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幼保健院，是本市一家專門的婦產科醫院，成立時間長，設備先進，醫療衛生條件好，在本市具有極高的聲譽。
許多高官、富翁，也把這家醫院，作為妻子待產、生產的首選醫院，而不是去更加有名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懷孕，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在這個階段，懷孕的妻子們，也享受了家庭條件所能允許的最大照顧。
每天，在婦幼保健院門口，都能看到一個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被老公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從各式各樣名貴的轎車中出來，然後被男方老爸老媽、女方父母簇擁著，像護送國寶一樣，攙進醫院。
沒有私家車，也會搭乘出租車。
最次最次，也會叫上一輛帶遮蓬的人力三輪，晃晃悠悠地來到醫院門口。
臨近春節，前來婦幼保健院檢查、生產、迎接新生兒的人，不見減少，而有不斷擴大的趨勢。許多家庭，把小孩在新年誕生，當作一件吉利喜慶的好事。
經常來婦幼保健院作檢查的家庭，忽然發現，在保健院對街，一家茶樓的外面，出現了一名手持布蟠的老道士，鶴髮童顏，長髯飄飄，兩縷長髮遮耳垂肩，一派仙風道骨。
布蟠上，豎數兩行字，口氣甚大。
左手三個字：「判陰陽」；右手書：「斷生死」！
橫書四個字：「百元一觀」！
這樣一副布簾，支在婦幼保健院對門，如何不讓人注目。
孕婦本人和丈夫也罷了，年輕人多數不相信這些。他們家中的老人，則都紛紛表示了強烈不滿－－他們是來生孩子的，你斷什麼「生死」，太不吉利了！
人一上年紀，以前不怎麼信的，在這個關口也變得有些神經敏感。
一群孕婦家屬就湧到了對面，氣勢洶洶地責問老道士。
「你騙人也要分場合，哪有在婦產科醫院門口，說什麼『死』呀『死』的？」
「大家等家裡人生產，本來心裡就著急，你還來騙錢，太缺德了！」
……
眾口粥粥，對老道士唇槍舌劍，展開圍攻。
還有氣憤的家屬，掏出手機就要撥打「110」，準備報警把這個老騙子抓走。
面對眾人一片譴責之聲，老道士仙風不改，含笑捋髯，呵呵笑道：「既然大家對我這布蟠，上面這個『死』字不滿，好，那我這就去掉它！」
說完，打開隨身攜帶的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然後猛地噴到布蟠上，那「斷生死」的「死」字上。
奇怪的事發生了。
水噴到布蟠上，那個「死」字，便慢慢便淡，一兩分鐘以後，竟然消失不見。
「太神奇了！」
「老道士真的有本事啊！」
圍觀的孕婦家屬們，被老道士這一手鎮住了。
有些老人，就有些意動。
「媽，這不過是江湖騙術，您可別相信了！」一個孕婦的丈夫，苦口婆心地勸說著自己的母親，讓她不要相信對方。
老道士一捋長鬚，長笑道：「是不是騙人，試一試不就知道了？諸位中間，有沒有常來做檢查的？你們可以公推一位出來，拿著醫院的檢查記錄，看我說得準不准。
我先申明，這第一位，我就當與大家結個善緣，免費贈送！」
他前面半截話，還沒有引起微觀人群的重視，不過是當作看熱鬧。這句「免費」的話一出口，人群中就有些人動心了。
動心的理由各不相同。
有的覺得，老道士既然敢誇下海口，說明他可能真的有幾分本事，畢竟是有醫院的檢查記錄，想作假也不可能。
還有些，則是想貪小便宜。
免費麼，算得準也不要我掏錢，算算也無妨。算得不准，也就當看個笑話。還能名正言順，羞臊老騙子，把他趕走。
那些陪同家屬中，有老人的，最是心動。
誰家不對下一代誕生，關心備至啊。
有孩子的，都被老人們寵成了「小皇帝」。這些還沒有正式抱上孫兒孫女的，更是對女兒媳婦，肚子裡的小傢伙健康安全，抬到了家庭頭等大事的地位。
反正都是免費，不如試試吧……
抱著廣結善緣，不得最可能存在的各路神仙，為孫兒孫女降生，求得有一份心安的心理，有幾戶人家，合計起來。
十月懷胎，新生兒孕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此階段，懷孕的准媽媽們，在自己的關心，和家屬的要求下，也會定期來醫院做檢查。
在微觀的人群中，就有幾家人，是長期來做檢查的常客。相互之間，雖然不認識，但也瞅著眼熟，知道是同在婦幼保健院，等待生產的孕婦家屬。
常來常往的熟人，當然不會是老道士的同夥。
幾家人一湊頭，將一名不情不願的孕婦，推到了面前。
看她肚子隆起的程度，懷孕應該不少於三四個月了。
孕婦的老公，一臉緊張，狠狠地盯著老道士。只要這個老傢伙，敢說出不吉利的話，意圖恐嚇家人騙錢，他才不管那麼多，絕對打他個滿臉桃花開！
老道士表情恬淡，看著孕婦，聲音不徐不急：「這位夫人，所懷小兒，頭左腳右，乃是橫直側臥。不知老道，所說是否正確？」
他這話一出，那幾家人，一起嘩然。
旁邊其他圍觀的人，趕緊向他們打聽。「你怎麼知道的？」那幾個孕婦的家人，呼啦一下湧上來。孕婦的老公一臉震驚與懷疑。
孕婦家屬的表現，明明確確地說明了，老道士真地說准了！
那幾家參與商量的孕婦家屬，也睜大了眼睛。
推舉這位孕婦出來，是他們對照各自檢查診斷書以後，做出的決定。橫胎，屬於胎位異常，出現幾率只有百分之零點二五。
在醫療條件低下的古代，這必然是難產，危及產婦生命。
如此低的出現幾率，老道士還能一眼就說中。而且，他還準確地說出了胎兒橫臥的具體姿態，簡直是神乎其神！
孕婦家屬們七嘴八舌，還要詢問。
老道士一臉微笑，神態安詳，但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他這意思很明顯：免費麼，服務項目當然也會有些縮水，基本的說准就行了。還想知道再多的，麻煩您掏錢。
這個時候，已經沒人以為他在裝神弄鬼了。
雖然還有些人，心存疑慮。但就是懷疑的人，也處於半信半疑之間，找不到可以用來質疑的證據。
婦幼保健院門口，圍著的人越來越多。
道路被大批人群堵塞，過路的車輛見到這麼多大肚皮，哪裡敢硬闖，即便緩緩從人群中通過，都怕不小心碰倒孕婦。好些車子向後倒車，準備繞路而行。
有些急切的孕婦家屬們，一面小心把孕婦扶到一邊，一邊把自家的檢查記錄捏在手心，向老道士要求用「天眼」觀測，胎兒是否正常。
其他的人，也在外圍，關注著其他人檢測的結果。
就衝著老道士堪比儀器的神眼，就值得讓他們試一試。
置於布蟠上書寫的「百元一觀」，沒有哪家人，會感到心痛。和孕婦胎兒的安全相比較，一百塊錢算什麼！
「不要擠！」劉道士凝眉厲喝，一改先前和藹可親的表情，「請先把孕婦，扶到一邊！
我要說明一下：我每天，只看三例！只有三例！
看完即走！
所以，請大家，盡量將機會，留給更需要的家庭！」
他這番說辭，借鑒自電視購物，裡面主持人，聲嘶力竭的「只有最後九十九個，最後九十九個了！售完為止！聽啦，又有一個電話打來了，電視機前的各位，你們還在猶豫什麼！」
電視購物裡這些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於是，他將其改頭換面，用到了這裡。
應該說，這種話的煽動效果，的確非常奏效。產婦家屬們，將孕婦護送到安全位置以後，向老道士蜂擁過來，要求用「天眼」，為自己家產婦作檢查。
「劉半仙，你想要的轟動性案例出現了！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待會兒家屬肯定會爆走，記得要跑快點！」劉半仙扮演的老道士，垂耳長髮，掩蓋下的耳孔裡，張琅的聲音從耳塞式接收機裡傳出來。
劉半仙還是那幅寵辱不驚的表情，心下已經緊張起來。
「在你右手側前方，有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子……」張琅在耳塞中，指示著方位。
劉半仙右手很隨意地捋著垂下的長髮，視線順著張琅說的方位找去，他手指捏著隱藏在頭髮裡的微型麥克風，低聲說道：「是那個穿棕色皮夾克的老頭？」
「對，就是他！」
劉半仙微笑著，指向那個老頭子：「第一個名額，就讓給這位老先生吧。」
湧上來的家屬，齊齊發出既遺憾，又輕鬆的歎息。
有另一個試驗品，來證實老道士道行深淺，他們基本還是滿意的。但也不由心中有些焦慮。只有三個名額，自己能夠輪得上嗎？
穿棕色皮衣的老者，笑容滿面地將一百塊錢，遞到劉半仙手上。
圍觀的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看著那一家人，將孕婦小心地攙扶到劉半仙面前。
劉半仙望著孕婦，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神色越來越嚴峻，一絲笑容也無。
「道長？」
不光是那家人，心裡變得提心吊膽起來，就是旁邊圍觀的人，也一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多人，用激動、緊張、害怕的心情，注視著劉半仙，等待他說出結論。
「你們已經去檢查過了嗎？」劉半仙嚴肅地對老者問道。
「還沒，我們正準備去！」老者一顆心，早已是七上八下，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們這情況……」劉半仙歎了口氣，一臉悲天憫人，「胎兒頭下『臀』上，胎位正常。心臟跳躍有力，其他多數生理發育也很好。只可惜……」
他停了下來。
場內場外，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凝神閉氣，傾聽著他說話。
老者的樣子，都快要承受不了了，低聲呻吟著，勉勵站直身子，臉色極度難看。
劉半仙又歎了口氣，才用沉重地語氣，緩慢說道：「只可惜……，小孩的聽力，有些不正常，發育遲緩，似乎存在著，先天……」
「不！你胡說！」
老者渾身戰慄，聲嘶力竭的吼聲，衝破他的胸膛。他的兩隻眼睛，一片赤紅，下唇劇烈地顫抖，指著劉半仙，發出悲憤地怒吼。
孕婦「哇」地一聲，扶著腰，哭了起來。
她的身邊，還有好幾個年青人，不知道是她，還是男方的兄弟。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青年，衝出人群，對準劉半仙，就一腳踢了過去。
劉半仙逃命經驗豐富，在聽到老者悲鳴的時候，就做好了全力準備。
青年人一衝過來，他就拋開了布蟠。青年一腳踢來，他側身讓過，一頭鑽進人群，撒丫子開跑。
在他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張一百的鈔票。
這一幕發生得很快。
圍觀眾人還沒回過神來，劉半仙已經衝出人群，倉惶而逃。
一陣爆笑，從人群中響起來。
所有人，包括憤怒的那家人，都不相信劉半仙的話。他們一致認為，又一個老騙子在眾目睽睽下，被人戳穿，露出了騙子的真面目。
人的思維，就是這麼奇怪。
變化多端。
認為自己被冒犯的一家人，憤怒地將劉半仙扔下的道具，撕成碎片，踢得到處都是。
發洩了好一會兒，他們才罵罵咧咧地，扶著孕婦進了婦幼保健院。
張琅坐在距離他們咫尺之遙的位置，由茶樓臨街的玻璃飄窗，透過紗簾縫隙，看著那家人義憤滿腔的行為，心中深為悲哀。
「劉半仙，你已經逃出去了？」他壓著聲音，低低問道。
這套從電子商城，購買的無線通訊器，通話距離只有三百米。超過這個距離，就接收不到信號了。
商人們為了賺錢，什麼東西都賣。
竊聽器、針孔攝像機、考場作弊設備，只要有錢，都能買得到。
「總……總算逃出來了……」耳機裡，劉半仙的聲音氣喘吁吁，「狗日的，剛才在衝出人群時，不知道誰衝我打黑拳，挨了好幾下……，可憐我這把老骨頭，痛死了！」
他絲絲地抽著氣，似乎痛得厲害。
「這個主意可是你出的，是你自己要找一個例子，以引起轟動效應。」張琅神情落寞，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劉半仙在那一頭，感受到他的情緒，也不出聲了。
過了會兒，他說道：「我認為，我們這樣做，雖然對那家人，是個殘酷的打擊。但他們能得知胎兒的情況，能提前有思想準備，做出決定，這，對他們而言，其實是種慈悲……」
「但願吧……」張琅興致不高。
忽然，他抬起頭，震驚地望著茶樓頂棚。
在他眼中，一點點金光，從頂棚上降下來，在他頭頂聚集，飄轉了兩圈，隱入他的頭頂。
他一下站起來，桌前的茶杯器具，嘩啦一下，被他掀倒。
這，這是什麼！
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囂，聲浪越來越大，最終被無數人傳到外面。
張琅條件反射性地側頭望向窗外，腦子裡一陣混亂。剛才那從天上飄下，隱入自己頭頂的金光，究竟是什麼？
「胎兒確診了，真的有先天性耳聾！」
消息在人群中傳遞，漸漸匯聚成一個巨大的聲音。
這個消息，成為現場最具爆炸性的新聞，剎那間傳遍整個婦幼保健院。曾經在門口，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人們，都震驚得無以復加。
所有的人，都在飛速傳遞著醫院門口，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的醫生、護士們，從產婦、產婦家屬的口中聽到他們的述說，全都表示了疑問。他們不相信，有人可以不用任何儀器，發現孕婦肚裡胎兒的狀況。
等到激動的人群衝出婦幼保健院的門口，哪裡還找得到老道士的蹤跡。
在對街，只有一片片，被撕成碎步的布蟠，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