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福寺後捨的一佛堂內,堂內燈光昏黃。錢寧時而緩緩踱步,時而抬頭看看佛龕上供奉的佛祖。
他輕輕的摩挲著懷中錦衣衛千戶的腰牌,讓他欣慰的是,他年紀不到四十歲,已經官至從五品錦衣衛掌刑千戶。錦衣衛本就權重,而在正德新朝,錦衣衛一腳踢開長期壓在他們頭上的東廠,從此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權勢更是滔天。
其實,讓他慶幸的不過是這兩年功夫,在京師風雲動盪之際,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的時候,他卻下了重注在李棟身上,那一次上天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牢牢的抓住了,之後李棟旦有所命,他都盡心竭力去做,沒有一點推托,果然李棟當上皇帝之後,投桃報李,他也成為東廠裁撤之後,唯一一個沒有被撤職的東廠廠衛,現在他已經是錦衣衛的掌刑千戶,是掌管大明天下所有巡捕偵緝的錦衣衛千戶,位高權重,風光無限。
可是錢寧也有他自己的顧慮,雖然在別人眼中他是李棟的鐵桿嫡系,可是錢寧心裡清楚,他遠遠算不上,李棟的嫡系人馬就是跟他起家的那一千兩百名童子軍外加一個王守仁,這些人在李棟心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別人很難取代他們,也很難擠進這個圈子中。
現在錢寧在錦衣衛中的身份頗有些尷尬,下恐怕是下不來了,畢竟他在所有投靠李棟的人當中也算是元老一級的人物,誰想動他之前都得掂量掂量,就是他們大老闆李響那邊他也是能說上話。可是他在想往上爬恐怕也是非常困難,千戶的官職在往上就是同知、僉事,能做到那兩個職位就已經可以位列朝堂,參加朝會了。可是他手上並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功勞,也沒有經常可以面見李棟的機會。最主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徐椿。
徐椿是李響的嫡系,是李響一手從天津提拔上來的,俗話說縣官不如先管,在李棟心中他錢寧雖然比徐椿強了不老少,可畢竟錦衣衛是由李響管的,所有人事任免都是李響一人說了算,李棟從來不過問,李響自然沒有放著自己的嫡系不用,反倒是用他錢寧的道理。
錦衣衛自從李響掌權開始,同知、僉事都被撤了乾淨,千戶也一個個被刷掉,現在在京師之中千戶只剩下他錢寧和徐椿二人,而未來的同知、僉事也極有可能從他們二人中選取,可是……現在能當錦衣衛的人,一個個都是人傑,聰明不說,眼光是必須有的,錦衣衛中能把事情看透的明眼人自然也不少,現在徐椿在錦衣衛之中已經隱隱壓了他一頭了。
就拿這次出京護送張清瑩的事情來說吧,這不算大事,可李響卻親自點了他,讓他放下一切公務,專心辦理此事,而徐椿則留在京師陪李響,遠近親厚一眼可辨,每當想到此處他就覺得胸中煩悶不已。哎……若是在這般下去,自己恐怕就要在這千戶職位上終老了。
就在他浮想聯翩之際,堂外的門楣有人輕輕扣動幾聲。緊接著油燈一閃,進來四個勁裝女子,錢寧都認識,這四人雖然掛著錦衣衛的身份,可卻不歸錦衣衛統屬,其實她們真正的身份都是大內高手,專門負責保護皇室安全的安保人員,這一次這四人就是被李棟派來貼身保護張清瑩的。
看到四人齊聚他這裡,錢寧皺了一下眉頭,沉聲說「董晴!你不保護娘娘,來我這裡做什麼?而且四個人都來,萬一娘娘那邊……」
錢寧所叫的董晴正是這四人的首領,使得是雙手雁翎刀,此女子師承倒是不為外人所知,只是功夫著實了得,就是李雙成對她都讚不絕口,她若是動了真功夫,雙刀使出,便是水也潑不進去。
董晴身材高挑,眼睛大大,一笑還有兩個酒窩,若不是她穿著這身行頭,別人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小姐呢?,看到錢寧責怪,董晴笑著,抱拳微微欠身「錢大人恕罪!我等正是奉了娘娘之命,出去打探兩個案子,呵呵……讓我們這些人舞刀弄槍我們自然是不懼的,可是讓我們查案子,著實是有些難辦得緊,所以還請錢大人幫忙,指點一二,畢竟這方面您是行家。」
「案子?什麼案子?」錢寧不解的問。
董晴就把剛才聽到的暗自給錢寧複述了一遍。
聽過之後,錢寧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睜開眼睛之後,從懷中拿出鉛筆和小本,刷刷刷的寫著什麼。
「董晴,你看,這幾個人物的關係,我沒有寫錯吧?」錢寧把小本遞給董晴。
董晴低頭一看,原來小本上寫著這兩個案子裡所有涉及的人物,而且上面還標注了他們各自的關係,條理清楚,一看就明白。
「沒錯!」
孫玉嬌和宋巧嬌的案子對常人而言,案情還真算得上撲朔迷離,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可對於成天搞情報偵緝工作的錢寧來講,這還真就算不上什麼難事。
錢寧笑笑,用鉛筆畫了兩個人物「你們查查他們,若是我所料不差,這兩個案子**不離十和他們脫不了關係!」
董晴也不是笨人,看了那兩個名字之後,眼睛一亮,點點頭「多謝大人提點!我等去了!」說完她也不廢話,帶著人轉身就走。
錢寧苦笑著搖搖頭,雖然自己有這樣的本事,可是總是做一些這樣的小事能有什麼用?又不能上達天聽,於自己仕途毫無助力,哎……
上達天聽?錢寧忽然呆呆的望著那一閃一閃的燭光,過了良久他臉上居然露出了笑臉……
自從武清縣建成了隆福寺之後,武清縣周邊的幾個廟宇就迅速的衰敗下去,最後紛紛倒閉,在距離武清縣十里左右有一座小山,上面就有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山神廟,這座小山因為地處偏僻,就是白日裡也少有人來,可今天在山路上卻走著一個老婦,那老婦年齡看上去雖老,可耳邊居然還帶著一朵花,身上的衣服也是大紅色,這身打扮就是小媳婦穿了也顯得艷麗花哨了些,更何況是一個老婦?
她挎著一個竹筐,來到山神廟前,左右看看,在確定無人之後,走了進去。廟內殘破異常,不過好在四周的牆還在,還能擋些風雨,在佛龕旁邊,有一個大大的茅草堆,上面居然躺著一個人,正打著赤膊睡得酣暢淋漓。
「彪兒,快起!娘給你送飯來了!」老婦人輕輕的推了一下睡在茅草堆上的人。
那人激靈一下就坐起來,驚恐的問「誰!」等看到是老婦人,便大聲的吼道「你個老不死的,這麼悄無聲息的進來,想嚇死小爺呀,這都什麼時候了,才送飯來!」說著一把奪下老婦人手中的筐,掀開一看,吧嗒就把筐撇到地上,「又是大餅?天天吃大餅,小爺嘴裡都淡出鳥來,不吃了!」
顯然那人不是第一次呵斥老婦人,老婦人習以為常,臉色平靜,她默默的蹲下來把已經滾落一地的大餅撿起來,撲撲上面的灰土「彪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就是這大餅,還是你娘我從鄰居家裡賒來的米面。」
「老不死的,自己沒本事還那麼多話,小爺我就是要吃肉,明天你無論如何給我弄隻雞來,要不然看我不打你!」說著他便揮拳做要打之勢。
那老婦人急忙縮頭,畏懼的看著那人「彪兒,你……真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怎麼生出你這麼一個逆子!」
「我怎麼了?」那人瞪著眼睛。「小爺我在十里八村也是一號人物,有誰不怕小爺,哪像你窩囊廢似的,只能給人干保媒拉縴的勾當!小爺都覺得丟人!」
「你……彪兒,你怎麼能這麼說娘呢?」老婦人眼中含著淚。
「說你怎麼了?要不是你當這個媒婆,小爺我能殺人嗎?」
老婦人一聽殺人,臉上頓時蒼白,慌忙跑到門口四下看看,看到四下無人,才翻轉回來「彪兒,這事你……你怎麼能怪到娘的頭上呢?還不是因為你拿了那繡花鞋想去……」
那人粗暴揮手打斷了老婦人的話「甭廢話,我不管那麼多,這破地方我算是呆夠了,我要回家!再說了那案子不是已經成死案了嗎?我幹嘛還要呆在這?」
老婦人急忙攔住,陪著小心「彪兒,你……你可不要胡鬧,你在這裡忍耐幾日,等那傅公子問斬之後,你在回家好嗎?」
「不行!我要回家!這地方就我一個人,呆著太沒意思了!」
「彪兒,為娘求你了,你可千萬不能回家呀,你們老劉家一脈單傳,可不能到你這有什麼三長兩短,要不……嗚……」老婦人跪在那人面前哭泣著。
「呸,你個老不死的,你死我都不死,你敢咒小爺……」
「彪兒,娘盼著你好,怎麼會咒你,你在忍耐幾天,明天,明天娘一准給你殺隻雞來,好嗎?」
「光有肉不行,還要有酒!」
「酒?」
「怎麼?」那人又瞪起眼睛。
「好……好好好,娘都依你,你可要好好在這裡呆著,千萬別亂跑!」
「老東西,怎麼那麼多廢話,把餅拿過來,我餓了!」
「彪兒,乖,娘給你打水去!」老婦人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舒展的笑容……
當天夜裡,武清縣縣城,西城三橋街附近,一個粽子房的院子內。
夜已深了,周邊的燈火早就滅了,所有人都已經安睡了很久,吱嘎一聲,在這寧靜的黑夜中顯得尤為刺耳。
一個人影顫顫巍巍的從房中出來,手中拿著什麼。
「宋興兒,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若不殺你,萬一你四處亂說,我這粽子房可就完了,今天正好是你頭七,我給你多燒紙錢,你在地下好好享用吧,可千萬不要來找我,否則我一定找道士法師捉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說著他點燃一打薄薄的紙錢扔進火盆中,看都沒看就飛快的跑回屋中。
他沒有注意到,就在他的屋簷上,坐著四個人,那四人相視一笑,低語一聲「那錢大人果然有些門道,走,咱把這兩個消息告訴娘娘,讓娘娘親自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