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撒旦歸來
若說瑪甘淚的行為是自衛很勉強,因為希斯姆死的時候連劍都沒有拔出來!在群情激奮之下,也無人願意為她辯解什麼。治安官追問瑪甘淚在外面勾搭的情人是誰?瑪甘淚卻堅決不說,只說是自己失手殺了希斯姆,願意認罪承擔一切處罰,與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
——這便是事情的經過。
這個案子審的很快,當場就定案了,克裡普斯立即命人將審訊文書急送到皇宮。其實這位大武士的出現並非偶然,塞米爾女皇也在關注浮士德,她並沒有派人去跟蹤浮士德,卻讓人守在瑪甘淚將要去的地方附近,恰好看見意外的發生。而浮士德悄悄買下的那個院落,女皇陛下早就知道了。
浮士德看著文書,手指忍不住有些輕輕發顫。塞米爾不緊不慢的又說道:「雖然對於帝國中的權貴而言,發生這種事情,他們總有辦法能私下裡擺平。但如果人證物證確鑿,落到我手裡,也是不會枉法輕饒的。
可惜國師大人您不一樣,那姑娘肯認罪是最好的結果,不會對您造成影響。尤其在這個時候,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錯影響到我的計劃,亞述帝國的存亡很快將見分曉,而您的作用實在是太重要了。」
塞米爾女皇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首先表述了一種事實,這個帝國中的很多權貴不是沒有幹過類似的事情,如果擁有浮士德這樣的身份和權威,換作其他人也許也不算什麼事,總有辦法可以私下裡擺平的,治安官也不可能真的追查到那些大人們頭上。
但是貪贓枉法、欺男霸女一類的事情,就算人們知道,也不能公然擺到明面上。有些事情只是表面上查不出來而已,因為畢竟有帝國法令在,在證據確鑿已經公開的情況下,無論是誰都是要被依法處置的。
而那些有權勢的大人們,自然有辦法逃脫法令的懲處,比如換一個人做了類似的事,某位大人勾引了別人家的女人,主人找上門來算帳,這位大人卻失手將那家主人殺了,又該怎麼處理呢?
首先在口供上就可以作文章,收買目擊證人或利用權勢威逼旁觀者做偽證,證明人不是他殺的。或者栽贓無辜者頂罪,在治安官那裡屈打成招,另找一個替死鬼。但不論怎麼處理,在審理程序上這位大人應該是清白的,儘管別人都知道他有罪。
可浮士德的情況不一樣,他的威望與聲名並不是僅憑地位就能取得的,亞述帝國有史以來有過很多位王國大祭司,但他們都無法與浮士德相比。浮士德在如今的亞述帝國中已經是一種精神的圖騰、神性光輝的象徵。他絕不可以也絕不可能出這種事情,這甚至與人間的官衙審判無關,也不是公堂上有罪無罪的結論。
聲名是浮士德的一種成就,也是他的立世之本。
但是這個案子又很特殊,因為死者是一名貴族,而且是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帶傷歸來的軍官,在如今特殊的背景下,必須要追究清楚,給所有人尤其是前線的將士們一個交待。兇手必須得到嚴懲,而瑪甘淚很痛快的當庭認罪,這對大家而言都是最好的結局。
善良的姑娘沒有牽連任何人,更沒有提浮士德的名字,不需要治安官或賢者國師大人去做弄權枉法的事情,她並沒有受到逼迫,而是自己解決了所有的麻煩。對於塞米爾女皇來說,她將要把國家的主政大權交給浮士德,如今也不必因此受到干擾。
見浮士德沉默不語,塞米爾又說了一句:「那姑娘寧願為了維護你而死,賢者國師大人真是魅力超凡!」
浮士德突然放下文書,跪在地上向塞米爾匍匐行禮道:「陛下,不是她殺的希斯姆,我才是兇手!不能讓無辜的人服罪,我請求您……」
他想請求女皇什麼,話卻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已不言而喻。塞米爾也離座而起,看著浮士德道:「以你的身份,本不必對我這樣行禮,除了登基大典,今天是第二次,卻是為了尼微城中的一名妓女。……在如今的情況下,就算我想赦免她,也必須有令民眾信服的理由。」
浮士德面如死灰,低頭看著地面道:「陛下想將案情的真相公佈嗎?如果只有那樣才能挽回她的生命,我也不能責怪誰。」
塞米爾一伸手,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空將浮士德扶了起來,這個細節不經意間也暴露了她的一個秘密,這位大武士同樣精通高階神術、得到過本源力量的傳授。女皇陛下又坐了回去,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想挽救她,可我今天找你來,談的是如何挽救亞述帝國。賢者國師大人,此案已定,我們能先談國事嗎?」
浮士德仍然低著頭:「理智與責任都告訴我,當然要以國事為重,但我能否肯求陛下……」
塞米爾又打斷了他的話:「不必您肯求我,您的要求我怎能拒絕?就算您不提出要求,我也應該幫助您。我已下令,收押瑪甘淚之後暫時不必處置也不必動刑,一切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如果我這一次離開皇都還能平安而歸,自會用恰當的方式赦免瑪甘淚;如果我回不來,亞述帝國將由你主政,那麼你自己盡可以想辦法赦免她或救出她。」
見塞米爾說的話很嚴重,浮士德只得暫時收起雜念,站在那裡問道:「陛下,我覺得您這一次不是單純的去邊境視察,難道有什麼秘密行動要親自實施嗎?如果您還信任我,就請告訴我。」
塞米爾點了點頭道:「總算您還沒有失去睿智的頭腦,也沒有忘記對國事的關心。我白天對你說過,在考慮一件事,可能是挽救亞述帝國的最後機會,今晚做出的決定就與此有關。」
這位女皇一招手,面前出現了一片光影,正是天樞大陸的地形演示。浮士德收攝心神正在專心等她說下文,塞米爾卻突然又問了一句題外話:「浮士德,你今天表白,心中對我那火熱的愛從未熄滅,是真的嗎?」
浮士德愣住了,剛才明明要談國事,怎麼又說起了這些?女人就是女人,有時候實在琢磨不透,他趕緊躬身道:「是的,我以我的靈魂起誓!」
塞米爾望著光影中呈現的天樞大陸,幽幽的又問道:「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可以選擇,要麼得到我、要麼救瑪甘淚的命,二者只能選一樣,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浮士德沉默了,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良久也沒有回答。塞米爾抬起頭來望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有一絲欣慰,您沒有不假思索的就開口說想得到我。但是賢者國師大人、帝國中最有學識與智慧的人,最仁慈、悲憫、代表無所不能神性光輝的大祭司,您為何沉默?在良知和**之間,就這麼難以做出選擇嗎?」
浮士德靈魂中又有了一種灼熱的刺痛感,彷彿是撒旦留下的印記在燃燒,他在心中呼喚著撒旦:「您能否告訴我該如何選擇?我想得到的就在眼前!」然而口中卻答道:「我的女皇,我無法欺騙您,因為這只是一個假設,而假設沒有意義,所以我無法回答。」
塞米爾眼中有清冷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又變得有幾分暗淡,歎息道:「那好吧,這不是假設,就是真的。你可以做出選擇,要麼現在就帶走赦免瑪甘淚的命令,要麼今晚就留宿在皇宮!」
浮士德覺得身體和靈魂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攥緊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乾澀:「我的女皇,您為何要做出這種決定、讓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什麼讓您改變了多年的心意?」
塞米爾避開了他的眼神,望著虛空答道:「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什麼,今天終於聽見了你的表白,難道是神靈對我的考驗?如果神靈一定要讓我選一個男人的話,除了你,我已別無選擇。而我離去之後,你可能將永遠都沒有機會得到我,若失去了我,你卻將得到這個帝國。」
浮士德情不自禁上前兩步,身體已經走進到光影中。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急切的問道:「聽你的語氣,此去已有必死之心!不要告訴我,你是想去行刺居魯士!」
塞米爾又點了點頭:「看來你今夜是不會回答了,而你果然也很瞭解我,那我們就談正事吧。是的,我的確要從邊境潛行,去刺殺居魯士。最新密報,居魯士已經離開了埃蘭行省,將要去視察與慰問大流士所率領的波茲大軍,在此之前,要路過新建立的裡斯行省,會在一場公開的儀式上露面。」
浮士德不解的問道:「裡斯行省?這是他給新行省的命名嗎?可是據我所知,波茲大軍攻佔了五座城邦,恰恰只有裡斯城邦是被巴倫王國收復的。他給行省起這個名字,繼續向南吞併巴倫王國的用意不言而喻,巴倫王國難道沒有反應嗎?」
塞米爾冷笑道:「巴倫國王馮紐倒是有心決戰,可是已經失去了神官集團的支持,也無能為力。但我不可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既然辛納赫可能遇刺身亡,那知刺殺居魯士也並非不可以!」
浮士德沉吟道:「據我所知,波茲王國最早是十個部落聯合建立的國度,居魯士只是其中最強大的一個部落的族長。此人雄材大略,能凝聚整個國家,但是他若意外身亡,波茲王國很可能陷入各部爭權的局面。如今這個王國擴張的速度太快,若本土一亂,新建立的行省也將是各自為政的局面。這樣的話,確實是亞述帝國唯一的轉機。」
塞米爾點頭道:「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做出了這個決定!我並不是稱職的君王,卻是最好的刺客,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後努力。」
浮士德的身形已經穿過了那一片光影,情不自禁的一把抓過塞米爾的手,那顯示天樞大陸的神術光影旋即消失了。他低呼道:「我的女皇,您不能去,這就是送死!」
塞米爾並沒有把手抽回來,固執的搖頭道:「與其在這裡等死,還不如去送死。坐等必死無疑,行險刺殺居魯士還有一絲轉機。而且我已做出了決定,這一去就沒有打算回來。所以才下令讓辛納赫之子監國,任命你為攝政大臣。」
浮士德激動的喊道:「您是女皇,何必親自去呢?」
塞米爾答道:「我已經仔細想過帝國中所有的高手,無論派誰去都不可能成功,只是無謂的送死,只有我本人出手才可能有一線希望。但是說實話,就算我僥倖刺殺了居魯士,也不太可能活著逃走,所以要提前安排好一切。」
浮士德鬆開了他的手,退後兩步再度匍匐於地行禮道:「陛下,您還忘記了一個人,那就是我!想當初在埃居行刺伊西絲聖女還能夠成功脫身,是你我聯手。有一個秘密您可能已經猜到,但今天我要正式向您坦白,我也得到了另一種力量的指引。我清楚您並不是一位單純的大武士,而我也不是一名單純的大神術師。」
塞米爾低頭看著他:「我已做出了決定,一定要親自去,這是我的帝國,此事也是我的責任。假如我成功了,你還有希望挽救亞述,無論如何,我信任你。」
浮士德堅持道:「我無法改變陛下的決定,您如果一定要去刺殺居魯士,請讓我與您一起去。您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而我們之間的配合早已默契,這樣才有一線脫身的可能。」
塞米爾的神情終於有些感動,同時也有些哀傷的問道:「浮士德,你要陪我一起去送死嗎?」
浮士德答道:「不,我是陪您一起去挽救亞述的國運,這是您的責任也是我的願望。如果您不答應,我依然會自己去。」
塞米爾瞇起了眼睛:「如果是那樣的話,瑪甘淚怎麼辦?」
浮士德:「我寧願陪陛下一起去行刺居魯士,也不願做出剛才那麼痛苦的選擇。在出發之前,請求您留下赦免她的手令。」
塞米爾:「我會留下赦免她的命令,不論是你還是我死在這場刺殺行動中,這份赦令就會生效。但你隨我而去,帝國政務怎麼辦,誰可以代替你成為輔政大臣?宰相阿爾法大人年事已高,帝國中還有誰能主持大局?」
浮士德:「可讓內政大臣洛華德輔政。」
塞米爾微微一皺眉:「洛華德是辛納赫一系勢力的代表,想當初他欲立辛納赫之子,反對我登上皇位。」
浮士德:「這並沒有關係,如果我們回不來,就讓他立辛納赫之子為新君,這也正是他所願。如果我們能回來,自然也不必擔憂什麼。」
塞米爾站在那裡默默的看著浮士德,很久也沒有說話,深夜漸漸過去,窗外露出微濛濛的光亮,黎明已悄悄的到來。這位女皇終於開口道:「天居然都快亮了,今天早上我就將宣佈最新的決定,任命洛華德輔政,賢者國師大人隨我去邊境視察。我們下午就要出發,你快回去做準備吧,已經來不及向任何人告別。」
浮士德終於在晨曦微光中走出了皇宮,塞米爾竟然在後殿小廳裡將他單獨留了一夜,這種事情傳出去也許會令人有曖昧的遐想。但故事的主角是賢者國師浮士德,人們卻不會也不敢去胡思亂想。而事實上,浮士德這一夜並沒有做別的事情,只是在默默的承受塞米爾的目光注視。
浮士德走出皇宮,他的隨行侍衛在宮外已經等候了一夜,趕緊牽著馬車迎了過來。浮士德剛剛上車,靈魂中就響起了一個多年未曾聽見的聲音——
「浮士德,你並沒有回答塞米爾的問題,是什麼讓你不能做出選擇?」
浮士德渾身一顫,雙手在胸前攥緊,閉上眼睛答道:「撒旦啊,您終於開口說話了!我不是不能,是不願!我的靈魂是主宰,你所指引的力量是僕從——這是你曾做出的承諾,為何您拋棄了我不知去向?」
撒旦的聲音彷彿在冷笑:「我拋棄了你嗎?不,我一直就在你的靈魂中,當你的靈魂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時,你便是我。你要去刺殺居魯士,難道不是自己的決定嗎?而我所指引你的力量,不正是給你的幫助嗎?它就是為你實現目標的僕從。
你已變得如此有魅力,這魅力來自我所指引的力量,你是被這魅力所左右,還是這魅力被你驅使?其實你該問問自己,當瑪甘淚被衛隊帶走的時候,你為何又拋棄了她不知去向?當塞米爾讓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你又為何拒絕回答?」
浮士德答道:「我不能讓無辜的瑪甘淚受到刑罰,也想得到塞米爾的愛。」
撒旦冷冷的問道:「你又為何請求與塞米爾一起去送死呢?」
浮士德:「因為她這一去,我可能將永遠失去她,我不願這樣,所以才會與她一起去行刺。雖然是冒險,但並不是為了送死。撒旦啊,實現您承諾的時刻到了,你指引的力量是我的僕從,那麼能否幫助我行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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