬下。呼吸恢復自如,想哭卻突然沒了眼淚。我與曦嵐,不該是這樣的啊!無數次想過我與曦嵐以後會如何,依然是朋友,或者從此陌路人,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我與他會是現在這種境遇!
狐狸,狐狸,我該怎麼辦?你與清林要商議的事可是與曦嵐此次到來有關?現在呢,已過了兩夜一天,你是忙著事情顧不到我,還是雲府依然是你不容易踏足的地方呢?還有曦嵐,我曾無數次在心裡告訴自己,又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不能讓曦嵐因為我變得不再是曦嵐,可是如今,最不願看到的事情已經發生,因為我而變得如此的曦嵐,我該怎樣贖了自己的罪,讓你回到最初的自己?
不知曦嵐是何時離去的,只知後來他又在床前站了很久。接下來連著幾日躺在床上,吃飯喝藥都得靠翠兒替我餵服。這一回西楓苑的侍衛丫環沒被我連累,沒挨上家規什麼的,倒是讓我有些小意外。雲老頭沒再出現,只吩咐張德送來一大堆珍貴藥材,其中還包括一枝天山紫雪蓮,又讓我始料未及了一回。
說起天山紫雪蓮,心裡又是一陣澀疼,直到現在才明白,上次被我說成極像大白菜的天山紫雪蓮竟是如此珍稀,百年才綻放一次,長於終年冰雪不化的天山之巔,不僅稀少,而且難尋,更難採摘。我上回因為心裡失望,更因心中有事,回到芷蘭宮之後,竟隨手扔至一邊,再沒理過。此刻知道紫雪蓮只長於萬丈冰崖之上,採摘的人哪怕是絕頂高手,也隨時有可能一不留神失足墜下冰崖,我欠曦嵐的,其實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關於西楓苑外發生的事,皆由夜風告訴我。聽說曦嵐是以天青使臣的身份出使龍曜,為的是之後天青龍曜共伐葉蒼的時候,天青需兵經龍曜邊境的事。這倒是一件需要慎重對待的事,兒戲不得,不過有狐狸和清林在,我是一點也不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