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正是下班時候。
馬路上,進城出城的汽車排成數條長龍,等待綠燈亮起。
下班時分交通最為繁忙,回家的,相約出去玩的,還有趕往各個飯莊、娛樂場所交際應酬的,都在這個時段開車上路。
私家車、出租車、公共汽車,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車輛,在路上擠成了一鍋粥。
一輛掛著賽車牌照的重型機車,在擁擠的出城公路上,如一條鮮紅的游魚,快速穿梭。重型機車的發動機,聲音極為低沉,稍一加速,就發出穿透力極強的轟轟聲,震顫人心。
堵在路上龜速前移的司機們,被機車的聲音驚動,紛紛探出頭來。
「賽車就了不起啊,掛個賽車牌照就可以橫衝直撞,牛氣什麼!趕明我也去買輛賽車!」看見紅色賽車牛逼哄哄,疾馳而過,一個司機酸溜溜地說道。
「哈!你就吹牛吧。給你輛賽車,怕你也玩不轉。你看清楚嘍,這麼擁擠的道路,人家就沒減過速!這是什麼,這是技術!你再看車手,那一身全套專業賽車服,絕對是職業賽車手。要是我有這本事,奧托也能當奧迪開!」邊上另一個司機,眼瞅著紅色重型機車,飛快消失在道路盡頭,一臉羨慕。
就在司機們議論紛紛之間,紅色重型機車如穿花蝴蝶,很快就從擁擠的車道脫穎而出,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張琅對他造成的騷動一無所知。
他只是全神貫注,心中緊張地計算著車距,機車忽左忽右,見縫插針,速度始終保持在允許的最高四十碼,向城外疾馳。
紅燈轉換前,機車適時衝過路口。
他抽空瞟了一眼腕表:五點四十七分。
「要趕到影視基地,這個速度不行,還要再快點。不然天黑趕路,太危險。」張琅擰轉車把,s型大轉彎,從兩輛頂牛的轎車前穿了過去,引來一陣驚呼。
司機們的猜測錯了,他不是賽車手,而是一個自由職業者。
一名沒有簽約演藝公司的特技演員。
他不喜歡被公司約束,但為了享受自由,也要付出相應代價:獨立特技演員,工作機會比有組織的公司要少得多。
去年他剛給父母寄了三萬塊錢,就恰逢各影視製作公司,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一窩蜂,全趕著拍攝都市言情劇。這類題材電視劇,著眼點是青年男女的感情糾葛,給觀眾展現的是名車豪宅,極盡奢豪華麗,根本沒有特技演員的出場機會。
一年賦閒,張琅早已囊中羞澀。一接到《曙光1911》劇組電話,他馬上二話不說,騎上重型機車,立即出發。
兩萬塊酬勞,對即將連房租都付不出的他來說,不算少了。
要不是相熟的劇務,是他過去的師兄,可能連機會也得不到。師兄在電話中說得清楚,這是一個城頭爆炸鏡頭,導演原定在晚上八點鐘開拍,因為劇組請來的特技演員臨場抬價,導演不會考慮外聘他人,要他務必準時趕到。
從本市到影視城,走高速也要一個半小時。
機車是不能上高速路的。走高速路旁的並行線,沿途車多人多,道路狹窄,高速疾馳容易發生交通事故。運氣不好,還有可能被交警逮到超速。
恰逢週末,堵車更甚平日,張琅竭盡全力,用了八分鐘才將外環線甩在身後。又向前行駛了幾公里,他轉頭駛入了一條小路。
這是一條鄉村公路。
不像大路上有交警來回巡邏,鄉村公路基本不會碰到交警。
他看天還亮,視線還看得清楚,一咬牙,油門慢慢轉動。速度表上,指針快速提升,很快就跳到一百八十公里。
張琅一路狂飆,見車超車,像一道紅色旋風,在鄉村公路上風馳電掣。
到六點三十二分,天色暗下來之前,他已經趕了一大半路。
天色漸漸昏暗。
他不敢再繼續極限行駛,將速度降到了八十公里。他把大燈打開,天還沒黑透,以他出眾的視力,百米以內的景物還大致能夠分辨,小心之下,速度不會慢多少。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天徹底黑了下來。
鄉村道路不是高速公路,不可能有多少路燈,為了節約用電,很少點亮。必要的提示標誌,也沒有。農村也不是城市,村鎮之間相距很遠,大段的道路一片漆黑,只能靠微弱的星光,看到些許模糊的地貌景物。
他再怎麼自信,也不敢再一路狂飆。
張琅緩緩鬆開油門,儀表指針降到六十邁,停下:「以這個速度,一個小時能夠趕到,還能有不到半小時休息。再慢,即便趕到,也沒有精力投入拍攝。」
他一路上,自始至終警惕著應付突發情況,神經高度緊張。長途行駛十分枯燥,要保持這樣高的注意力,精神上的負擔很大。
他敢於摸黑高速趕路,是源於對自己反應能力的自信。
但出色的反應,兩百公里下來,精神上也會十分疲憊。不休息就上片場,還是參與危險的特技鏡頭拍攝,他就是再自信,也不敢上場。
那已經不是自信,而是瘋狂了。
在一個路口,張琅停了下來。
路太黑了,到處是一片片收過的稻田,稻田間堆滿了秸稈垛,看著都是一個樣。
他回憶前面經過的村莊,重新確認了一下方位,正準備再次上路,忽然從反光鏡中,發現一點閃爍的亮光。
光很亮,不間斷的突然爆亮,發出刺目的光芒。
很明顯這不是車燈。
他奇怪地四下張望,到處都是黑沉沉的,最近的村莊也很遠,看不到燈光。順著觀後鏡,他發現亮光來自正上方。
就在頭頂。
「是民航防撞燈?怎麼會這麼亮,而且只有一盞?」張琅有些疑惑。
他抬頭尋找光源所在,就聽得高空傳來隱隱隆隆聲響,似乎距離極遠,一聲接著一聲,十分密集。
聽上去,很像雷雨夜,遙遠的炸雷聲起。
「倒霉!原來是要打雷。」
張琅感歎自己運氣糟透了,打雷的時候最忌諱待在曠野。繼續暴露在空曠的鄉間公路,很容易成為雷電的靶子。
這時候找藏身的地方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冒險上路。
好容易有一個工作機會,多半要泡湯。
這次的雷電異於尋常,來得快極,他打算返回更近一些前一個小鎮,才掉轉車頭,一聲響似一聲的炸雷,就臨空到來,在頭頂炸響。
閃爍的光芒,也以目視可辨的速度,在視線中急速擴大。
張琅大張著嘴,驚異地仰望夜空。
在視線中,他清楚地看到,曾經被他當成夜航防撞燈的閃爍光芒,其實是不計其數的閃電,共同轟擊,所形成的巨大光團!
光團之內彷彿有一個巨大的磁鐵。
一道又一道閃電,如一條條金蛇憑空出現,光芒劃破夜空,從四面八方,對準光團轟擊過去,發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爆鳴,連綿不絕。
光團在急劇擴大,很明顯它正在以無法估量的超高速度,從天空墜落。
而那些閃電,對其緊追不捨。
隨著光團快速衝向大地,閃電也越來越密集,轟擊也越來越狂暴。
張琅在一眨眼之間,就看到起碼有成百上千條光弧,填滿他整個視野,貫穿長空,從上下左右,向著光團狠狠轟擊過去。
瞬間形成的亮光,將夜色一掃而空,天地間亮如白晝。
所有的景物,都被染成一片慘白的色調,看起來怵目驚心,彷彿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到來一般。
饒是他及時低頭閉眼,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短時間內,視線無法恢復。
張琅撒手放開車把,任由重型機車摔倒在公路上。
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不是專業氣象學家,也知道這不是普通打雷。普通打雷不會出現,數以億萬的閃電,追著光團,狂轟不止的。
很顯然,光團中,隱藏著某種神秘東西,才會被閃電一路追擊。
這哪是自然現象,分明是人為!
雖然他對有什麼人,或是什麼組織,能人工形成如此巨大規模的閃電,有所懷疑。但不可否認,這些閃電,絕對是被某種智慧生命操控,其目的也極為明顯:要將光團核心的神秘東西,轟為齏粉,化為烏有!
光團衝向地面的速度太快了,張琅估計,不需要一分鐘,包裹在光團中的神秘存在,就能到達地面,其衝擊威力,不會亞於一顆行星,對地球的撞擊。
逃?
往哪裡逃?
人類誇口是萬物之靈,可以改天換地,在天地之威面前,其實是何等渺小。
張琅心中升起一股無力之感。
如果傳說中的神仙,真的存在,恐怕他們現在也是驚恐萬狀,四散飛空奔逃。假如他們能夠不需要氧氣生存,也許能保住性命吧……
面臨生死關頭,張琅反而呵呵笑了起來。
他的視線還沒恢復,頭頂的炸雷卻一陣響過一陣。雷聲更加密集,已經聽不出間隔,巨大的轟鳴震得他內臟隱隱作痛,血氣隨之浮動。
就快結束了……
張琅摸索著,整理了一下頭髮,盤膝端坐,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或許是聽到了他的心聲,或許是操控閃電的神秘人,也怕隱藏在光團中的東西撞爆地球,一聲天崩地裂的巨大聲音,響徹天地。
以張琅感受而言,開天闢地,也不過如此罷了。
音爆形成的衝擊波,將張琅吹得像一個滾地葫蘆,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十幾米,一頭栽到路旁溝渠。
刺目的亮光,猶如一萬個原子彈,在空中爆炸。
天際,形成持續數秒鐘的白晝。
張琅原本就閉著眼,又被衝擊波吹得到處跑,視線沒有受到更大影響。但他在地上飛滾的時候,身上被撞得到處生痛,耳孔也有些溫潤,顯然是耳膜被震出了血。
雖然頭頂沒再聽到雷聲,但他耳朵中卻嗡嗡作響,像有無數只蒼蠅在耳邊囂叫。
「呸!」張琅扎手紮腳爬出溝渠,吐出口中的雜草。
好在稻田早已收割,溝渠沒放水,身上沒有沾上多少污泥。只是剛才被音爆吹得在地上亂滾,撞著了軟組織,痛得厲害。
他睜開眼,眼前時而有些白色光點飛舞。
「還好還好,眼睛沒有瞎。可算過去了,我居然還活著,萬幸,萬幸!」張琅再次閉上眼,隔了一下再睜開眼,視線漸漸回復,沒有留下後遺症。
不但他還活著,環顧四周,大地也沒有絲毫異狀。
天還是那麼黑,由於閃電形成的白晝剛過去,顯得尤為漆黑。
地上似乎沒有形成什麼大坑之類的,不過張琅視線所及,到處都非常乾淨。地面灰塵和草屑不見一點蹤跡,不知被吹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的重型機車還留在原地。
張琅走進一看,機車右把手上的觀後鏡碎了,這應該是他撒手放開機車時,倒在地上撞碎的。
碎了就碎了,留了一條小命,身體也沒有別的異樣,夠幸運了,還奢求什麼。
他扶起機車,就待開溜。
天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上百公里範圍內大概都能看見,過不了幾分鐘,來探查究竟的人,就該絡繹不絕了。
看熱鬧的人還好說,被電視台拉住,短時間裡,別想脫身。
要是政府的人,嘿……
張琅又不是受虐狂,可沒有興趣,面對政府人員的詢問,挖空心思回憶每一個細節,填寫一張又一張調查表。說不定還會要求他,把音爆來襲時,如何在地上翻滾的動作重複一遍又一遍,以配合他們「情景還原」。
車頭大燈還亮著,在他扶起機車時,如一道探照燈,從稻田間一掃而過。
張琅跨身騎上機車,探手觸摸到大燈開關,就要將其關掉,以免成為他人追蹤目標。他視線無意掠過某樣東西,猛地「咦」了一聲。
那是一個平時很尋常的東西,但,它絕不應該在這時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