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六輪煙滅
一陣突如其來的微風緩緩拂過場地,輕柔地在眾人身邊略作環繞,逐漸散盡。幾個僵臥於地的亞裔大漢俱是身軀略為顫動,片刻之後,紛紛立起了身。
其中一人活動了下麻木不堪的腿部關節,急步走到趙若蘭身邊,低聲道:「小蘭,你怎麼樣?」
趙若蘭撐著壁沿吃力地站起,搖頭道:「我沒事。」
「我怎麼又能動了?嘖嘖,古怪的女娃子。」遠處那高大漢子逗弄了一下撲騰不休的鷹兒,滿面詫色地道。
索爾斯亞則是面對著急轉直下的局勢茫然而立,在腦中飛快地轉了千百個念頭後,他那糊滿了鼻涕眼淚的臉上漸漸現出了恍然神色:「這個可怕的女孩子看上了林!難道是一見鍾情?對,一定是這樣。不過,怎麼現在的女孩都喜歡他這種野蠻型?奇怪」
「莉諾雅,你想要背叛我?」幕簾後那男子淡淡地道,語氣已經恢復了淡漠平靜。
「元首閣下,我的名字,是鳳凰兒。做回我自己,並回到想去的地方,這恐怕算不上是背叛。」鳳凰兒神色柔婉,於遍地屍骸中盈盈邁步,行至林野身邊牽住了他修長溫暖的手掌,一縷淡藍煙氣疾渡了過去。此刻,在她的眸子裡,除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林野半眼也不瞧週遭數以千計的敵人,輕輕反握住手中的冰涼柔荑,目光中愛憐橫溢,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鐵血而孤獨的他,一生顛沛流離,受盡人世苦難。此時夢境裡的那個虛幻身影突兀變為真實,面對著眼前那對柔情無限的美眸,只覺得心中平安喜樂,溫馨無限。
黑色幕簾靜靜被掀起,幾十個黑色戎裝的中年人魚貫行出,領口處所佩的鑽飾鐵十字架勳章,在黑暗中閃爍著冷冷的寒芒。一個瘦削高大的男子,自他們的環侍下緩步而行,立於看台之顛。他有著一張典型的日爾曼人面容,金髮,膚色白皙,鼻樑高挺,緊抿著的嘴唇薄而線條銳利,透露著幾分冷酷的意味。寬闊龐然的腦門之下,一對湛藍眼睛似乎已囊括了人類所有的情感,睿智清澈,竟似海洋般浩淼瀚然,深邃無限。他的身上,簡簡單單地穿著一套軍服,並沒有任何銜識。就只是站在那裡,便已如一座萬仞孤峰般高不可攀。
所有看台上的「十字軍」成員,自他行出的那一剎那,齊齊起身,轟然立正。如林般的手臂挺舉而起,帶著凜冽而堅強的氣流,直直刺破半空,紋絲不動地懸停。每一個人的目光中,俱是帶著熾烈的崇敬之色。
瘦削男子緩慢而堅定地抬起手臂,肅穆還禮,溫和地道:「請坐下,我的孩子們。」
隨著「十字軍」成員整齊劃一的端坐動作,男子將視線投向了鳳凰兒,深不見底的眸子中帶上了一絲傷感:「莉諾雅,我的女兒。還記得嗎?在中國那座城市的街頭,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情形。你是個漂亮驕傲的孩子,儘管已經很久沒有進食,身上也儘是污漬塵埃,但你當時的神情,卻像個迷路的公主,高貴而冷漠。你當時的眼神,我至今仍記憶猶新,那裡面有著固執的期盼,更多的,卻是悲哀與絕望。」
林野心中酸澀,凝視著身邊的人兒,低低地道:「苦了你了。」
「沒事呢,能找到你,怎麼樣我都肯的。」鳳凰兒甜甜一笑,望向高台上冷然道:「元首閣下,恐怕我在您的心裡,並不止是女兒這麼簡單。一柄殺人利器,才是您最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瘦削男子點了點頭,淡然道:「我承認,在知道你擁有那種特殊而強大的技能後,我對自己一時善舉所換回的上天禮物,而欣喜不已。莉諾雅,你我都是這世界上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有在『十字軍』,你才會擁有想要的一切。我沒有子女,向來就將你視如己出,洗腦是為了將你造就為組織歷史上第一任女元首。一個沒有憐憫與同情,毫無弱點,堅忍而睿智的女元首!我的女兒,每個人都會犯錯,我不會在乎你之前的小小過失。整個組織,包括所有戰士的生命,都將屬於你一個人。現在,請回到父親的身邊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在他極具蠱惑的沙啞語聲中,鳳凰兒淡淡地道:「他,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對任何事物都毫無興趣。」
「想不到,我格哈特弗裡茨羅瓦施羅德,養育了你六年的『十字軍』偉大領袖,如今在你的心裡,卻比不上一個低等卑劣的黃種廢物。我感到很失望,並極度痛心。」瘦削男子頗為遺憾地道。
鳳凰兒緩緩搖頭,癡癡地注視著林野,澄淨似水的眸子中儘是驕傲神氣:「他不是廢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這世上最值得依賴的男人,我的男人。」
極遠處的索爾斯亞隱約聽見了這番話,這才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是林失散多年的老婆,難怪了,野蠻人的老婆才會這麼可怕。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
而他身後,趙若蘭怔怔望向鳳凰兒的背影,臉色慘白一片。
「莉諾雅,你應該知道我的性格,不能為我所用的,將會被徹底摧毀至盡。」施羅德神色已完全冷下,「生或是死,就只有這兩個選擇,你要考慮清楚。」
林野反手抽出腰後利斧,低沉地道:「你可以試試,只怕『十字軍』所付出的代價,將是你難以想像的沉痛。」
「幹就幹他娘的!老子還不信,拉不了幾個墊背的!」高大的亞裔漢子冷笑一聲,雙臂之上的袖管徒然燃燒,竄起了獵獵火苗。他週遭的幾條漢子俱是滿面殺氣,一時場中氣溫急速拔高,一雙雙吞吐著赤色烈芒的手臂帶著「滋滋」微響,似乎已急不可耐地要去劈斬殺戮!
「很好,非常好。」施羅德掃了眼沉默不語的鳳凰兒,冷冷揮手。看台上的那些「十字軍」年輕人紛紛自身後取下槍械,但動作,卻遲疑而緩慢。
鳳凰兒忽仰首環視,淡然道:「你們要與我為敵嗎?」
看台上死寂一片,無數視線沉默地投注在這雙年輕男女的身上。林野長髮披散,身形挺拔若槍,野性硬朗的面容之上血跡遍佈,冷酷而強悍的氣息幾乎充斥了整個空間。鳳凰兒俏然立於他身側,嬌美絕倫,明艷如寒梅怒放,秋波顧盼之間,竟似連整個暗淡的空間亦為之亮麗。兩人俱是氣質出塵,端的是般配到了極點。
「元首閣下!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為您捨棄生命,但莉諾雅是我們心中的女神,我實在做不到對她開槍!」一個「十字軍」成員突然拋掉了手中的武器,以立正的姿勢大聲吼道。
簇擁於施羅德身邊的一名中年人臉色徒然陰沉,身形一閃而至,手掌揮處已是硬生生將那棄械成員的頭顱斬下。
「嘩啦啦」一片武器墜地聲,看台上所有的年輕人都扔下了武器,挺胸筆直地立於原地,每個人的神色都悲憤之極。
施羅德自嘲地笑了笑:「莉諾雅,這些就是你背叛了的戰友。他們單純地迷戀著你,並徹底為你的強大所折服。如果這次不是我站在你的敵對立場,不難想像,『十字軍』中將會爆發一場嘩變。」
鳳凰兒靜靜望向那顆滾至看台下方,猶自睜著雙眼的頭顱,眸子中掠過一絲哀傷:「您錯了,並沒有什麼武力折服。以前在中東,北非,包括這次對暗夜的突襲,我只是比較喜歡和這些戰士們共處在第一線。我們之間,是經過戰火淬煉的友誼。個人來說,我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比如剛才動手的這位先生。」
「如果我沒記錯,您的名字是哈坎羅普,一級鑽勳首領。請您不要再傷害任何一位戰士,不然,您會死。」她冷揚秀眉,對著那名掌緣仍往下滴著血液的中年人道。
哈坎羅普臉色鐵青一片,強自鎮定地衝著四周吼道:「我命令你們拾起武器!立即將誤導莉諾雅小姐的那些人殺掉!一個不留!難道你們想背叛元首嗎?!」
一支支武器被重新握在手中,茫然瞄向場中。而所有槍手的眼睛,卻在看著同一個方向,女神的所在。
「元首閣下,我並不想與您為敵。正確地來說,我不願意與這些昔日戰友搏殺。這些年來,您一直很好奇,我強大的毒術是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您,在我的家鄉,無論男女老少,都掌握著一種『自殺』性的霸道毒技。它以施術者的鮮血作引,全身精氣為媒,完全催發後方圓六里之內將寸草不生,施術者則會化為灰燼。它的名字,叫做『六輪煙滅』。」鳳凰兒一頭柔亮的黑髮突兀無風自動,足下的地面瞬間轉為墨色,一層濃烈的黑氣呈放射狀急劇擴散,蠕蠕覆蓋了整個場地,攀上高壁,爬至看台週遭邊緣不再寸進。場中眾人的腳邊,俱是被保留了極小的空地。看上去,就似一座座黑色汪洋中的人形礁石。
看台之上,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帶上了難以掩飾的驚懼。橢圓形的高壁邊緣,已被濃稠的黑色所覆蓋填充。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們並不是靜止的,而是如一種未知的微生物般擁擠蠕動,在極其尖利的「吱吱」聲中重疊堆積,愈壘愈高。源源不斷湧上的無數細小黑點,於第一排席位前漸漸築起了道扭動著的高牆,情形之詭異可怖,委實是到了極處。
「當然,您可以嘗試著讓部下射殺我。施術者死亡之後,這些小生靈究竟是會變得更狂暴,還是徹底消失,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您願意,馬上就會知道答案。」鳳凰兒檀口邊緩緩沁下一抹血漬,臉色變得煞白一片,「我這並不是在威脅,而是請求,請您放了我的男人,以及他的朋友們。能讓您考慮的時間並不多,我已經快要掌控不住了。這裡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鳳凰兒,住手,我去擒下他作人質,沒有人能攔得住我!」林野目光中凶芒大盛,低聲喝道:「女孩兒家,乖乖滾一邊去!」
「死小子,還是像以前那樣凶!」鳳凰兒見他如寨子中丈夫呼喝妻子般對待自己,心中甜甜的極是受用,明眸眨動,悄聲道:「大傻瓜,要是真有這種毒術,爹爹才不會讓我學哩!」
「沒有人能讓我妥協,這一點我想你很清楚。」看台上,施羅德遠遠地道。
鳳凰兒並不說話,凝瓷般白皙的小小手掌曼妙揮動,高壁邊緣幾乎已有三米高的黑色「牆體」立時崩潰。密密麻麻的黑點歡呼著淹沒了兩排座位,吞噬掉近在眼前的幾十具屍首。所過之處,再無半點東西留下。整個看台恰似一堆呈橢圓形堆砌的多米諾骨牌,內圈部分已於無聲無息中頹然倒塌。而所有退到高處的「十字軍」成員,包括了他們偉大的元首,正如一群待宰的羔羊般聚攏在一起,強自維持著自己平靜的假面。
「最後一次機會,元首閣下。」鳳凰兒雙手徒然收緊,面容慘變,櫻唇邊鮮血涇涇而下。隨著她的動作,那股疾湧而上的黑色浪潮被生生勒住,再次蠕疊成牆形。幾處飲飽了鮮血的暗紅色牆身似是極其焦躁,凝結成一團衝上幾十米的高空,再紛落回地面。「吱吱」聲變得淒厲無比,但終究是無法越雷池一步。
施羅德面上神色變幻不定,久久不語。身邊那些中年人卻相視慘笑,那些比惡魔還要可怕的小生物一旦失去控制,將無人能倖免於難。
鳳凰兒深深注視了一眼林野,目中情意無限,雙手已是緩緩鬆開。片刻間再次高高築起的牆身不再潰塌,而是逐漸向內傾斜,幾處暗紅急不可耐地凸起蠕動,似極了被困在牆內的嗜血魔靈。
「住手!」林野隱隱覺得不妥,低聲吼道。
「住手!」看台高處,一個帶著些許無奈的聲音同時傳來。
鳳凰兒手勢略緊,黑牆斜斜頓於半空,不再稍動。她冷冷地迎上施羅德的目光,略為喘息地道:「放我們走,您只需要開口答應,就這麼簡單。」
施羅德緩慢而冷漠地開口:「我答應你的條件,絕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口頭承諾可不行,至少要弄個人質什麼的吧!」索爾斯亞遠遠叫道。
施羅德望著那層潮水般退去的妖異黑色,傲然一笑:「莉諾雅,多謝你還能信任我。」
鳳凰兒直至整個場地中的黑氣俱被收回足底,面容上才略為恢復了一些血色。她神色黯然地向高台上深深施禮,一語不發地隨林野行向大門處。
「元首,您難道就這樣放他們走?」一個神色陰騖的中年人恭聲道。
施羅德怔怔注視著那個離他越來越遠的纖巧身影,臉上神色複雜之極:「你親自把他們送出去,給她一艘最好的船。」
中年人一愣,猶豫了片刻敬禮而去。
「傻孩子,其實這世上,又有誰不是別人手中的刀呢?」施羅德喃喃低語,英俊湛然的面容竟似在瞬間衰老了幾分。
「林家哥哥,你過來,我有話說。」狹長而黑暗的通道上,趙若蘭喚過林野,於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鳳凰兒俏臉薄嗔:「野小子,過來扶著我,哪裡也不許去!」
林野見她臉上血色極淡,步履已是略顯虛浮。當下右臂探起,輕輕將她負於背上,低聲道:「你在這裡,我自然哪裡也不去。」
鳳凰兒咬著嘴唇想了半天,附在他耳邊恨聲道:「死小子,那女孩是誰?你要是再敢和她囉嗦,看我不殺了她!」
林野駭了一跳,方待說話卻覺得肩頭一片濕熱淋下,轉首去看時,赫然見到右肩至胸口已是殷紅一片。當下心神俱亂,急聲道:「鳳凰兒,你剛才施的毒術到底是什麼?!」
鳳凰兒卻不言語,伏在林野背後昏昏暈去。林野心急如焚,反手將她橫抱,朦朧的光線中只見她長長睫毛微顫,唇上頰邊已是慘白若紙,伸手去探時卻只覺額上冷若寒冰。當下腳步急急加快,跟著引路的「十字軍」成員疾向前行去。
來到機坪上的一處起落架站定,眾人只覺得地面巨震,已是緩緩陷入建築體中。大約半分鐘後,光線大亮,環顧中卻是到了一處空闊的船塢。兩艘龐大的遊艇一左一右靜臥其中,如若沉睡巨獸般巍然不動。
「莉諾雅小姐的朋友,請上左邊那條白色遊艇,祝一路順風。」幾個「十字軍」成員立於再度升起的起落架上,逐漸消失不見。
「卡」的一聲悶響,整個空間已被完全封閉。林野當先行上白色遊艇,將鳳凰兒抱進船艙。其餘眾人面面相覷,分為兩撥各自登上船體。
「這是在幹什麼?我有不好的預感,難道是要把我們彈射出去?這船怎麼看也不像能飛的樣子啊?」索爾斯亞立在前甲板上,滿腹狐疑地道。一陣劇烈的震動後,船塢封閉的穹頂豁然裂開,無數豆大的雨點疾灑而進,一聲霹靂般的雷聲瞬間炸響於眾人耳側!
隨著船塢緩慢降下,沒於海中,兩艘遊艇輕巧地浮在了洋面上。緊接著,一個高達兩米大浪轟然捲起,頓時將它們撲得搖搖欲覆!
甲板上滾作一堆的眾人掙扎起身,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已身處於狂風暴雨肆虐中的茫茫大海。黑暗如墨的夜色中,幾欲將一切吞噬的怒海狂潮,似乎正在對他們獰笑。
「開船,快開船,我們離開這裡!」趙若蘭於籠罩了整個世界的龐然雨聲中尖叫道。
索爾斯亞矜持地整了整衣襟,勉強在劇烈的顛簸中立穩身形,淺淺鞠躬道:「各位,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這個任務就交給」
「上帝之手」的語聲突兀中斷,身邊幾個亞裔大漢順著他驚恐欲死的目光看去,極遠處的高空中,六道長長的赤色光蛇正朝著這個方向激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