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當他睜開雙眼，床邊無聲坐立的是滿心關切和憂傷的白衣小仙，手中還捧著煉金石。
黑色大鳥呢呢？火光呢？那個絕美的女孩呢？難道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幽夢一場？
「看來你沒事，阿月小弟弟這我就放心了。」白衣小仙細細地說著，靜靜地將煉金石放在床頭。她輕輕地歎息一聲，金色的長髮飄出了房外。「你很累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吧。」
「小狐狸呢？」臨走前，高風忽然回憶起了一切，儘管已經隱隱猜到了結果，但他依舊期盼著奇跡。
半天的沉默，然後才傳來白衣小仙飄無的聲音。
「打撈隊在海上發現的遺留物就只有這些了。」
門，無聲地關上了。
高風坐起身來，有一樣東西從他的懷裡滑落。他拾起
來，熟悉的楓葉香氣——那是一條淡黃色的緞帶。
因為夢見你離開
我從哭泣中醒來
看夜風吹過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隨往事慢慢飄散
多少人曾愛慕你那絕世的容顏
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當所有一切都已看淡
是否有一種矜持還留在心間
偶爾飄過天邊的浮雲，擦不去那天空的淚水
南海一號緩緩地在平靜的海面上航行著，目的地是遙遠的聚緣島。高風打開房門，步履晃悠地出了去，船艙內的人看見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高風就已經穿過艙梯了，來到了船艙外的甲板上。甲板上，船員們又一次招呼他。他閉上眼睛，希望他們都能夠消失，讓他睜開眼後能一個人待著。
他在甲板上走了一會兒，然後在欄杆上靠了下來，雙手搭載欄杆上，避開人們的目光，看著閃閃發光的海面，默默地發呆。
他感覺和其他的人隔離了。一道看不見的障礙把他和這個世界的其他部分隔開了。他感覺自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個不知道生活是什麼的人，自己已經徹底被這個世界隔絕拋棄了。而他不理解這意味著什麼。
他站在欄杆前，巨大的悲痛沉甸甸地壓著他，失去小狐狸的痛楚在他體內瀰漫，積聚，他甚至感覺不到恐懼。此刻天空中陽光燦爛，萬里無雲，周圍的操甲板上人們正在歡笑，慶祝著劫後餘生，高風是他們口中經常提到的名字，這個勇敢的孩子，是他化解了危機，帶來了了新生。但是高風只感覺自己好像和他們處在兩個世界，他們所說的都只是另外一個人，而不是自己，自己和他們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溝壑，
他在欄杆邊站了很久，凝視著水面，試圖不去想小狐狸，不去想曾經在這裡，在這片天空下，小狐狸曾經牽過他的手，和他走在海灘上。
那一瞬間，化為了永恆。
那麼，自己也化為永恆吧。
這時，一個靚麗的身影緩步走了上來。
一隻冰涼光潔的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他卻雙目無神，無動於衷，依舊盯著水面，像個失去了靈魂的半死人。
白衣小仙倚著船桿，站在他身邊，任由清涼的海風吹亂她柔順的金色髮絲，一襲熟悉的黑袍重新在海風中獵獵招展。
她也凝睇著海面，秀美的眼眸中透射出的是傷感和悵惘。
一時間，她只是無聲地站著，站在高風的身邊，沒有說一句話。
半晌，她才伸出了纖細的手，指著天空，張開櫻唇，輕聲說道：「阿月小弟弟，你看看這片清澈的天空吧，它可是你創造的啊。呵呵。」
高風紋絲不動。
白衣小仙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她真的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呢。嗯，她很有個性，很活潑，很有魅力。我也很是喜歡她呢。在她身上，我總能看到我以前的影子，看來我真的人老珠黃了？」
白衣小仙似乎想要說句笑話。但是高風沒有笑，也沒有表情，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海面，沒有任何動靜。他的內心深處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這個空洞太大太大，無論用什麼都無法修補。除非時光倒流，除非一切重新開始。否則，他永遠也不會笑了。
白衣小仙靜默了一陣，也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良久，她才用空靈飄渺的聲音繼續說：「回小狐狸鎮的機票我們已經幫你預定好了。如果你覺得還有值得牽掛的人，就想想他們吧，請千萬不要讓他們擔心。」
高風依然不為所動。白衣小仙哀歎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憂愁和惋惜，她閉上眼睛，走開了。走遠之前，她忽然說：「阿月小弟弟，算是白衣小仙姐姐我的一個請求吧，請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我想，小狐狸妹妹也是這麼希望的吧。都是女人，我多少能夠體會她的心思。人死不能復生，請你節哀順變吧。」說完，她像一陣風一樣飄走了。
高風依然沒有動，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海面，神情呆板。他似乎變成了一座塑像，永遠保持著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姿勢，不會再動。
太陽很快下山了，爛漫的霞光照亮了紫色的天空，夜色很快降臨這片海洋，把一切都攏入冰涼和黑暗。
但是高風依然站著，站在那欄杆邊，保持著開始時的姿勢，動也不動。
不管船員們怎麼勸，白衣小仙怎麼說服，他都一動不動。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最後，他們只能歎息著離開了。
於是這寂寞的甲板上，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夜涼如水，漆黑漫長。
整一個夜晚，他依舊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又好像，只是靜候著死亡的來臨。
無論發生什麼事，太陽依舊會升起。
長夜漫漫，最終海平線上還是出現了一縷曙光。
只是，無論時間怎樣地流逝，高風依舊那樣站著，站在欄杆上，泥雕木塑一般，一動不動。白衣小仙屢次前來開導，但只是搖頭而返。
「喂……那個孩子怎麼了？」白衣小仙離開時，一個穿著水手服的船員指了指高風，小聲問道。
白衣小仙閉上了眼，緩緩說：「他失去了重要的人。別去打擾他了，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或許他會有想通的一天。」
「哦。」船員點了點頭，咳嗽一聲，識趣地走開了。
很快，又一天的太陽西沉了。夜又一次如期到來，只是這個夜晚，倍加的寒冷，也倍加的孤寂。
漫長的夜。
然後，又是新的一天。
日子就這樣永無止境地重複著，循環往復，似乎直到永遠。
每天，白衣小仙和眾多船員都會嘗試著去勸阻高風，勸他節哀順變，勸他吃點東西，睡一覺。
但是高風卻安然不動，彷彿死了一般。
三天過去了，高風瘦了下去，他眼袋燻黑，皮膚枯黑，雙目無神，嘴唇乾裂，但是身體卻依舊屹立不動，也不哭，也不笑，也不睡覺。
直到第四天的黎明，高風依舊這樣站在那裡。似乎還要永遠這樣站下去。
這一天，白衣小仙終於也沉不住氣了，她大步大步地走上前來，揪住了高風的衣領，一把把他拉轉了個方向。
但是看到高風的臉，她還是驚愣了。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他的臉色乾枯憔悴，髮絲散亂，眼眶凹陷，雙目渾濁，整個人消瘦不堪，已經全然是個活死人了。
他外表明明還是個孩子啊
然而，他依舊面無表情，甚至臉眼都不眨一下。
「喂，風兒弟弟！你難道真的想死嗎？」白衣小仙晃了晃被揪在手裡的高風，眉頭皺起，厲聲道。
高風依舊
沒有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高風的臉上，把高風的腦袋都打偏了過去。
這一次，白衣小仙真的發怒了。
「你難道就想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嗎？難道小狐狸那個丫頭冒死救你就是為了讓你這樣不死不活地過活嗎？難道你要辜負小狐狸的遺願嗎？！」白衣小仙聲色俱厲地說著，似乎想要喚醒高風，但是，高風卻臉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心已經死了。
白衣小仙呆呆地看著不為所動的高風，又一次舉起的手，但是她重重地歎息一聲，垂著頭，搖了搖，一聲不吭地走了。
她知道，高風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這時，船上的廣播響起：「本船即將抵達聚緣島，本船即將抵達聚緣島，請各位乘客做好準備，切勿遺失自己的物品」
遠方，一艘美麗的小島輕飄飄地從遠方移了過來。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來到的地方。
小島還是那麼美麗，寧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天空的另一邊，燦爛的光稜洞破了彤雲，自雲縫中傾斜而下，柔和地落在那一座小島上，彷彿九天之上諸神的洗禮。
那不是瑰麗卷中亙古不變的一線天光，待得風起，它終將放大，驅散那天空中僅剩的烏雲，召喚又一個嶄新的、閃亮的日子。
天，亮了。
「主人，知道嗎，教堂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金色的光從外面照進來，我還以為，那是太陽」
小狐狸的聲音，突然在高風的耳邊迴響。
一片死寂的高風忽然有了一絲動作，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著前方刺眼
的陽光，以及陽光下美麗的小島。
白晃晃的陽光那樣的刺眼，刺得他睜不開眼睛。美麗的小島在緩緩地向他漂來。
不知什麼時候，空氣中忽然飄來了一股異香，縈繞在他的鼻尖。聞到這股異香，他全身一震。他記得這個味道，那是他曾經每天都能聞到的味道！
他的心在那一霎狂跳了起來。
他睜大了雙眼，舉目遠眺。
然後，他看見——
金色的陽光下，美麗的小島的海岸邊，一條美麗的影子靜靜地站
在那裡。飄逸的藍色長髮，纖細的柳腰，一身黑色短衫花邊黑絲裙。
甚至，他還能看到那個人嘴邊那一抹殷紅和嘴角的笑意。
小狐狸？不可能吧？
第一次，高風的眼中有了一絲光彩。
這時，他的腦海裡響起一句話：
「群島四大傳說之一聚緣島神秘的聚緣之力！」
他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
隨著輪船的移近，他真切地看清了那個身影。
一如往昔的紫色眼眸，一如往昔的微笑。
真的是小狐狸！
高風的心在狂叫，他猛地爬上了欄杆，縱身一跳，跳進了海中，水花四濺。他那飢餓的身體在這一刻卻爆發出了無盡的力量，他向著海岸邊游去。
不顧一切地游！
身後，他聽見船員在喊著自己，白衣小仙也在喊自己，但是他心中是那樣的興奮，已經完全不再顧及身後的叫喊了。
水嘩嘩地流淌，大海在嚎叫，罡風在咆哮，他的心，在跳！
終於，他游到了岸邊，全身濕透的他在金色的海岸邊奔跑著，跑向那條影子，沙灘上留下了一連串腳印。
「小狐狸！」他狂叫著，大笑著，因為他已經看清了面前的這個人，真真切切就是小狐狸！
「頭主人？」小狐狸驚喜交加地看著高風，但是隨意臉上浮現出了憂愁。「啊。主人，你瘦了好多對不起，主人……」
但是高風已經一個猛撲撲到了她的懷裡，他哭笑著：「你還活著，我抱到你了，我不是在做夢，我不是在做夢！哈哈，哈哈哈！」
「你不是在做夢，你不是在做夢啊。主人，我還活著，我還活著啊呵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這小狐狸溫暖柔軟的肌膚，高風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那場爆炸只是一個噩夢，那可怕的活屍群也是夢魘，最最真切的，只有眼前所見到的絕世容顏。
幸福來的如此突然，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冰冷心，在剎那間冰雪消融，成為眼角閃爍的淚水。
他緊緊摟著她，她把他抱起，再也不願放開！
兩人，就這般緊緊抱著。
這個世界充滿了奇跡，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良久，良久。
他們才分開。
鬆了手，高風仔細地打量著小狐狸精細的臉，眼中充滿了複雜的神情。終於，他
還是開口問道：「楓，你是怎麼得救的？」
小狐狸眉梢間顯示出一絲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啊，那時候我看到主人掉下去，以為我死定了，就準備閉上眼睛等死樂。可是就在那個時侯，我忽然看到一道綠光一閃，然後自己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在聚緣島的岸邊了。」
聽了小狐狸的話，高風微微繃緊了眉頭，因為他也無法明白其中原因，只是恢復了神采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疑惑，他喃喃地道：「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
但是他沒有再追究下去，因為，活著，比一切都要神奇。
兩人相視一笑，牽起手，一起步行在金光閃爍的沙灘上，留下一串逐個消失的印痕。清脆的歡笑聲升天而起，乘風化開，那笑聲迴盪在聚緣島海岸邊，千年不散。
聚緣島，鮮花盛開。
※※※
蒼穹之上，亦有神明！
一個苗條的白色身影站立在高處，自上而下俯瞰著這片美麗的大地。
綠色的長髮迎風而起，在風中如波流動。
「世界將會改變……世界將會毀滅……以我天罪的名義起誓。」那個身影吐出虛無的話語。
夢幻的聲音在天空中隨風飄散，流向遠方。
※※※
世界的另一邊。
白晶宮，皇上府，皇上辦公室。
叮噹大師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不住地歎著氣，他的左右眼皮都在跳動，他今天心緒很不寧靜。
南海的動亂的消息已經讓他多日未眠，而邊疆的事卻更讓他惶惶不安，如坐針氈。
皇上連室內的燈都沒有點上，因為他感到黑暗更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辦公室裡一片黑暗，一片寧靜。
除了皇上自己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之外，沒有任何能夠攪擾心神的聲音。
叮鈴鈴，叮鈴鈴！
就在這時，魔力電話機響了起來。踱步中的皇上像是聽到了某個新號，眼中大放光芒，他一個箭步上千提起話筒。「喂？這裡是叮噹大師叮噹大師皇上辦公室」
「叮噹大師皇上！山海關已被攻破！第三，第七，第十方陣的軍隊全部戰死！魔族魔族破關了！包括卡裡鎮在內的十三個邊緣的城鎮都已被他們佔領！」
啪嗒。
話筒掉落在地，在辦公室堅硬冰冷的地面上彈了幾彈，撞出沉重的響聲，顯得那麼刺耳而響亮。
黑暗的辦公室，又重新歸為一片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