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黑色鳳凰
湧動著死亡氣息的場地邊緣,藍絲身軀略微顫動,悠悠醒轉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貌美的女子面容。
「沒事了,你只需要靜靜地躺著,不會有人再來傷害你。」趙若蘭低聲道。面對著一個和自己年齡若仿,卻即將死去的女孩,她實在是提不起半點敵愾之心。
藍絲吃力地轉過視線,遠處,兩名「十字軍」中年人已變成了冰冷的屍骸,殘破而僵直地分臥於粘稠血泊裡。她默然注視了一會,臉上漸漸現出淒楚笑意:「多謝你們,讓我可以不帶半點遺憾地去面對黑暗。作為一點報答,姐姐,請您靠近一些」
趙若蘭略略猶豫了一下,俯下了身,安靜地去聆聽,那即將泯滅的微弱聲音。
「真是一個令人訝異的夜晚,『十字軍』中強大的鬥士,居然會被輕而易舉地格殺。索爾斯亞先生,您的保鏢們實力不俗。」幕簾後那男子語氣極其悠閒,似乎對部下的死,半點也不以為意。
場中幾個亞裔大漢俱是帶傷掛綵,偶爾低聲喝罵間倒是神完氣足。索爾斯亞惱火地瞪了那惹事的傢伙一眼,露齒笑道:「先生,一個神智正常的人,是絕對不會在這種場合與貴方作對的。這樣說很無奈,但我只是想再次重申,我的保鏢們都是些瘋子。您是不是可以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我可是『十字軍』最最堅定的盟友。嘿嘿,只要您高興,傀儡也無所謂。」
男子愕了一愕,啞然失笑:「很榮幸聽到您這樣說,但我現在興致正高。之前你們的表演很精彩,接下來,希望可以繼續讓我感到一些振奮。莉諾雅,麻煩你。」
垂幕之後,一隻蘭花般的芊美柔荑緩緩探出,掀起幕布。死寂濃厚的黑暗無聲流動,分裂。一個俏然身影自內行出,沿著階梯靜靜行下。她身著一襲黑色平繡飄帶裙,長髮柔順,眸子清冷若冰。欺霜賽雪的皓腕上,幾枚閃亮的小銀飾正隨著身姿行進,而發出清越之極的「叮叮」互撞聲,在渾濁沉寂的空間中,蕩起了一**溫婉漣漪。
看台中,所有冷靜而漠然的「十字軍」年輕人,俱是將視線投向那個通體黑色的女子,目光中崇敬愛慕,不一而足。此刻,人類的情感,似乎已自他們心靈中復甦。
暗紅如血的燈光下,莉諾雅緩步行入場中,冷然立於眾人前方。林野木然而立,喉中乾澀若枯,身軀已是微微顫抖。眼前所見,一張俏顏如花樹映雪,艷絕無方,與心底深處的那個人兒,竟是有九分相似!
「撲撲」連聲悶響,林野身邊幾個亞裔大漢身形微晃,俱是轟然仆倒於地。地面上一道暗淡之極的白氣一閃而沒,遠處牆邊的趙若蘭低哼一聲,亦是無力軟倒。
包括「冰點」在內的各大組織成員卻是安然無恙,驚疑不定地立在原地。索爾斯亞轉了轉眼珠,忽抬手撫胸,怪叫著倒了下去。
莉諾雅頗為意外地看了眼林野,冷冷地道:「你是自盡,還是要我動手。」
林野緩慢地扯下喬裝假面,直視著那對黑色美眸,澀聲道:「你你要殺我?」
「你殺了『十字軍』的人,我自然要殺你。」莉諾雅望著他年輕的,雕像般堅毅的臉龐,淡然道:「你的體質很令我驚訝,但想要活著離開這裡,卻還是不夠。」
「鳳凰兒」兩行清淚,自林野目中劃下,墜落於地。在這個充斥著黑暗殺機的死亡之地,他戰慄著開口,喚出了那個深錈於靈魂中的名字。唯一所害怕的,只是面前,又將是一個虛無的夢魘。
莉諾雅微微一怔,垂於身側的小小手掌略屈直伸,一縷淒艷的慘綠如惡蟒般昂首而起,自她足下疾撲林野!
林野如釘子般釘於原地,任由那股淡若灰塵的粉末迎面襲來。綠芒瞬息間粘上他的身軀,無聲無息地陷入衣物。林野定定注視著面前女子,已是暗泛碧氣的臉孔之上,一雙眸子裡盛滿了深深的悲哀:「前些時候,我回過金花。在我以前睡的那張小床上,還有你做的一些小羊小馬。大祭祀他老人家說,這些木頭玩偶都是在我被擄走後你雕出來的。說是,要等我回家一起玩。在它們身上,我見到了許多暗淡的血漬,是不是劃破了手?很疼罷?」
莉諾雅臉色沉下,半聲不作地雙手連揚,七八道色澤各異的煙氣激射而出,空中急轉而折,自四面八方疾撲林野所在!
林野如若未見般慘然一笑,沙啞地道:「小的時候,你總是喜歡帶我去那個山谷。白水河很清澈,我躺在大石頭上面,你將銀梳沾了水,為我梳頭髮。這些年來,我一直不肯將它們削短,只是盼著有一天,鳳凰兒會再為我梳頭。」
幾道煙氣已是悄然纏上他的週身,大片的衣襟紛紛腐蝕穿孔,殘落於地。林野悶哼了一聲,面上各色詭氣紛呈,一口紫中夾青的鮮血徒然直噴而出。
「我的父親,是『十字軍』的元首。很可惜,你顯然是認錯人了。」莉諾雅雙手不再動作,注視著林野的目光中漠然一片。彷彿在她面前的,已是個死人。
林野平靜地看著胸前的上衣破處,粘於體表的一塊「贅肉」正在悄然消融,微泛黃色的氣泡陸續不斷地自內泛起。縷縷中人欲嘔的白煙,正自那處緩慢擴散,旋繞於空氣之中。
「和你分離以後,我被一個馬戲團當作野獸來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不同的地方,對著一些不同人表演。節目呢,自然是和老虎一起表演。沒有它們,我恐怕是早就已經死了」林野話語忽頓,急促地喘息了一陣,強笑道:「再後來,我就去了西伯利亞。那裡很冷,日子也很難捱。每一天都有不同膚色的人死掉,他們無一例外地被拋到森林裡,冰冷僵硬地臥在雪地上,等待著成為野獸的口糧。有一個人,他對我很好,為我畫了一幅女孩的肖像。雖然和你並不是很像,但有好多次我覺得自己捱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看。也就也就熬到了今天。」
莉諾雅已是面如寒霜,微微跨前一步,冷冷地道:「故事很動人,卻很無聊!」
伴隨著她的話語,幾十道白茫茫的輕煙自莉諾雅身軀各處疾衝上天,湧動集結,匯成了一團龐然煙霧緩緩流轉於穹頂之下。突兀間,一根仿若象鼻的煙柱急旋而下,整個場地中的空氣盡皆被席捲激流,就連看台最高處那兩面低垂的黑色幕簾,亦是在這詭異旋風作用下獵獵而起!
林野靜靜仰望著即將至身的煙旋,目光中竟似帶著一些歡喜:「我就要死了嗎?也好,今天能見到你,我就已經很滿足」
粗大旋轉的煙柱瞬間湧至,無情地將他的身軀吞沒。急如驟雨般的裂帛聲中,一片片碎裂的殘破衣片直旋上天,紛揚而落。而那暗白的煙柱周體,卻逐漸夾雜上了一些淒厲的血紅。
「林!你他媽的這是在『自殺』嗎?還手啊!求求你快還手!」一直偷偷窺視的索爾斯亞再也無法忍耐,站起身大聲吼了起來,語氣中已帶著哽咽。
莉諾雅冷漠地掃了他一眼,似是不屑出手。
煙塵所構築的白色旋風緩緩而停,逐漸散盡。林野依舊孤獨地立在那裡,神色木然。他的上衣已經完全被扯碎消失,鋼鐵一般堅實的身軀上,攀爬著大大小小的腐蝕傷口。其中一些,仍在繼續擴大延伸,粘稠的血漿正不斷向外湧出,整個人就像是一株暴風摧後的雪松般,挺直卻淒然。
「哥哥,哥哥!你在哪裡?你你沒事罷?」趙若蘭僵直地躺在牆邊,雙眼茫然地望向穹頂,已是急得泫然若泣。
林野目中悲苦一片,黯然道:「我沒事,你不要怕,哥哥就在這裡。」
「林家小哥,我們幾個都動彈不得。這丫頭邪門的緊,你千萬要小心了。」直臥於地的高大漢子急道,那隻小小鷹兒正輕扯著主人的衣襟,不時發出低低悲鳴。
林野直直注視著莉諾雅,伸手自頸上扯下玉墜,柔和地道:「鳳凰兒,你還記得這個嗎?看,它鰭上有一個洞,以前的那根線,還是你穿進去的」
莉諾雅怔怔地望著那塊血色玉墜,臉上漸漸現出痛楚神色:「我不知道我的頭很痛,這是什麼?」
一根長長的紅色暗芒,自她身後看台上疾射而出,毫無聲息地沒入林野胸腔。
「莉諾雅,這些荒謬的事情,不用去理睬。你似乎是累了,回到我身邊來,現在。」高處幕簾後,那男子低沉地道。
莉諾雅當即轉身,行得幾步後忽頓住腳步,注視著頹然仆倒的林野,冷艷絕俗的俏顏上儘是迷惘神色。
林野手足略微抽搐了一下,搖搖晃晃地站起。前胸上血如泉湧,直貫背部的圓形傷口邊緣焦灼一片,略有青煙微揚。
「她是我的,沒有人能奪走。」林野環視著看台邊緣高高而立的一隊黑衣人,獰聲道。
「殺了他。」高處那男子冷漠地道。
幾十道紅芒自那些年輕人手中的武器膛口激射而出,將場中鑽出了一塊蜂巢般密集的深洞。所有暗紅光體所擊中的,就只是地面。林野已如同於空氣中蒸發了一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仆倒於地的一名亞裔漢子忽覺腰後一輕,兩柄所攜的短斧瞬間不見。片刻之後,幾滴溫熱的血液自空中悄然墜下,在他的背後,盛出朵朵微小赤花。
看台上的槍手們面面相覷,茫然瞄向四處。但是,那重傷的年輕人卻似乎已融於黑暗之中,再無半點痕跡。
幕簾後,男子的語氣中已有一絲怒意:「莉諾雅,你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
莉諾雅茫然舉步,緩緩向看台邊緣行去。
「他在這裡!在空中!」一名執械年輕人忽覺頸部微涼,急抬槍口大聲吼道。
「嗷嗚!」一聲巨大的咆哮徒然爆發,頓時將他的聲音掩於無形。幾乎是所有的人都伸手掩上了耳朵,如海嘯般可怕的音波狂潮之下,竟似連整個場館都在簌簌戰慄!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自高空中疾掠而下,正正踏中那名年輕人的頭頂。後者的頭顱頓時爆裂,身軀一如濕透了的泥人般潰塌碎裂,已是被踏為了一灘血色肉泥!黑影低低地獰笑了一聲,手臂平舉,瞬息間沿著看台邊緣高速環繞了一圈。
「啪啪」聲大作,所有的執械年輕人似是再也無力掌控,手中武器紛紛墜落於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現出了極之詭異的茫然神情。似乎剛才掠過身邊的那頭魔物,已攥走了他們的全部靈魂。隨著第一聲輕微裂響,一顆接一顆的頭顱帶著半截頸體,與身軀徹底分裂,滾落於地。而剩下的各具軀幹,卻大部分在做著同一個動作——雙臂揮動,手掌輕微屈伸。恰似,在跳著一支可怖的死亡之舞。
正走到台階前端的莉諾雅忽覺勁風撲面,人已是被撲倒。
林野直視著她那絕美容顏,大滴大滴的淚水紛落而下:「你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野小子,是我啊!」
莉諾雅怔怔凝視著那對明亮的眼睛,臉上神色瞬息萬變。目光,漸漸由迷茫轉為清澈。她顫抖著抬起手來,撫上林野的臉龐,兩行淚水悄然滑落頰邊:「是你,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隻大手突然自後方伸來,卡上林野的後頸,將他一擲而出!
幾名佩帶著碎鑽鐵十字勳章的中年人將他團團圍住,其中一人立於莉諾雅身邊,謙卑地道:「小姐,您沒受傷」話音未落,他整個身軀上的血肉已完全脫離,一具完好的骨架赫然呈現,猶自保持著站立的姿態。
林野身邊的幾個中年人面色俱是大變,身形急掠而起。一蓬暗黑色的迷霧突兀自上空降下,無聲地將他們全體吞噬。緊接著,幾具白森森的骨架自空中跌落,摔成了碎片。雨點般的血肉皮膚紛墜於地,逐漸消融不見。
「莉諾雅,你瘋了嗎?!」高處那男子咆哮道。
「元首閣下,雖然您試圖抹殺我的記憶,但還是要感謝您照顧了我這麼多年。」莉諾雅冷漠地指向林野:「無論是誰,都別想傷他半點。因為,他是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