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告別
當初她能當上學生代表,確實是楚狄在其中操作,但說到底那不過是他一個惡意的玩笑,想看一向冷靜的她在人前出糗時會如何應對,但他的期望到底沒有實現,葉向晚因為被他傷得太厲害,前一天晚上發起高燒,以至於根本沒有出席開學典禮。
可在葉衷心裡,可不覺得葉向晚有什麼難處,只是覺得她因為葉蓉上次對她言語不恭,所以故意拿喬,想讓自己下不來台罷了。於是葉衷略帶譏諷地開口道,「阿晚,不是我說你,你怎麼也跟別人學得那麼勢力?人家楚先生好歹也是我們的恩人,你現在說分手就分手,還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許提,這樣不是太薄情了麼。」
心裡苦得像是打翻了一碗黃蓮水,葉向晚苦笑著說道,「爸爸,說這種話,到底是誰薄情?若我真的勢力,你們也不會有今天。」
「你什麼意思?!」葉衷的聲音拔了幾個高度,聽起來驚銳刺耳。
葉向晚揚起頭,一字一頓道,「你難道真的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媽媽的事,還有楚狄為什麼會肯出手幫我們的事,你真的以為過了這麼久,我會連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爸爸,你一直讓我讓著小蓉,說我是她姐姐,我應該讓著她,這麼多年,她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我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因為我拿她當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呢?你把我當女兒嘛?別人怎麼議論我,嘲笑我,排擠我,我都沒關係,可是你為什麼也這麼做?難道我不是你的女兒嘛?」
她的聲音顫抖,目光閃爍如暗夜中的星芒,讓人幾乎無法正視。葉衷別過頭,有種沉重地無力感從他內心深處翻沸起來。
她長得和她的母親那麼像,有的時候,看見她,就像看見年輕的妻子,她的一顰一笑,一個動作,一次回眸,關於妻子所有美好或不堪的記憶,都一一地深烙在他的心頭,這些年,從未褪色。
他不知道該怎麼愛這個孩子,她讓他回憶起那些猙獰而醜陋的往事,那是一個男人一生的恥辱。
愛妻被奪,事業被毀,一無所有的他,失去了生活所有的動力。
他沒辦法愛葉向晚,像愛葉寬或者葉蓉似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然後一轉眼,她都這麼大了。其實她還是個小孩子不是嘛?卻已經學著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來支撐起這個家。
從棚戶區看到楚狄的車子時,葉衷就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他無力阻止那個殘酷的男人對葉向晚進行瘋狂的報復……或者說……他其實沒想過要阻止……
如果一個人的犧牲,可換來一家人的安寧,那他為什麼要阻止?
何況這個女兒……他從來都不喜歡……
可是,她現在這樣的問他,她把自己身上所有已經結成痂的傷口翻起來,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讓他親眼看著,因為他的漠視,使她遭遇了怎樣的痛苦,他再不喜歡她……她也是他的女兒啊,是他從小拉親手扯大的血親骨肉……他怎麼能這麼做……
多年隱藏在心裡深深的自責,此刻都湧到心尖上,葉衷緩緩的轉過身,眉目間的憂愁使他看起來更老了幾歲,他伸出手,輕輕地撫在葉向晚單薄的肩膀上,歎息道,「阿晚……爸爸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是爸爸不好……爸爸沒本事保護你們……」
葉向晚拚命地搖著頭,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我不怪你,我做這些事都是我自己願意的,我一點也不覺得不公平。只要你不再討厭我,我們以後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好?我會對葉蓉葉寬好的,只要爸爸不把我推開……」
抱著葉衷,葉向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個被人遺棄多年,歸於又找回親人的小孩子。她真的是太寂寞了,就要支撐不下去了,她可以失去所有,但她無法割捨來自親人的溫暖,她一個人已經太久太久了……
小小的房間裡,隱隱地傳來女兒的啜泣,以及父親的安慰,溫暖得讓人幾乎要忘了,嚴冬即將來臨……
葉向晚這段時間雖然消瘦了許多,但白靜卻覺得她的臉色比前一陣子好看多了。
「談戀愛了?」一邊觀察著手中試紙顏色的改變,小白一邊八卦道。
葉向晚搖頭笑了笑,將眼睛湊近顯微鏡,「小白,你心裡就不能想點別的,談戀愛?虧你想的出。」她哪有時間談戀愛,離著出國的日期越來越近,她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擠沒了。
「哼哼……沒談戀愛……那肯定就是撿了錢包……」把觀察結果記錄在本子上,小白繼續道。
「白小靜,你,太俗。」葉向晚長歎一聲,慢慢地調試著顯微鏡的刻度,直到細胞結構清晰地出現在鏡頭裡。
「我怎麼俗了,我那天看電視,電影裡的女主角都說,給我很多很多男人,如果不行,那就給我很多很多錢。」
「別亂改別人台詞,明明是我需要愛,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麼給我很多的錢。如果沒有錢,那麼我還有健康。」
葉向晚徹底拿白靜沒轍,這丫頭生來就是讀理科的,對文學沒有一點靈性,這麼有名的一句話,居然被她改成這樣。
這句話,原出自亦舒的《喜寶》。
喜寶漂亮,聰慧,冷靜,多面心理。她對大老爺勖存姿說:「我需要愛,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麼給我很多的錢。如果沒有錢,那麼我還有健康。」貧賤出身,她13歲就知道討男生歡心來給她買冰棍,18歲靠著跟一個猥瑣叔叔湊夠了劍橋聖三一學院的學費,21歲時讓這個富可敵國的勖存姿老頭甘心為她買下一座蘇格蘭的城堡,只為得到她的一點愛。
這句話隨著喜寶傳奇似的一生,不知植入多少少女的心。但對於這本書,葉向晚卻對另一句話記得更清楚。
那是喜寶的母親告訴她的,女兒,如果有人用錢扔你,跪下來,一張一張撿起來,不要緊。與溫飽有關的時候,一點點自尊不算什麼。
是啊,不需要任何人,生活的重擔就可以將你的脊樑壓斷。
葉向晚覺得自己很幸運,就在她以為自己將要失去所有的時候,命運之神還給了她一絲希望之光。
這一次,葉衷沒有再鬆開他的手。
他把葉向晚帶回家,告訴葉蓉和葉寬,這是他們的姐姐,以後不許再用原來的態度對她,葉蓉看上去雖很不高興,但最終還是礙於葉衷的父權,沒敢吭聲。一頓晚飯雖然吃得有些沈悶,但生平頭一回,葉向晚覺得她時真的被人在乎的,被人愛著的。
「小葉子,過來,讓我試試針。」白靜做完試紙,轉身朝葉向晚招著手。她不知從哪裡得了一套銀針,興沖沖的練起了針灸,買了個假人放在出租屋裡不說,還時常拿葉向晚開刀。
葉向晚抱著上次被白靜扎完仍留著青痕的手臂哀號著,「白女俠,你能不能放過我?再紮下去,我估計我不用做飛機,直接可以駕鶴西去了。」
「呸呸呸,你信不過小爺的技術嘛?我告訴你,我在你身上施的針,都是幫你調理身體的,有百害而無一利……不對不對,是有百利無一害……喂,葉向晚,你不要跑!」
不跑才怪,留下來被你紮成篩子嘛?葉向晚才不會那麼傻,她飛快地竄出試驗室,往樓道裡跑去,白靜手拿銀針,張牙舞爪地跟在她身後。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從試驗室裡追跑出來,迎面撞到一位學姐身上,學姐喘了口氣拉住葉向晚。「小葉,總算找到你了。」
「怎麼?」葉向晚臉上仍然掛著笑,問向她。
「你家裡來了電話,說你父親病危,讓你趕快回去!」
試驗室裡有許多精密的電子設備,所以不允許帶手機進去,坐在出租車上,葉向晚才發現自己手機上已經有十幾個未接電話,打回去,家裡電話沒人接,香姨的手機沒人接,葉寬和葉蓉也都聯繫不上,葉向晚的心通通的跳著,有種極不安的情緒籠罩著她。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葉向晚甩出一張大鈔,連找零都不要,就直接衝出車子。
父親的專屬病房裡空蕩蕩地,只有一位護工大姐正在收拾著病床上的床單,「我,我爸爸呢?」葉向晚抓著護工的胳膊,心急火獠地問她。
「哎呀,葉小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啊,你媽媽和弟妹已經把你爸爸送到樓下告別了……哎,真是的,那麼好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她在說什麼?什麼叫告別?爸爸去哪裡了?他們怎麼都不在,為什麼沒有人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