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怎麼會……」
「我這師弟,一生自負。唉,師傅或則就是不太喜歡他這點,才將衣缽傳給我小師弟。」江十三輕歎:「明顯看得出,他在赫圖軍營很受器重,也許,這才是他所追求奮鬥的人生目標吧!」
我默然。
這一晚,十三喝了很多的酒,酩酊大醉。被內侍抬走後,我一個人又呆坐了半天。其實,每個人都有深藏內心的苦吧,只是,那苦不一定為外人所知。
小櫃子悄悄走來,將一份奏折捧到面前。我懶懶的瞥他一眼:「什麼事?」
「皇上,這是丞相大人剛派人轉呈進宮的,說是急件,請審奪。」
我看來函,標有淮南驛站的封漆,急忙抖開。原以為是招安柳禹琛的工作有了進展,出乎意外,裡面竟提到了薛平。此人非但沒死,還突然冒了出來,跟柳禹琛爭奪義軍的控轄權。目前義軍分為兩幫人馬自相廝拼,淮南大亂。而此刻,最新的軍情報告:奴爾分兵一支兩萬,由塞雷率領,正急速挺進該地。隨之接應的,還有烏干汗,麻扎的盟軍。
眼睜坐視的話,一盤散沙的義軍根本難以抵禦外敵。而我官方的支援,想也為其避忌,要怎麼做才能保住淮南呢?
我鬱悶的在御花園走動。如果不是孝常那一刀,不會有今天的麻煩。既然我跟薛平已達成共識過,為什麼不能再次跟他談判?只要搶在塞雷前說服雙方握手言歡,甚至索性助薛平滅了柳禹琛,淮南沒那麼容易淪陷的。
細心斟酌人選,緡、小老頭、黑鬍子之類必須留下協助防守西線;而牟涵青、李初等人資歷尚淺,怕不能令薛平理解我們的誠意。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親自走一遭吧。更重要的是,借此逃避某些人,某些事。黛煙蘿那番話,對我造成的衝擊太大了!
如果皇后還是冰清玉潔之身,我該如何面對,才能平復她心中的創傷?
一念至此就百般無奈。逃避,只有不停的逃避,才能暫且拋開這種煩惱。
遙遠的地方,隱隱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優美琴音。又是那首夜閣堇色曲……我出神地聆聽片刻,開口:「這麼晚了,是誰還在彈唱?」
小櫃子常跟我外跑,後宮的事生疏了許多,把眼看別人。一名內侍躬身上前:「回皇上,是坤寧宮的煙蘿姑娘。聽說,皇后娘娘最愛聽她琴音,每夜都要令其伴奏入眠。」
我遲疑片刻:「你去坤寧宮看看。如果皇后睡下,就將黛煙蘿喚過來;如果沒有,就算了。」
「奴才遵旨。」那內侍臉上閃現一絲曖昧的笑意,匆匆告退。我坐下來獨酌。內侍的笑容裡包含有什麼東西,一清二白,不過,他可估量錯了我這麼晚召見煙蘿的用意。這個如水如霧的女子,我總是辯識不清。一直忙於混亂的朝政,處理軍務,難得今晚有空,可以好好試探下。她越來越進入我的生活圈,甚至取得了皇后的信賴,就不得不讓我定下心來,認真觀察。
「奴婢參見皇上。」
依然是那麼柔媚溫婉的聲音,我放下酒杯,從那張在月光下精美得挑剔不出半點缺憾的臉上,找不到任何彰顯的痕跡。她已經恢復到往日的沉著,不久前憤怒且悲傷指責我的那個黛煙蘿,彷彿只存於人的幻覺。
「平身。」我將桌子輕輕一拍:「過來,坐下陪朕喝酒賞月。」
她明顯的楞了會:「回皇上,奴婢卑微,不敢仰視天顏。」
卑微?你為皇后理直氣壯跑來質問我的時候,好像沒記得自己是奴婢吧?我不壞好意的笑了笑:「你現在不是奴婢了。朕已經首肯皇后的提議,升你做寶林。寶林,名義上是女官,只要朕樂意,隨時可以將你變為朕的御妻之一。你今後只需稱:『臣妾』。」
煙蘿低下臉,我有趣地看到,紅暈爬上了她白皙嬌嫩的肌膚。久已忘懷的促狹心起,我突然想更進一步的捉弄她。
「坐過來,倒酒!」
我用命令的口吻說。小櫃子扮了個鬼臉,躡手躡足走開,卻因好奇回頭窺視,一腳勾在大石塊上跌了個狗啃屎。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煙蘿又是侷促又是惶惑。一邊笑,一邊我順勢拉住她給我斟酒的手。她紅著臉抽縮,我更大力的握住,不得已,才嬌嬌怯怯的坐在我身邊。
本以為她手必定光滑細膩,一摸之下,卻微覺粗糙。我將她手展平了看,大拇指與食指之間,竟都磨有厚厚的老繭。奇怪,喜好撫琴的人不應該繭生在指頭上嗎?
大概見我神色異樣,煙蘿忙說:「皇上,奴婢自幼賣身,做過很多粗活,這手,太難看了。」
心頭釋然,我笑笑,放開了她。過度遊戲這個頗有傲骨的女子,始終有所不忍。
如果是普通有心計的女子,這麼曖昧的挑逗下,她早該有所反應了,而煙蘿清澈的眸子裡,只有淡淡的不卑不亢。
飽經滄桑的人,才會有那樣的冷漠。
「皇上,奴婢日間話過沖,請你狠狠責罰。煙蘿膚淺,只看到眼前的皇后娘娘,卻沒深慮到皇上的苦。皇上整天忙於國事已經夠煩了,我還拿這些問題出來為難您。」煙蘿離座,拜倒:「奴婢真是罪該萬死!」
我此刻已無心再試下去,拉起她:「煙蘿,朕明天一早就打算離開青城,前往淮南。喚你過來的意思,是想叫你跟皇后說說,並且好好照顧她。」
「淮南?!」煙蘿掩口驚呼:「那不是被亂賊控制的地方嗎?皇上若打算私訪,太危險了!」
國事,不方便跟她一個小宮女解釋,我苦笑下,道:「朕自有主張,總之你好生侍奉皇后就行了。朕會盡量提前趕回來。」
「奴婢遵旨。」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敏感到煙蘿的聲音有絲捉摸不定的幽傷。注意看她,她已淺淺的笑出口:「請問皇上,是否還有這個雅興觀賞奴婢獻歌獻舞?」
「不必了,你就給朕彈一曲夜閣堇色吧。」
煙蘿抬頭一笑,滿空月色,彷彿都融入她那雙顧盼照人的眼中。其實單就姿色,煙蘿比不過江月的艷,也沒有審妃的媚,但蘭心慧質,所蘊涵的才情卻是眾妃中少有的。
相形中規中距的皇后,我更喜歡煙蘿的坦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