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靈樞停放在冷清清的坤寧宮,我身心俱疲,下葬事宜以及京城的重建工作全部交給群臣打理。,quanben,老駒子這個人如癲狂了般,我體諒他對皇后的心情,由他跪守靈堂,但他卻將我派去的禮儀官打了回來。禮儀官鼻青臉腫的向我告狀,十三在旁,若有所思的說:「皇老哥,有件事不知你留意到沒?那天你抱走皇后,這老太監情急,給殘捽翻在地,他佝僂的背……似乎凹了一塊?還有,他眼下的部位,花花黃黃的,給淚水沖泡後,就像上的妝粉給弄亂了……」
我僵硬的大腦半天沒緩過味來,十三這種置疑,意指什麼?
「江爺,你到底想說什麼哦?」小櫃子跟我一樣,懵懂迷茫。
「老駒子確實易過容的。」殘極少開口,每一開口,都一錘定音。沒絕對把握的事,他不會發表意見。
「對。」十三有點感激的瞄了殘一眼。他拐彎抹角,含蓄隱晦的講那麼多,就是做不到殘那麼痛快直接。
我默不作聲。皇后新逝,再出人意料的事態變化都難以迅疾地反應。對於老駒子,他本來就是跟小老頭培養那幫密探息息相關的,易容,也該在情理之中吧。十三他們異樣的看著我,那眼神,彷彿還呼之欲出別的什麼東西。
漸漸地,我領悟到了其間難以啟齒的意指,心如同被人澆上了一瓢滾油。燃燒灼痛起來。
望了一眼旁邊聽得如墜五雲霧中地禮儀官,也許,這正是一個掩人耳目追究真相的機會。「殘,你陪翁大人走一趟,以確保他不被干擾的執行自己任務。」
殘微微點了點頭,禮儀官誠惶誠恐緊追著他大步流星的腳步跑了出去。十三鼓搗一會藥瓶,給我倒上一碗沖沏的酒。喝了一口。甘涼清甜的水流,撫平滿心不愉的燥熱。
「什麼酒?」
「鎮靜。安眠,降火地。」
「……」
十三沖小櫃子,擠了下眼睛。我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或許不該對任何事刨根究底。然猜疑就像根針樣紮在心上,不拔除不好過。殘比去時更快地回來,十三掩上門,殘撲登一聲,將肋下挾住地人體丟在地下。以殘的個性。肯定是什麼招呼都沒打,直接出手,將發愣的老太監拿了回來。連侍衛也未驚動。
我著意看昏迷中的老駒子,第一次這樣詳盡審視著一個老人的臉,除了十三所說花花黃黃的可笑處,一根根製作精細粗糙的皺紋,天衣無縫。十三蹲下身,抹下他地帽子。兩指沾點藥粉在發上,皮膚上漫漫塗抹,片刻的工夫,顏色逐步由白轉青,起斑點的雞皮,也如同脫殼般蛻掉下來。
最後。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霍然是一張青年男子清矍英挺的臉。
盯著那張完全陌生的臉,我兩眼噴出熊熊火焰。十三站起,又倒了滿滿一杯藥酒遞給我。我沒接,向小櫃子示意一下,小櫃子會意地上前,彎腰摸了一把老駒子——已不該稱其為老駒子的下檔一把。
「皇上,他是淨了身的。」
稍稍順了下氣,我拿過十三手裡地杯子,將酒全潑在「老駒子」臉上。然後將杯子也砸在他身上。「老駒子」抽搐了下手腳。終於慢慢掙扎著醒了來。殘可能點住了他的要穴。他很吃力的扭動攀爬了一陣,才抬起頭驚訝地發現我們。
抹了把濺滿酒水的臉。他呆滯了片刻,披散下來的黑髮遮住眼睛。
「駝背用什麼東西偽裝的,也取出來讓朕瞧瞧。」我冷冰冰地說。
小櫃子一腳踹倒他,撩起他地衣服,自裡面掏出團軟綿綿的布包,呈給我。我將布包擲在腳下,盯著「老駒子」:「皇后早知曉你的本來面目了?」
「老駒子」全身一震,急促地喊出來:「不!皇后她一點不知情!她只當我是長輩般的尊敬,她、我——娘娘是清白的!」
「朕有說過皇后不清白嗎?!」我怒喝:「該死!你一名小小老奴,膽敢妄自與皇后拉扯關係!」
「老駒子」垂下眼斂,臉上掠過的一抹悲傷深重刻骨。我沉寂了良久:「你是誰?還讓朕叫你做——老駒子嗎?」
「小民……南宮傷。」
他的思緒彷彿隨著這個名字的脫口飛向了遙遠又熟悉的從前,眼中洩露出迷惘又隱隱含有甜蜜的情愫:「我本來是遊蕩江湖,嬉玩山水地一名浪子,偶然邂逅一位上香祈福地大家名媛後,神授魂與。那時,她尚待字閨中,雲英未嫁。聽說她家招聘西席,我費勁力氣鑽營去,當了她的老師……」
他悠長遲緩地歎息一聲,空洞地兩眼抬起來,我看見了那裡面乾涸的血絲:「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本以為,這份快樂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永恆,但……皇帝的大婚日子來臨了,猶如晴天霹靂,我才清醒地認識到,我思慕的意中人,是早被內定為未來國母的候選人。」
他望向我,滿目是深邃壓抑的怨毒,那種藏匿多年的恨,將他的心志扭曲得完全變了樣。他更適合做老駒子,而非南宮傷。
「你……為她進宮……淨身?」我喉頭似堵了一團,煞為難過。
「我的快樂被鎖入高牆內菀,除此之外,找不到別的方法延續排揎自己的固執。」他發出一串沙啞刺心的怪笑:「但進來以後,就發現當初的單純跟實際掛不上勾。我和她根本就是關進不同籠子的金絲雀,儘管明知對方近在咫尺,卻觸摸不到。宮規深嚴,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將自身藏在坤寧的最陰暗處,連想看她一眼,都辦不到。直到……後來皇上開恩,准我去侍奉她。」南宮傷蒼白的臉含著淒絕的笑,我轉開頭,迴避他的視線。
「無論如何,多謝皇上成全了小民這小小的願望……請皇上放心,直到皇后閉上眼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屈膝跪在她床前的老太監,就是曾經熟識的閨中西席。」
漫長的沉默。直到,屋裡的空氣已濃重陰鬱到讓人窒息,我方開口:「……你去吧。」唯願我從來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也沒發生過這類事。
南宮傷木然地站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沒了駝背的偽裝,一件寬大的衣袍,罩住枯瘦的軀殼,空蕩蕩地隨風飄動。小櫃子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