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錦峰的拳館不在市中心,而是更靠近外圍的地方。
這裡以前屬於申城下面的縣級單位。後來,隨著改革開放,申城成為對外開放的前沿地帶,周邊的縣份,也被收攏過來,改為區。
現在,大片大片的農田被工廠、街道、小區、商務樓所代替,成為了申城的衛星城市。
張琅來得很早,還不到九點,但路上已經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忙忙碌碌開展他們一天的工作。張琅坐在司機小王的車裡,望著外面為生活而奔波的人,不由一陣感歎。
就在半年以前,他也是這些人中間的一員,為了一日三餐,而艱苦拚搏。
現在,他如果想,成為億萬巨富,只是舉手之勞。可是,他反而沒有了興趣,成天躺在鈔票堆裡吃喝玩樂,已經對他不再具有吸引力。
就連成仙,也不過是他漫長旅途中的一個停靠小站而已。
車到目的地,張琅遠遠就看到,鄧錦峰帶著三個弟子,身穿一套嶄新的練功服,站在樓下等待他的到來。來來往往的路人,望著他們,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恭迎小師祖鶴駕光臨!」
張琅的車才剛停,鄧錦峰就帶著弟子們迎上前來,跪倒在地上,向他行了一個大禮。
武道派不像道宗,修的是心。
他們修煉的根本是武技,所以不必像道宗一樣,只是朝張琅打個稽首,就算行過禮了。武道派更重於傳統,跪叩大禮,本就是徒孫輩,向祖師爺所行的正禮。
張琅雖然年紀很輕,但輩分奇高無比,鄧錦峰等人行來也是一絲不苟,不敢大意。
張琅趕快下車,將他們扶起:「鄧掌門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來。」
路旁,已經有不少人圍了過來。現代還人有人對別人行跪拜之禮,外人都覺得很稀奇,有的人還東張西望,尋找有沒有攝像機,看是否在拍電視劇。
鄧錦峰恭恭敬敬行完禮,才起身恭請張琅上樓。
他的拳館,也是在一棟商務樓上。嚴格的說,這棟商務樓就是他所有,下面的樓層,租賃給餐館公司使用。而拳館,則佔據了大樓第五、第六兩層。
在大廳裡,就掛了拳館的金字招牌「振威拳館」,上面還詳細列出了他們所教的項目。
跆拳道、拳擊、八極拳……,幾乎是所有的搏擊項目,都列在上面。只在最後,才有三個不起眼的小字「鐵砂掌」。
張琅笑了:「你的拳館教授的項目很全啊,什麼都有。」
鄧錦峰邀他進入電梯,慚愧道:「這都是為了多收些弟子,也是混碗飯吃。
在古代,我們鐵砂掌其實開的是一個鏢局,就叫振威鏢局。建國後,沒了鏢局,我們就靠開拳館,招收弟子。其他門派,現在改行保安公司的最多,像我們開拳館的,已經是少數了。
以前在這裡開拳館,就是想著鄉下孩子能吃苦,能多找幾個好苗子。
但現在,到處都在進行現代化建設,連這片地也變成了小區。來學拳的人,也越來越吃不了苦,不是叫累,就是問有沒有速成的拳術。
所以,我們乾脆把所有的拳種都列在上面,愛學什麼學什麼。反正普通的拳腳功夫,我們是一理通,百理通,隨便就可以拿出來糊弄人。只有真正有潛質的弟子,我們才會將其收為門下。」
張琅一陣大笑,幾個弟子也是嘿嘿笑著。
上樓以後,張琅吃驚地發現,拳館裡一個人都沒有。沒有學員聯繫,也沒有其他的弟子。
看到了他的驚訝,鄧錦峰解釋道:「這裡並不是我們鐵砂掌的門派駐地。駐地在真正的鄉下,那裡,我們還經營著旅館、農家樂等項目,讓弟子們有一口飯吃。這裡本來只有這三個不成材的弟子當教練,我也是到城裡來的時候,才在這裡暫時停留一下。」
張琅釋然,幸虧李宛婷昨天就跟他約好了。要不然自己過來,真有可能吃閉門羹。
拳館的規模很大,兩層共佔據四個道場,學員的休息間也裝飾得很漂亮。所有的運動器械,都一應俱全,甚至還給學員們在練習間歇,喝茶休息,兼而會見一些商務客戶,留出了一個小廳。
他一邊走,一邊聽鄧錦峰為他介紹,隨口問道:「普通學員,你也教他們鐵砂掌?」
鄧錦峰臉色一肅:「所有的這些項目中,只有鐵砂掌,我們教的是真功夫。只不過,這是入門功法,而且也以學員的本身素質而定。」
他來到一排房間,推開了門。
張琅看到,門裡是一排爐灶,上面架著一口大鐵鍋。
「鐵砂掌的初期修煉,需要手插鐵砂。剛開始,學員是插黃豆,黃豆顆粒大,便於學員入門修習。之後是米粒、河沙,到後來,才是鐵砂。進階的學員,還要在鐵砂下架起爐火鍛燒。
鐵砂在鍋中加熱,會有一些毒質上升,修煉的時候,配合本門心法,抵禦毒質對身體的損害。而且,心法還能讓部分鐵粉,融入手掌表層。練到後來,雙掌堅如鐵石,就是空手對上刀槍,也分毫不能損傷。」
他示意三名弟子,將手掌亮給張琅看。
三名弟子翻開手掌,攤在張琅面前。只見他們的手全都做黑沉之色,在陽光下,隱隱還有些金屬的光澤。
鄧錦峰感歎道:「以前,我學鐵砂掌的時候,師傅說什麼,我就練什麼。手掌爛了又好,好了又爛,如此反覆多次,才修練到今天這個境界。可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也吃不了苦。弟子讓他們插黃豆,學員練了沒兩天,手破皮了,就哭涕涕地走了。更別說,讓他們手插熱鐵砂了。
能夠挺到手插鐵砂,一聽說要插熱鐵砂,再看手會變成黑色,好多學員立馬就放棄。
沒奈何,我們乾脆只教他們心法,雖然這輩子是沒有進階的可能,但多少也能嚇唬一下人。那些學員聽說不用再手插鐵砂,又一個一個回來了,還埋怨我們,有真功夫不早拿出來。唉……」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為武道的衰落而憂心忡忡。
他的話,在三名弟子中很有共鳴,一個弟子也是愁眉不展:「我們教授鐵砂掌,也有兩三年了。但真正踏入門檻的,還不到一隻手掌的數目。雖然練習入門心法,最高可以達到第二層中階境界,但到現在,只有一個學員,剛剛突破第二層境界,能夠掌碎石碑。其他的人,多數只能做到傷筋斷骨的第一層高階。」
鄧錦峰也苦笑道:「這倒也好,至少,我們不用擔心他們出去傷人,惹下麻煩。」
張琅也是嗟歎不已,看看三個弟子,問道:「不知這三位高徒,達到了第幾層境界?」
他這話一問,三個弟子臉一下就紅了,羞愧不已。
鄧錦峰看著三個弟子,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柔和:「他們三個能吃苦,只可惜資質不足。幾年前,他們就進入了第三層境界。但幾年過去,他們還是停留在這個境界,眼看以後的成就,也有限。我總要給弟子們留一條出路,既然他們此生修仙無望,索性我就讓他們出來,擔任拳館的教練。以後,拳館就交給他們打理,只需要定期,向門派繳納三成收益即可。」
武道派經過一次大浪淘沙的殘酷廝殺,留下來的門派已經百不存一。
漫漫的歲月中,各門派都有深厚積累,到現代,開公司、辦企業、拳館、保安公司等等,都是門派出錢。這些修煉無成的弟子,就出去擔任董事會成員,有能力的自己兼任經理。沒能力的,外聘職業經理人。弟子一輩子,也能做到衣食無憂。
這些公司企業都是公產,一旦弟子死了,他的職位就空出來,安排新一撥人。
至於在經營中,會不會遇到詐騙訂單,這盡可放心。
天下間誰敢騙他們的錢?有大義在手,門派可以全世界追殺,不死不休。所以,武道派開的公司,只要不出現投資錯誤,基本都能保持比較良好的經營業績,足夠滿足門派的所有需求。
張琅認真地檢查著他們的手,溫言問道:「鐵砂掌的十層境界,鄧掌門能不能為我簡單說明一下?」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修煉境界又不是機密,所有入門的弟子,我們都會為他們詳悉解說。現在為了招徠更多的人修煉鐵砂掌,我們連剛加入的學員,都進行了說明,希望能夠誘使他們,選擇鐵砂掌作為修煉方向。
鐵砂掌十層境界,前三層,屬於入門修行。到第一層高階,可摧筋斷骨;第二層,則能掌裂石碑;第三層,可以擊碎巨石。
這都是對於鐵砂掌的粗步理解,純粹是陽剛之力。
從第四層到第五層,就屬於中階的修煉。
這兩層的目標還是石碑和巨石,但鐵砂掌擊出,達到的效果完全不同。胡常風,你為小師祖表演一下,單掌裂碑!」
「是!」一名弟子躬身行禮。
張琅跟著他們,來到鐵砂掌的專門練習場,這裡有許多青石碑。
他檢查了一下石碑,這些青石厚約十公分,長一米,寬四五十公分。石之紋路緊密,看來是屬於比較堅硬的石塊。
胡常風脫去上衫,露出滿身肌肉。他束腰吸氣,調整著氣息走向,在一塊石碑面前紮住馬步,猛然大喝一聲,單掌拍出,正中石碑的中心。
只聽一聲霹靂巨響,整塊石碑猛然碎裂開來,向後方飛射出去,砸在牆壁上,聲勢驚人。
張琅看得真切,胡常風手掌擊在石碑的中心,可石碑卻是從邊緣開始碎裂,最後整體崩壞,飛濺出去。這說明,對方的掌力重心,其實並不在落掌的地方,而是向四周擴散,先破壞了石碑的整體結構,才讓石碑碎裂。
「對方有氣場,而且氣場比那個連跆拳道的金明哲,要強多了。」女媧出聲道。
「我也感覺到了。當他提起的時候,我感到身上的汗毛,也豎了起來。雖然他沒有對我表示惡意,從而激發潛能,但身體本能地感覺到了他的強大,比那個什麼金明哲,要強太多了!」張琅也同意女媧的判斷。
他感覺,自己就連這個鄧錦峰口中的不成材弟子,也打不過。
鄧錦峰對滿地的碎石不屑一顧,只是對張琅說道:「小師祖請看,他這就是尋常的掌裂碎石。如果是中階弟子用出來,這石碑不是裂成這樣不規則的碎塊,而是整整齊齊,猶如刀切!
同樣,第五層,可以讓一塊巨石,一掌之下,變成一根根規則一致的長石條!這就是進階,由至剛,領悟到其中的柔勁。
第三層就是初階和中階的分水嶺。
跨過去,就能獲得更大的成就。如果長時間停留在第三層,那基本上就進階無望。
第六層又是中階和高階的門檻。他要一掌擊出,讓整塊巨石,變成粉末。這不是靠掌力將巨石震成粉末,而是靠柔力,讓巨石分解。
第七層,也就是我這個境界,領悟到了勁力的更細微變化,可以不損外殼,而將其內部,分解成為石粉。
也可以說,到了第七層,鐵砂掌才算初窺門徑。
第八層,修煉者就開始學者控制這種剛柔並濟的力量,要剛則剛,要柔則柔。一掌擊出,一半石碑變成粉碎,而另一半則以石塊的形式,被切割下來。
第九層屬於第八層的進階,一掌擊出,一塊不規則的巨石,將直接按照出掌人的心意,呈現出具體的形狀來。就等於是一掌,就震出一個石雕,細節部位精確細緻,猶如精雕細刻。
到第十層,那就突破了對武的限制,而開始體悟天道。陽剛與陰柔完美糅合,陰陽變化之間的大道,通過不斷實戰,在其中得到領悟。陰陽化萬物的至高真理,就再一次次的戰鬥中,得到證實,從而超越武道的境界,頓悟到無上大道。」
胡常風等弟子面帶愧色地在旁聽著,想到鐵砂掌練到極致的最高境界,也禁不住悠然神往。
鄧錦峰在說的時候,也是慷慨激昂。但到最後,想到自己停留在第七層,便再無進展,也不覺神色有些黯然。
以武入道,需要實戰。
沒有實戰,如何領悟更精微的勁力運用?
可像鄧錦峰這樣的武道高手,對手何其難找。而且,找到了,誰又肯以生命為代價,陪你修煉,讓你悟道,而他身隕人滅?
他只能在腦子裡不斷地模擬戰鬥,思考著如果他這樣出招,對方會如何應對。
但對方的勁力如何變化,他又如何化解,怎樣攻擊,剛柔之間變換的精微之處,靠大腦是模擬不出來的。
不敢說這種方法絕對無效,但要想憑借想像實戰,領悟天道,那無異於緣木求魚!
鄧錦峰興奮的表情慢慢暗淡下來,提起手,望著一雙漆黑如墨的手掌,長長歎息,聲音中透露著無盡的傷感。
張琅理解地拍拍他的肩頭,輕輕對胡常風說道:「我們倆,過過手吧!」
包括鄧錦峰在內,都愕然抬起了頭,盯著他。
張琅加強了語氣:「我們倆,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