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舟划開了兩側的水,留下兩道白色的軌跡,越駛越深。前方,崔木叢雜,幽深靜謐的湖心島在慢慢向他們飄近。湖面的輕風徐徐捲來,水面銀波蕩漾,層層擴散開去,直到看不見的地方。
兩個人相互對視著,涼爽清亮的眸子互對著。
隨著漸漸向湖心島逼近,高風的心跳逐漸加速。
小狐狸也神色凝重,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在前方等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啊,不對!」高風忽然輕叫一聲。
「怎麼了?」
「你的髻戴歪了。」
「誒?」
「耍你的。」
「鎮靜點呀,主人。」
一陣沉默。
「啊,不對!」
「又怎麼了?」
「我想我們應該先回去雙牙島吃點東西再來才對,哈哈。」
「你餓了,主人?再等一會兒吧,待會兒和伯父他們一起去」
「小狐狸,你知道嗎?這次來南島,經歷了這麼多事,但是我最害怕的時候是什麼時候你知道嗎?」小狐狸定定地看著他,明眸忽閃忽閃,似乎意識到什麼,面頰微微泛紅。「不是在黃金海灘,不是在死神島,不是在雙牙命懸一線,也不是現在。而是那天你發高燒,昏迷不醒的時候,我以為我的旅行已經結束了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能夠重新醒來,嘿嘿,嘿嘿,我高風的運氣,哪裡是一般人所能比?」說道這裡,高風不禁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眼中卻閃過一道晶瑩的光芒。
小狐狸露出黯然的神色。
「主人對不起不過我現在好得很呢!你看,你看!」小狐狸搖了搖自己的手臂,盡量擠出笑容,來展示她的活力與健康。高風呵呵笑了。
「對了,還沒聯絡上你爺爺嗎?」
小狐狸搖了搖頭:「不行,聯絡還是中斷。」
「真無法想像他知道我們的處境後會怎麼樣。」高風說,「光是你的婚禮就大動干戈,如果讓他知道我們在南方群島的一次次冒險行動,說不定他會千里迢迢衝到這兒來哈哈。」
「啊?」小狐狸張大了小嘴,然後低下了眉毛,「也對,爺爺他,其實,真的是很關心我的。不過,他生氣起來也真的很可怕呢。」
高風點點頭,然後忽然說道:「你知道世界上最紅的是什麼嗎?」
「最紅?是謎語嗎?呃應該是拉加斯的西紅柿吧?」
「錯,是猴屁股,哈哈。那麼再來,比猴屁股還要紅的是什麼?」
「是什麼?有嗎?」
「是豬肝啦,都紅得發紫啦。那麼再問,比前兩樣都要紅的是什麼呢?」
「還有?怎麼會?」小狐狸不解了。「是我們總統大人生氣時的臉啊!」高風公佈了答案。小狐狸聽了,頓時臉色一變:「好啊,被我爺爺聽到了他可不會放過主人你喲。說不定還會把你捆起來——像這樣——」小狐狸做了一個很可愛的全身僵直的動作。
「那樣第二天報紙頭版頭條就是『我們偉大的總統竟然是個戀童癖』啦!」高風幽默地道。這次小狐狸也呵呵笑了。不知不覺,湖心島已經近在咫尺。
「主人,還是謹慎一點,我們離敵人越來越近了。」小狐狸重新沉下了臉色。高風聳了聳肩,平視前方。
就在這時,他們的小舟啪嗒一聲碰在泥岸上。高風的身體差點傾倒,但他緊緊抓住了船身。穩住了身體。小狐狸也在同一時刻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到了,噓,輕點聲,他們可能就在裡面,我們可以趁他們沒有防備突然加入戰鬥,說不定可以幫得上伯父他們。」小狐狸做了一個禁音的動作,她站了起來,貓著身子上了岸,高風也賊頭賊腦地跟在她身後。
湖心島其實便是水中的一塊高地,只是上面生長著森森古木,芥郁如墨。樹林很深,翠葉密集,枝椏交互,樹與樹之間還長著許多古籐和灌木,幾乎沒有間隙,就像一排又一排鱗次櫛比、層層疊加的竹木簡。
繁茂的枝葉雖然帶來了陰涼,但也遮住了陽光。高風跟隨著小狐狸的步子,踩著厚厚的青苔,躡手躡腳。忽然,小狐狸的身體一顫,在一個樹林之間的缺口前收住了腳步。這是一條通向密林深處的泉眼的通道。自然是月泉島的旅遊企業為了方便遊客參觀而特意開闢出來的。
高風嚥了口水。兩人貼著一顆巨大的古木探出腦袋。
「太安靜了怎麼感覺好像沒人來過?難道,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
「不知道啊,可能是陷阱,主人,得小心著點。」
「不行,樹木過於繁茂,擋住了陽光,太暗了,看不清裡面。」
「那就再進去點吧。」小狐狸輕聲說著,閃出身子,輕抬腿,輕落步,向著森林深處走去。高風的新在碰碰跳動。自己的父親到底怎麼樣了?戰鬥的結果到底如何?是聖盟的勝利,還是不夜宮的計劃得逞?抑或是兩敗俱傷?父親當然不可能失敗,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天之氣師,是世界公認,授予勳章的最偉大的天之氣師。沒有人可以戰勝他,打敗他。即便不夜宮的永夜大帝的實力再恐怖,自己的父親也應該可以輕鬆應對。高風懸著一顆心,感受著樹葉與泥的氣息以及小狐狸身上的一絲絲淡淡幽香,腳步一步比一步沉重。
樹木陰沉地、威嚴地沉靜著。森林裡非常黑暗,就好像自從太古以來的所有的黑暗,都聚集在它裡面一樣。他倆在巨大的樹木之間和在偶爾會滴落下翡翠色的青蟲的青苔上之下走著,他們走著,巨獸似的樹木偶爾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輕吼著低沉的魔音。偶爾有兩三束陽光穿透葉與葉之間的縫隙垂射下來,照亮了的一兩棵樹木,好像是活物一般,像黑暗的空間伸出彎曲的無數長手,編成一個密密的網子。
噠噠噠腳步聲向著密林深處傳去。
他們走著,走著
就在他們保持如履薄冰的姿勢走了大約十米時,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像是狂瀾一般向著他們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高風感覺到,那一瞬間,他眼中的世界,已被染成一片血紅!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滲透了的鼻孔、咽喉、皮膚,深深地凝結在了他的骨髓之中!只是這種感覺僅僅持續了短短一秒,一秒後,他喘著粗重的氣息,汗流滿面地望向前方。
他們眼前的風景忽然變了,在他們後面,仍然是密層層的和森森古木和濃重無底的黑暗深淵。而他們的前方,卻是一個童話般美麗的小世界!這裡,點點金光自天空之中灑下,照耀著,在密林中央照出了一個半徑為幾十米左右的綠色的圓,在這個墨綠色的圓裡,鮮嫩的碧草透散著清鮮,草帶著鑽石一樣的珠花在閃耀著,繞著一個圓形的水潭悄悄拂動著。水潭也泛著金光,像是有千百萬片光團在浮動,潭水中央,豎立著一個鐫刻著金色條文的蛋形海藍色琉璃裝置,源源不斷的清泉正從裡面,巨龍土珠,珠花迸發
只是,在這水潭周邊,在濃密草叢之下,卻然堆放著數十具人的死屍。
每條屍體,都穿著銀色的光鮮盔甲,只是盔甲上,沾滿了鮮紅色的血。有的,手上還死死地抓著一柄銀色長劍。微弱的光芒下,銀色的光斑微微流動,像是死魂靈的呻吟。血氣,開始越來越濃。高風感覺到一陣無法抑制的窒息,彷彿喉嚨被某種東西卡住一般,再也無法呼吸!
「為什麼哈」他眼神呆滯,臉上再無血色,他的身體也隨之一震虛軟,再難穩住身體,幾乎倒地。聖盟,全軍覆沒。高風默默地閉上眼,極力放緩自己的呼吸節奏。他聽見小狐狸急促的呼吸,聽見她低低的驚呼,聽見草葉摩擦的聲音。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和一刻前的自己彷彿置身於兩個世界。
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聖盟和不夜宮拚死搏戰,最終大勝。然而在這個世界,卻只有慘烈的犧牲。
然後他緩緩地睜開雙眼,向前走了一步、兩步,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走到了一具屍體跟前。
「主人」小狐狸的聲音已經在顫抖,她低下眉毛,默默地小步跟在高風身後。
高風半蹲著身體,無聲望著離自己腳尖不到一寸的身穿銀色盔甲的聖盟騎士的遺骸,面若青霜。他的銀色盔甲已經失去了聖盟戰士應有的光澤,出現不滿了無數龜裂,顯得暗淡無光,盔甲表面佈滿了薄薄的一層暗紅色血液,血液還沒有完全凝固乾燥,顯然大戰才過去不久。這個聖盟戰士在臨死之前一定做過拚死的戰鬥,也許就在昨天,他也沒有想到今天的自己會這樣永遠倒下。
他的右手握著聖盟戰士特有的銀色天之氣劍,天之氣劍的尖端也是血,彷彿它本來就是這種顏色。高風轉向另一側,那裡也橫倒著無數名聖盟戰士。看著一片片的屍體,他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在哪裡嗎?父親,難道他也在這些人當中嗎?
他的心跳越發快速,他很恐慌。他忽然站起來向前跑去,不顧一切地跑。他經過無數具橫列的銀色屍體,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穿著一身極為好認的藍色天之氣長袍,而且,他也不拿劍,更不需要劍,他一生中所需要的武器,就只是一根藍月寶劍。他的腳踩在沙沙作響的草地上,他氣喘吁吁地跑著,在連奔帶跳地穿過所有聖盟的屍體後,他終於停下,停在了水潭的邊緣。
直到此刻,他才鬆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因為他跑遍了所有橫著屍體的地區,但並沒有發現自己父親的屍體,這也許意味著自己的父親可能和少部分聖盟成員或許安全地離開了這個湖心島,或許他們安全。
他們應該還安全。高風這樣想著。只要他沒事,他沒事就好,只要他還活著,其他的一切好說。只要他沒事,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他仰起頭,深深呼吸著渾濁而清涼的空氣,盡量不去看那一具具無力倒伏著的屍體。想到自己的父親也許隨時會出現。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了。
我要找到他,然後和白衣小仙會和,集中剩下的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一舉消滅不夜宮。
高風的眼神,漸漸犀利起來,他用力地捏緊了拳頭,然後重重一拳擊在一棵長滿青苔的古樹上,卡的一聲,樹皮被打得凹了進去。
為什麼不夜宮的人的屍體一具也沒有?為什麼只有聖盟的人損失慘重?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原本應該很激烈的戰鬥卻沒有在周圍留下多少樹木破裂的痕跡?
隨著一開始的驚恐漸漸退去,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浮現在高風的腦海中。高風開始冷靜下來分析,他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自己沒有弄明白,有什麼線索銜接不上,但是自己始終摸不透。
他托著沉重的下巴,偶爾瞥一眼周圍的屍體,忖度著。他感覺自己的大腦昏昏沉沉,這一切彷彿都是一種虛幻,是不存在的世界。
就在他思考時,他的眼角餘光卻被一個標記所吸引了。那個標記在一具銀色的屍體旁的泥土地面上。高風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自己即將抓住什麼了。
他再次走了上去,一步一步,終於,在那具屍體跟前停下腳步。緩緩的,他低下頭,蹲下身,看著這具屍體。
這具屍體趴在地面上,頭朝下,身體微微右傾,雙腳蜷縮,右手的劍並沒有像其他騎士一樣握在他的手裡,而是落在一尺外。在他的手和頭之間的地面上,有一個符號標記。那個圖案,大小只有一顆葡萄,它像一個太陽,周圍有六道放射狀的陽光形狀條紋。
這是不夜宮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