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迷霧
「他為什麼會讓微眠以身涉險?」天曦嵐任由我將紙條撕得粉碎,扔到水盆裡,浸濕,墨跡慢慢化開,淡淡問道。
是啊,為什麼?這個問題明明已經在我心裡盤旋了好幾日,可是終究不敢細想,不敢拿出來自問。我是沒料到此行會這麼複雜,但狐狸肯定能想到這一路的危險與困難。狐狸他,為何最終還是答應了我出國遊說,既答應了,又為何總是念叨我的安全,要我一切以安全為重,遊說成功與否倒好似變得不太重要了。
「曦嵐知道他是誰?」我甩甩頭,將心中的疑問暫且放下。這幾日來,倒也有些習慣了他的洞悉先知能力,如果他現在告訴我從一開始出手相救,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想我也不會太過吃驚。
「曾聽說過這鴿子的來歷。」他直直地看著我,我眼裡有強顏的笑,他眼裡有隱隱的憂。
「那麼曦嵐是不是也猜出我的身份了?」我低下頭,這個問題從我來到這皇宮的第一天起,便一直存在我心中,只是因為之前的易容,再加上對天曦嵐莫名的有些防備,所以一直沒問出口。
「先去休息吧,再不去天都亮了。」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看著我微笑道,「別想太多,芷蘭宮現在是你的寢宮,你便是它的主人。母妃是這世上,最善良最溫柔最美麗的人,你不用怕,我送你回去。」
我沉默,既然他不想回答,我也不能打破砂窩問到底。我跟在他身後,看著眼前人的背影,那一身白衣好似一層迷霧,我終究看不清他心裡所想,我也未曾真正的認識瞭解過他,我們的心也從來沒有貼近過。
夜已經很深,我也顧不得再計較這床,只覺得好累,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睡前夢中只有一個念頭:狐狸他說讓我乖乖等他過來,那我這幾天是不是可以安靜地住在這裡,什麼也不要想?
醒來已是中午。
我看著跑進跑出端水遞衣服過來侍候我起床的幾個宮女,又看了看貌似一晚上都賴在我床上沒飛走的小黑鴿,有些找不著北。這芷蘭宮,不是一向都只有我一個人的麼?頂多天曦嵐同學會偶爾晃蕩過來瞄瞄。
「誰讓你們過來的?」我任由她們替我更衣梳頭,怎麼都覺得不太可能是天曦嵐派她們來的,只能開口問人。
「回姑娘,是楊公公親點了奴婢幾個,讓奴婢們好生侍候姑娘的。」其中一個看起來最為年長的開口答話。
「楊公公?」蝦米東東,可以吃莫?我現在只知道自己好餓啊!
「回姑娘,楊公公是內宮總管大太監,專事皇上的寢居、飲食。」
哦,原來是太監啊,而且是個跟龍狐狸身邊李福差不多角色的太監。看來這些丫頭片子都是皇上派來的了,來監視我的?不應該啊,真懷疑我居心不良,直接卡嚓就是了,天下美女多得是,總不至於他一當爹的殺個女人還得看天曦嵐這兒子臉色吧?
「姑娘,都收拾妥當了,六皇子還在外廳等著姑娘一起用膳呢。」
「好。」我忙向外面衝去,再不吃點東西,我估計就餓暈了。衝到門口,我突然想到什麼,又轉身問道,「你們幾個怎麼稱呼?」
「回姑娘,奴婢紫蘇。」說話之人就是那個看起來最為年長的。
「奴婢辛荑。」這個笑起來有兩個甜甜的酒窩。
「奴婢香芹。」這個是骨感美人。
我點點頭,在心裡記下,便去找吃的了。
「曦嵐,皇上他怎麼突然派了人來服侍我,是因為昨天的事麼?」一堆東西下肚,我終於有了力氣和間隙說話。
「微眠是不是有些擔心?」他好像沒吃什麼東西,只一徑看著我,不知是已經偷偷吃過了,還是天生胃口小得像貓,「放心吧,沒事的。」
真的沒事嗎?我很迷惑地看著天曦嵐。龍狐狸雖然也像謎一樣難測,很多時候我也猜不透他心裡所想,但至少他的喜怒,我總能輕而易舉的感受到。而眼前的天曦嵐,他永遠是那張微笑的臉,我猜不透他,更無法探知他的喜悲。
吃飽喝足,我跑到公園爬坐上花架,天曦嵐尾隨著我。所謂的花架,是我前天讓天曦嵐準備舞蹈所需道具時,順便讓他一起準備的,其實就是一個鞦韆,掛在兩顆樹之間,整個鞦韆繞滿了鮮花,很美,我一身白衣飄飄,坐在上面,幻想自己是個無憂無慮的公主。
難得的一刻,久違的寧靜,真想就依狐狸的話,拋開一切,乖乖地等他來,然後所有的煩惱,都扔還給他讓他去解決。可是也只是想想,走到這一步,問題沒解決卻要讓我放棄,根本不可能。我只是暫時累了,所以才會特別希望能放下一切好好放鬆休息。
「微眠彈首曲子唱首歌,放鬆一下吧。」天曦嵐不知何時已取了琵琶,將它遞到我跟前,微笑著建議道。
他總是這樣,我雖看不透他,他卻好像總能輕而易舉地看透我。不止是我的身份,不止是我的容貌,不止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甚至連我的心情,我心裡的所有思量,他好像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看著他手中的琵琶,想著前天我只用琵琶演奏了一次《雀之靈》,第二天他便能讓樂伶合奏出如此美妙的樂章,只聽一遍,便能完全領會曲中精髓與意境,這個不理政事的逍遙皇子,好像在任何一個方面都有些深不可測。這一刻突然覺得狐狸與曦嵐,其實在某些方面,或者說給人的某種感覺很相似——雖然聽起來很荒謬,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狐狸是妖孽是魅惑的,曦嵐是溫潤是超然的,但兩個人都是同樣的讓人覺得深不可測不可捉摸。
算了,暫時就不想這些了,好久沒唱歌,那就唱一首,放鬆一下心情吧。我接過琵琶,心情不好的時候應該唱一首氣勢磅礡大氣灑脫而且最好是男人唱的歌,這樣心情也會隨著歌聲激揚起來。霑叔,又要委屈您了,您老聽到女聲版的《滄海一聲笑》可別在九泉之下氣得跳腳啊!
一揚手,一串音符如月華流洩,如果我手裡的是古箏或笛子就更好了。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才唱了一段,便聽到有古箏聲合著響起。我詫異地抬頭,看到天曦嵐不知何時已置了一架古箏,坐在不遠處的木凳上,左手吟按,右手撥弦,手指修長,一襲白衣,高貴優雅,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這時代的人對音樂的領悟能力竟如此之高,以前看小說是一回事,如今親眼見到,心裡的驚歎又是另一番感覺。
我不理他,繼續笑著唱我的歌,想起林青霞演的東方不敗,幻想著狐狸也一身紅衣手拿繡花針的模樣,唱得更開心。
箏音突然停了下來,我抬頭看向天曦嵐,呃,這小子不彈古箏正對著一人鞠躬行禮呢。
「民女月微眠,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看清來人,我忙不迭的從花架上跳下來,匆忙中抱著琵琶就行了個禮。
「起吧,看來朕打擾你們的好興致了。」看不見神情,聲音倒是滿平靜的,貌似對我恢復了真面目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好像我天生就該長成這樣似的。從這一點看,他和天曦嵐是父子肯定沒錯。
「沒想到皇上會來,微眠的瘋樣,讓皇上見笑了。」我低頭起身,心裡暗暗慶幸,還好只是坐在鞦韆上彈琵琶唱《滄海一聲笑》,如果是唱《給我一個吻》這樣「驚世駭俗」的,估計就要「我愛洗澡,烏龜跌倒」了。
「歌有點意思,不過你一弱女子從龍州到天州,竟能吸引他人全部的注意力,倒讓真正的龍曜國雲相避開了眾人視線,想來也已經安全到達天州,這更有意思。」他的眼睛彷彿能透視般,讓人無處可躲,不能逼視。
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因為從天青王的話中我確定了兩件事:一、天昕嶸同學向他家老頭招供了坦白了;二、我之前一直擔心龍曜國裡有人故意洩露我的行蹤,現在可以基本確定我平時最信任的幾個都排除了嫌疑,因為若是他們背叛了龍曜國,天青王和四皇子怎麼可能還會因我是女子而根本沒將我和雲相等同起來。
「九死一生,有民女的運氣,更有別人的鮮血與生命。」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更何況這個明人是一國之君,更容不得我裝傻充楞。
「這份膽識與膽魄,倒是少見,曦嵐的眼光果然不錯。」他的話聽起來明明有讚賞之意,可是為何他的眼神卻是冷厲而充滿算計的?
「民女謝皇上讚賞。」我恭敬的行禮,心裡卻萬分不情願,不明白為什麼這皇宮裡的每一個人都要將我與天曦嵐湊成一對,難道因為我是他帶回宮的,又好巧不巧他安排我住在他母妃生前住的芷蘭宮裡?
「朕見你琵琶倒彈得不錯,謝賞這些就不必了,不如彈奏一首曲子讓朕聽聽吧。你的舞新鮮,歌也新鮮,想必彈的曲子也應該很新鮮吧。」他邊說邊徑直走到曦嵐方才坐的那木桌木凳處,隨意地坐了下來,天曦嵐尾隨著他一起坐下。
這裡曾擁有他們最溫暖的回憶吧?曦嵐與狐狸一樣,都是早年喪母,父親又有太多的女人,所不同的是,狐狸留在宮裡爭取自己應得的一切,而曦嵐選擇了寄情山水遊玩人生。想到狐狸,我的心不禁有些柔軟,本欲彈奏一首《十面埋伏》,從指尖流洩出來的音符卻順從心意,變成了《春江花月夜》。
我坐在花架上,一曲終了,抬頭看向天青王與曦嵐,曦嵐眼神複雜,天青王卻有些神情恍惚。不過也僅一瞬間,他二人已經恢復如常神色。曦嵐率先開口,聲音清雅溫和:「微眠,這曲子叫什麼名?竟從未聽過。」
天青王看了看說話的天曦嵐,又打量了我一下,眼中有精光掠過。
「這曲名叫《春江花月夜》。」我總覺得天青王似乎在謀算著什麼,而且他昨天還將我關入大牢說要嚴加看管,加上牢門外聽到的對話,以及四皇子的坦白,難道僅因曦嵐的求情,竟什麼都不予追究了?
他對著我點點頭,也沒說話,起身走出了芷蘭宮。
「微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啊?」我一時沒明白天曦嵐的話,楞楞地回道,「什麼什麼打算?」
「父皇已經同意與望月國結盟,微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緊緊盯著我,不讓我有閃躲的機會,眼神與表情俱是認真,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曦嵐臉上卸下了一貫溫潤的微笑。
天青王果然毫不猶豫地答應與望月國結盟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快一些,我還以為他知道龍曜國也有結盟之心,雖然沒看到盟書,會稍稍好奇猶豫一下呢。
「我上回說過,我要做的事,必須等到天青與望月結盟,望月使臣如願返京。現在還加一條,我要做的事,不能讓四皇子知道。」若天青真與龍曜國結盟,這種大事不讓四皇子知道很難,我不僅需要曦嵐的幫助,而且似乎我想出宮扮回男裝正大光明的求見天青王這一步棋也基本可以否定了。
「微眠想天青陣前倒戈?」
我一驚,看向天曦嵐的神色有驚疑,或者還有些防備。曦嵐他是什麼時候看穿了我心中所有的打算,包括我的真實身份,他是不是也早已知道只是沒戳穿而已。這件事,若是曦嵐不願意站在我這一邊,龍曜國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若不願幫你,又何苦救你,你知道你做的事有多危險麼?」他輕歎口氣,看著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方有些悵然道,「微眠從一開始,就對我有防備之心,即使現在,也沒有全然的信任吧。」
他的眼裡有一抹受傷的神色,臉上的微笑也顯得有些自嘲。從什麼時候開始,曦嵐竟卸下了假面如此真實的表現自己的情感?還是我從一開始便錯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