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旭幼年的時候,家裡面也是貧苦異常,經常連飯都吃不飽,那個時候閒著無聊也曾想過,紫禁城裡面的萬歲爺每天到底吃什麼呢?聽說都是些山珍海味,龍肝鳳髓之類,但到底什麼是山珍海味他腦袋裡卻沒有什麼概念,總之就是天下間最好吃的東西吧。
到了後來趙東旭跟了李棟之後倒是不缺吃喝了,按照他這個級別的伙食標準就是天天吃肉,他也是吃得起的,不過話說回來,整日裡雞鴨魚肉,吃的人堵得慌了,況且現在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吃那些油腥的東西,怎麼都提不起胃口來,有時候他也是苦笑,幼年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連肉都不願意吃的時候吧。
聽說李棟留他吃飯,幼年時的那個疑問再次勾起,大帥每日裡到底都吃什麼呢?
沒想到,飯桌擺好了,正中間擺著一個大盆,裡面是一盆綠油油的生菜與小蔥,邊上還有一盤水黃瓜,不過拇指粗細,看著甚是清爽。
盆旁邊,有四個青花小碗,裡面盛了四種炸醬,素醬、野雞肉丁醬、蘑菇醬與茄子丁醬。
另有一個青花大碗,裡面裝了新蒸的大米。
這般待客,已經是不合章程,可是卻有另外一個意思在裡面,李棟沒將王守仁和趙東旭當外人之意。
不說別的,這滿桌子的青綠與飯香,就引得人食慾大震。
「大帥,這是?看著很不錯。」趙東旭笑嘻嘻的問。
「包飯,這玩意簡單又好吃,大熱的天吃什麼都沒胃口,這個最好,吃著清爽又健康。」
包飯,也就後世的飯包,說白了,就是用生菜包著大米飯吃。吃的時候,把炸醬拌在飯裡,再撒點蒜末或是小蔥,味道最是美味。
一起吃飯的人並不多,除了李棟他們三個人之外,還有趙淑僮、大牛、阿古達木六個人。
「大帥,這個怎麼吃?」趙東旭第一次吃這個,顯然王守仁也是第一次吃,同樣問詢的看向李棟。
李棟笑笑,指了指大牛「大牛最愛吃這個,你們看他就知道了!」
只見大牛把生菜攤在手心,從大碗中舀了一大勺米飯放在裡面,把各式的醬都沾一點讓在其中,又夾了幾個小蔥,包好,張開大口剛想送進去,好像想起了什麼,看著一旁正愣愣的阿古達木,遞給他「你先吃!」
阿古達木也不客氣,接過來,送到嘴邊,鼻孔裡滿是蔬菜的清香,卡嚓~~~咬了一口更是滿嘴留香,嘴裡面嗚嗚的「主人,好吃,好吃……」三口兩口地吃掉,伸手去拿了一片生菜,學著大牛的樣子自己包了一個。
眾人紛紛開始動手,李棟看著大家都好像很喜歡樣子,心中也是高興,趙淑僮在一旁乖巧為李棟打了一個包飯,李棟指著旁邊的王守仁笑嘻嘻的說「先生正生我氣呢,先孝敬先生吧。」
趙淑僮笑笑,把包飯放到王守仁的碟子裡「先生可別生皇上的氣了,先生請用!」
說實話王守仁現在對李棟有些火大,但是李棟的話他怎麼敢接,他更是不能對娘娘無禮,他慌忙起身「臣不敢,有勞娘娘!」
「先生客氣!」
「大帥,那事情……」趙東旭已經打好了包飯,抬頭看向李棟。
「先吃飯,吃完飯在說事情。」
「是,大帥!」說的同時趙東旭把包飯塞進嘴裡,卡嚓卡嚓的嚼起來。
李棟一邊打著包飯,一邊指著青花小碗「這醬不地道,若是有土豆,炸個土豆醬,和在飯中,這才是地道的包飯呢?」
「皇上?何為土豆?」王守仁剛好吃完一個包飯,也覺得吃下去甚是香甜。
「土豆嗎?咱們大明沒有,西洋人那邊好像有,現在咱們大明的土地都種黍麥,風調雨順老天爺給面子,打破天去也就三五百斤的產量,可若是種上土豆,畝產兩三千斤跟玩似的。而且這玩意還不挑地,就是西北那樣的貧瘠之地一樣可種!」
王守仁聽了聳然動容,說道:「畝產兩三千斤?」他也顧不上吃包飯了,放下手,瞪著眼睛看向李棟。
李棟笑著點點頭。
王守仁可是知道,李棟雖然平時沒有正型,可是大問題上絕對是個嚴肅的人。
「不敢想,不敢想,若是不爭良田、不看老天眼色,就是畝產一千斤,那也是活人無數的政績。」
「有機會,找西洋人弄一些種子,還有玉米呀,地瓜呀……這些都是好東西……」
趙淑僮看了李棟一眼,心疼不已,哎……皇上才多大呀,吃飯還得討論國家大事,他太辛苦了……
趙東旭連續吃了幾個包飯,喝了旁邊宮女遞過來的涼茶,一口喝下,長出一口氣,拍拍已經圓滾滾的肚皮「大帥,這幾天就這頓飯吃得最爽利!」
李棟這時也吃了幾個,揮揮手,自有宮女過來收拾,大牛拉著也已經吃好的阿古達木走了出去,趙淑僮知道這幾個人要談事情,在給每個人倒了茶之後,「臣妾先行告退!」
「恭送娘娘!」王守仁和趙東旭起身行禮。
看到趙淑僮帶著宮女們走了,李棟開口詢問「什麼事情?」
「大帥,近衛軍……恐怕有些不妥?」
一聽說是近衛軍出了問題,李棟把剛遞到嘴邊的茶碗放了下去,皺了一下眉頭「什麼問題?」
「大帥,近衛軍最近很不對勁,軍中咱們的老底子還行,沒有什麼異動,只是那些新加入近衛軍的士兵不滿之情溢於言表。屬下也鬧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有什麼不滿的,找了幾個人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最近軍中更是頻繁出現頂撞上官、進城尋釁滋事、荒怠訓練的現象,屬下動了軍法,打了不少人,可是事情好像越鬧越凶,打都打不過來,屬下無策,愧對大帥,請大帥責罰!」
「這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最近訓練加量之後尤為突出!」
李棟前世沒在軍營裡面呆過,關於軍事上也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他對軍隊的認知全部來自於後世的網上和書中,可那些畢竟都是用來訓練近代軍隊的方法,他貿然拿到古代來,終究還是會出問題的。
最初李棟用那些方法訓練童子軍,也是他命好,誤打誤撞,因為童子軍的來源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截然一身,無依無靠,在認識李棟之前他們甚至連飯都吃不上,那些人跟了李棟之後,生活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童子軍們都格外的珍惜眼前的生活,誰也不希望在失去,所以李棟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沒有絲毫的違抗,況且那些人也沒當過兵,自然而然的認為當兵就是這個樣子,慢慢的也就習慣了,一直以來童子軍也就沒出現過類似的問題。
可新加入近衛軍的那些人可就不同了,兵源基本上都來自京師的團營,那些人在京師裡面親朋故舊頗多,好日子過慣了,想法也多,要麼說想法越多越容易壞事,況且凡事就怕有比較,人家團營是怎麼當兵的,三個飽一個倒,平時隔三差五訓練一次已經算是勤勉了,小日子過得別提多舒服了,在看看近衛軍怎麼樣,本來近衛軍訓練的科目就多,就重,最近在一加碼,士兵們頓時受不了了。士兵也是人,兩廂一比較,自然而然的心裡面就覺得不公平,覺得以前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就有人開始懷念以前的生活了。
李棟緊鎖眉頭,這個問題他也搞不懂,一直以來軍隊都是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出了問題呢?說趙東旭的領導水平不如王平,那李棟是不信的,都是他帶出來的兵,說到機靈,趙東旭比王平還聰明不少呢?可到底是為什麼呢?
李棟隱約知道這估計是心理方面的問題,可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他就不知道了,更不知道應該怎麼解決才好,他扭過頭看向王守仁,王守仁面色如常,很平靜的拿著茶盞優雅的吹著,慢慢的品著茶。
「先生,您就一點都不納悶?看您的樣子,好似早知道會是如此?」
王守仁喝了一口茶,笑笑「臣也是後知後覺,倒是臣有些納悶,怎麼皇上的近衛軍成軍已久,現在才出現這個問題!」
李棟眼睛一亮「這麼說,先生您知道為什麼?」
「皇上您聽說過營嘯嗎?」
「營嘯?我不曾聽說過!」李棟搖搖頭。
所謂營嘯,就是大軍宿營,有人也許作了噩夢也許突然發了瘋,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怪叫,然後歇斯底里的瘋狂氣氛在全軍中像瘟疫般蔓延,士兵們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瘋狂發洩一通,人們像野獸一樣互相砍殺、噬咬。
營嘯是最讓統兵官恐懼無策的,其嚴重程度甚至超過遇上強勁的敵人。畢竟敵人面對面看得見,但營嘯發生時,平日裡情同手足的戰友就會突然變成奪你性命的殺手,叫人防不勝防。所以大軍一旦宿營,入夜後就是睡覺,別說唱歌跳舞了,就是高聲喧嘩、隨意走動都會受到軍官極為嚴厲懲罰。
其實說白了營嘯,是一種精神類疾病。在古代當兵絕對不是一個好差事,上官每日打罵那是家常便飯,在戰場上的任何一個小傷口都會讓人送命,而且死基本上還是白死,朝廷撫恤幾乎少的可憐,可想而知士兵們的精神壓力有多大。
一個士兵在夜裡尖叫,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會迅速的感染周圍的士兵,長期積壓在士兵身上的壓抑、勞累和恐懼這時一起爆發,瘋狂的士兵會越來越多,嚎叫聲又會令越來越多的人感到恐懼,任何敢於靠近自己的人都會被當成敵人砍死。
而且這種事情越是嚴防死守,越是會爆發營嘯。現代人恐怕很難理解這種行為,不過翻過來想一下。老百姓住在自己家裡會營嘯麼?自然不會,為什麼呢?因為沒有壓力,軍隊就是一個壓力的共同體,而且大家還會彼此傳染,可是誰又能知道這個壓力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呢?
李棟聽了王守仁的解釋,他不是很明白,自己在後世可從來沒聽說過軍隊還會爆發營嘯,至少近代的軍隊從來沒有。毛爺爺的軍隊沒有,美國人的軍隊沒有,日本人的軍隊也沒有……那麼古代軍隊和現代軍隊的區別在什麼地方呢?
「先生的意思是,近衛軍現在的壓力太大了?」
「皇上,古之名將練兵,幾日一練,幾日一操,而皇上的近衛軍幾乎日日都在操練,最近尤甚,那些士卒的壓力可想而知。」
「先生,可是這兵若是不練怎麼成強兵?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平時多流汗,戰場少流血!」
「皇上所言極是,可畢竟這些道理那些當兵的不懂,可以安逸誰不希望安逸呢?皇上,治軍應該鬆弛有道」說著王守仁又是一笑「這道理說起來容易,可是這個鬆弛該怎麼把握卻是有莫大的學問在裡面了呢。這方面臣也是紙上談兵,不能給皇上什麼建議。」
李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走,咱們去軍營看看!」
「是,大帥!」……
現在已是下午接近晚上的時候,可天氣絲毫沒有見涼快的意思。天上依舊焰騰騰的一輪白日,曬得地皮起了卷兒,道路上的浮土象熱鍋裡剛炒出的面,一腳踏上去便起了白煙兒,焦熱滾燙,灼得人心裡發緊。
因為怕士兵們中暑,下午時分全營休息,等太陽落山之後卻是要加練的,李棟一入軍營就感覺到整個軍營的氣氛有些壓抑,所有士兵都懶洋洋的,一點都感覺不出那種軍營該有的活力和蕭殺之氣,簡單說就是非常的不給力。
軍營場地的中央倒是有兩個渾身都是腱子肉的軍兵光著上身,迎著陽光,糾纏在一起,好似在宣示著自己的野性和力量,手腳踢打間,將對手弄翻在地,死死的壓住,被壓在下面的人用手掌拍地算做認輸,勝利的一方淌著汗珠子慢慢的站起身來。
本來應該是充分顯示男性荷爾蒙的一場爭鬥看上卻說不出的怪異,周圍圍觀的兵士可有可無的看著,沒有喝彩聲,也沒有喧鬧聲,勝利的一方沒有揚起驕傲頭顱,失敗的一方也沒有垂頭喪氣,兩人比比劃劃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摔打。
就是有幾個形色匆匆的女兵經過場地,都沒讓那些士兵抬頭多看上一眼,好像一切都無所謂的態度。
但是李棟明顯能感覺出來這些當兵的身上積壓著一股氣,這股氣還宣洩不出去,就在那裡積壓著,積壓著……
李棟四下看看,整個軍營幾乎都是這麼死氣沉沉的,可是他知道有一場風暴正在那裡積蓄著力量。李棟回頭問大牛「帶吃的了嗎?」
「還剩一個桃。」大牛從懷裡掏出一個桃遞給李棟。
李棟對身後說「你們不用跟著。」說完他拿起桃走向一群正在樹蔭下乘涼的士兵。
「老哥,怎麼這麼無精打采的?」李棟把桃遞給一個正在打盹的士兵,那士兵臉上還有明顯的青紫。
康顯把軍帽拿開,看著眼前蹲著一個年輕人,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他手上遞過來一個大大的水蜜桃。
康顯接過來,這小子好像在哪見過,他咬了一口,桃汁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嗯……好吃,小兄弟是哪個營的?」
「參謀處的。」
「哦,耍筆桿子的。」
「呵呵……老哥怎麼稱呼?」
「康顯!」
「李棟!」李棟有些自來熟的靠著康顯坐下「告訴你一件事情,最近上面有意放我下去帶兵。老哥有什麼指教?」
康顯側頭看了李棟一眼,臉上有些古怪「參謀處的參謀都是書堂畢業的,都是喝過墨水的,你現在跑過來問我怎麼帶兵?」
李棟衝他聳聳肩膀「雖說書堂裡講了不少怎麼帶兵,可是我覺得那些都不實用,要如何帶兵,怎麼帶兵,就應該問當兵的才是。老哥,你說是這個理吧?」
康顯哈哈一笑,拍了李棟肩膀一下「小子有點意思,很對我的脾性,既然你問了,那我就倚老賣老教教你。」
「老哥請說!」李棟一副虛心受教的摸樣。
「怎麼帶兵,那些兵書上的大道理俺老康不懂,只是這碗飯吃了十幾年了,有些自己的想法,其實當兵的不怕打仗流血,咱們就是幹這個的是不是,要不朝廷給咱們發軍餉幹什麼?若是能在攤上個好將官,臨陣不瞎指揮,不先跑,兄弟們臨陣抱成團,仗沒個輸。」
李棟心裡面笑笑,說得有點道理,但也就是個小兵的見識。「那當兵的怕什麼?」
「當兵的怕練,怕沒完沒了的練,讓人看不到頭,就拿現在來說,那些將官們跟吃了槍藥似地,玩命的練我們,你說他們圖什麼?來日方長,又不是趕去投胎,他們急個什麼勁呀?」說著康顯右手用力的砸在左手掌心上。「看著以前的朋友在外面逍遙自在,同樣是當兵的,誰心裡面不掉點花槍,心跟長了毛似的,火氣怎麼也壓不住……」
康顯好似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般,滔滔不絕的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李棟臉上的笑容早就收了起來,仔細的聽著康顯東一腳西一腳的嘮叨著,李棟聽得異常的認真。
「呼~~~」康顯喘了一口氣「就這些,小兄弟,你聽明白了嗎?」
「多謝,老哥,實在是受益匪淺!」說著李棟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起身走了。
康顯一愣,然後嘿嘿笑了「這小兄弟有意思,我他媽的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到是聽明白了!不過也奇怪了,說完了心裡面痛快多了。」說著他看到有將校向場地中央走去,他沖旁邊吐了一口痰「媽的,又開始練了,練吧,練吧,練死了拉倒!」
「將軍有令,今夜操練取消,各營自由活動,但不許離營,明日還有通知!」
聽了這道命令,康顯把頭看向天空的東邊「這太陽今天難道從西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