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我害怕
她的體溫很低,因為心臟太過纖弱,導致供血不足,連手腳都是冰冷的。
此刻,她像冰雕一樣的爪子,正被人仔細地掖在胸口裡取溫。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貼進一個人的胸膛了。也很久很久,沒有被人如此的溫暖了。
林向晚十分舒適地在徐雲起懷裡蠕動了幾下,徐雲起感覺到,就低下頭看了她一眼,見林向晚的臉色恢復了紅潤,才緩聲道,「沒事了?」
「嗯,沒事了,嚇著你了吧。」
「說實話?」
「嗯,說實話。」
「不是嚇著我了,是快把我嚇死了。」如果剛才不是楚狄出手找到救命藥,恐怕林向晚現在已經是屍體一具了,雖然自己這雙手,終結了無數人的性命,被鮮血染得早已洗不清,但當林向晚倒在他懷裡時,他仍是覺得無比的惶恐。
這樣鮮活的一個人,怎麼能說沒有就沒有了?
見他是真的緊張了,一想他剛才是怎樣的慌手慌腳,林向晚就沒心沒肺地笑著,「嚇死也活該,誰讓你亂說話的。」
徐雲起默然,整個拳場,除他之外,有一個算一個,哪個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是夾槍帶棍,就是有事沒事的佔她便宜,可是從沒見她和任何一個人真的動了怒,怎麼自己才說了那麼兩句,她就氣成那樣。
差點氣死……
徐雲起想起自己在僱傭軍裡的時候,曾經有個朋友,老家是東北的,他和自己說過,他們家那邊有種野生的小鳥,看起來特別不起眼,但是性子極烈,如果被人捉住的話,會在籠子裡亂飛亂撞,直到把自己折騰死,也不會吃一口人給的食物。
那鳥叫什麼來著……老家賊?
她上輩子不會是老家賊托生的吧?
徐雲起想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腦袋裡的這些話,要是被林向晚聽見,估計林向晚又得再氣死一回,所以他十分理智的選擇了沉默。
見徐雲起沒答話,林向晚以為他是知道錯了,所以才理虧辭窮,於是便很得意的繼續道,「我那一腳飛踢怎麼樣?很利索吧?」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徐雲起只覺得更加頭大,「那腳確實踢得很好,可你已經明明搶了先機,為什麼不繼續下去?難道你上去只是為了踢他一腳?」
只要上過拳台的人都知道,在對手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時候,最好的防守方法就是殺到對方無路可退,唯有這樣,才能拼出一條生路來。
可她明明已經佔了先機,為什麼會突然停下來?難道她真的以為德國人會心慈手軟的放他們一條生路?
「因為防身課的老師只教了這一招嘛,你以為我不想多踢他幾腳啊?哼哼,要不是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的手術刀和銀針都沒放在身邊,我肯定把那小子卡嚓卡嚓了!」手中比劃著,林向晚兀自不死心道。
抓住她才剛被溫暖的手,徐雲起心中五味雜陳,他在叢林裡待得時間,要比在都市之中長的多,僱傭兵的買賣賺的都是刀頭舔血的錢,每到幹完一票的時候,他的同伴們就會拿著用命賺回來的票子,去附近的村子裡找女人。
他極少和他們一起去。
他不知道那些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十分吵人的生物,有什麼值得人留念的。就算是有生理**要解決,也可以選擇其他方式,他不喜歡女人,當然也不喜歡男人。
對他來說,人的生命太過脆弱,他不喜歡脆弱的不易保存的東西。
可她和他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是這人世間最獨特的一抹風景。
她強大時似乎連最兇惡的男人都不會被她放在眼裡,但弱小的時候,她卻可以激起他內心最深處的保護欲。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把葉楠帶到這種地方來?難道我不知道這個破地方有多糟糕嘛?可是我的沒選擇,我不把他帶在身邊,我心裡就不踏實。」徐雲起的話少,於是林向晚就開始緩緩地講著,補充著時間的空白。
「你可以找個保姆。」
「你說的輕巧,你知道在芝加哥找個合適的保姆有多難?我晚上要出來工作,所以給葉楠請保姆,就必須請晚班的,可是根本沒有專業的保姆願意夜不歸宿,就算你出了再高的價錢也不一定能雇到合適的人。何況葉楠……還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不是沒試過,我試著發過廣告,也找過四五個保姆……可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嘛?有一次週末,拳場的電路系統出了問題,比賽被迫停止,所以我就提前回了家。可我一進門就發現,我的保姆和她的男朋友,還有其他幾個人渣,正在我家裡鬼混,他們抽著大麻喝著酒,把音響開到最大聲,他們嫌葉楠礙事,就把他鎖在衣櫥裡!」
「你知道他那時候連三歲都不到,他不能說話,也不會哭,他呆呆的躲在衣櫥的角落裡,直到我打開門,他都害怕得不敢出來,那麼冷的冬天,他尿濕了褲子,兩條腿被凍得通紅通紅的……後來我就再也不找保姆了,我寧可自己帶著他。至少在我可以看見的地方,他不會受委屈。」
林向晚說著,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徐雲起以為她在哭,可是當她的手放下時,卻發現她的眼中一片乾澀,連一滴淚也沒有。
「我承認,我是愛錢,可是誰不愛錢呢?我即沒偷,也沒搶,我賺得第一分錢都是我的勞動所得,乾乾淨淨。我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大家口中的吝嗇鬼,可是為了葉楠的以後,我不得不這麼做,我不想等我死了之後,他連一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她覺得自己虧欠葉楠已經太多太多,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沒能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是她一輩子的愧疚。她沒有能力去改變已經發生過的錯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葉楠的以後不會太辛苦。
除了錢,還有她所有的愛,她一無所有。
「你的病……」或許是聽出林向晚話中的絕望,徐雲起的心再次緊了緊。突然想到她剛才發病的模樣,他的腦子裡閃出一個極不詳的預感。
「是,我病的很重,非常重,而且……沒辦法治了……」
「不可能,怎麼有沒辦法治的病,就連癌症都可以用雞尾酒療法……」
見他真的有些著急了,林向晚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多好的人啊,雖然話少了些,八婆了些,可能在拳場遇上像他和艾瑞克這樣,不是為了佔她便宜,而是發自內心,真的在意她的人,她覺得太難得了。
「還知道雞尾酒療法?真不錯,不過你記錯了,雞尾酒療法是治療愛滋的。」動了動身體,讓自己在徐雲起的懷抱裡找到一個更舒服的角度,林向晚繼續說道,「我的心臟壞掉了,在娘胎裡的時候其實就是壞的,後來隨著我越來越長大,它已經無法負荷我這個身體了,四年前曾經有一個手術的機會,那時候它的狀況還沒有那麼糟,如果做了手術的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治癒它,就算不能治癒也可以讓我延長一些生命,可是我沒有做……」
「為什麼不做?難道你不怕死?」隨著她講述的越多,徐雲起就越覺得難受,眉頭蹙成了川字形,心臟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揉搓著。
可林向晚卻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像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怕……當然怕了,是人就會怕死吧……可是那個時候……我懷孕了……我從小到大,過得都不是特別好,我最親的親人都不在了,我自私的想,或許正是因為沒有親人,所以我才會過得那麼不好,如果我自己可以給自己造一個親人,沒準我的生活會有所轉機。可我沒想到……老天爺這麼不喜歡我……我連累了葉楠,如果不是投胎做了我的兒子……他或許可以遇到更好的人家……」
「你到底病的有多嚴重?」越聽她的話,越覺得不對勁,徐雲起忍不住問道。
林向晚側著頭,微笑了一下,「這麼說吧……就算奇跡出現,我也看不到葉楠念小學了。」
「那只有……兩年時間了?」徐雲起愕然。
轉過年葉楠再過生日,就要四歲了,一般的孩子都在六歲上學,這樣算起來林向晚真的只剩下兩年時間了。
兩年時間,七百多天,一眨眼就從掌中流逝不見,而她面對自己即將到來的死期,竟是如此從容坦然,像是早已準備多時。
「是啊……兩年時間,太短了是不是?所以我要拚命的賺錢,賺好多好多錢,然後等我死了,葉楠也不會流落街頭。天冷的時候,會有人記得給他加衣服,天熱的時候,打開冰箱,就有冰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