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山,介於蕪城、梁贊交界處,方圓百里,去勢平緩,薛平要求和談的地點,就在此山半腰的豐閭亭。我提前一個時辰到達,以便預先勘察下周圍環境,作好部署。隨行人員包括小櫃子、孝常、及八名護軍。茂政引三千人馬,在山腳下埋伏接應,抵防不測。
根據情報推斷薛平的性子,粗豪愚劣,我倒不怕他能擺出什麼鴻門宴,但他身邊有一個狡詭無常的狗頭軍師不能不令人生懼。此人就是朝廷叛臣、前滁州刺史柳禹琛。作為貴家子弟,文武兼修並不多見,依小老頭和黑鬍子評價,其鋒頭直逼當年盛名滿天下的古浩天。遺憾的是,這位後起之秀,遠沒有古浩天的剛烈、忠誠。
野心通常伴隨權勢的增大而膨脹。柳禹琛既已品嚐到了為官的甜頭,又不甘久居小老頭之下,難道就妄圖通過薛平製造的亂世來渾水摸魚?然轉念一想,以此種人的精明可能選薛平這類扶不起的阿斗為主嗎?
爭天下,不是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來完成的。或則,薛平只是柳禹琛的一塊跳板。我不在意這塊跳板通向的是哪條陽光大道,我感興趣的是:這塊跳板上,柳禹琛背後,還有沒有站著其他人。
「皇上,他們來了。」孝常彎腰送出的耳語打斷我的沉思。我舉目望去,山腳下迤儷趨行來數騎,為首的,是個虯髯大漢,濃眉環眼,方面闊口。臉上一道刀疤絲毫沒影響本身的美觀,反給人一種凜凜霸氣。我留意到他的眼,清澈而堅毅,緊抿的嘴唇,昭示其主人奢殺的決心。我立刻意識到,軍報有誤。至少,這個薛平沒他們所說的那麼猥劣不堪。
能在短短時間就號召起數萬之眾,凝聚民心來抗爭我,沒有一點領導的素質是不行的。站在我的立場,他是叛賊;換個方位,我又何嘗不是他、以及他身後萬眾百姓眼裡的無道昏君!
這麼想很令我沮喪,但事實就是如此。目下扮演壞人一角的,是我。
薛平跟他的隨從棄馬上山時,似乎回頭跟誰說話。那個人長身玉立,劍眉星眼,身穿一襲圓領窄袖繡花戰袍,腰勒革帶,佩劍飄著黃飾金穗,於一群布衣蔽履草莽之中,彰顯得格外刺目。
我問孝常:「那就是柳禹琛吧?」
孝常略為驚訝的掃我一眼,點頭。我接過小櫃子捧著的茶碗,喝了一口。我已經學會什麼時候不動聲色了。太張揚的喜怒哀樂,只會讓臣下覺得我是笨蛋。伴隨著薛平一行越來越近的身影,我清晰的感到我身後的侍衛在緊張,他們的手全放在劍柄上。小櫃子抱著托盤的手,也從開始就沒停止抖動過。
我若無其實的迎接道道鋒銳甚至露骨仇恨的目光,穩坐如泰山。連比這更恐怖更惡寒的臉都看過了,我還怕什麼?!
漸漸的,對手盯著我的眼神變為了錯愕,茫然。柳禹琛低頭迴避我的視線,而薛平,一身的殺氣也消退了許多。
「皇上!」他略微拱了下手,這會晤的情形顯然與他預料的完全不同,準備好的措辭一時不知該說不說。
「薛首領,請坐。」我微笑著指我對面早給他安排好的座位:「既然一如所願的來到這裡,想我們雙方都懷著和談的最大誠意。為國為民,殊途同歸,就讓朕,今天與薛首領好好地勾通一下吧。」
薛平去看柳禹琛的眼色,然後,才慢吞吞的坐下,同時,警覺地觀察著我和我的周圍。我淡漠的容忍對方無禮的睨視:「孝常,小櫃子,你們都退到亭外去,朕打算跟薛首領單獨談談。」
一言出口,驚絕四座。小櫃子顧不得禮儀,喊:「皇上,那怎麼能行,您……」
「退下!」我冷言。我不喜歡大家拿看白癡的眼光看我。在他們眼裡,我當然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昏庸皇帝,單獨面對一位藝高人強的叛軍首領,不啻找死。然我更不喜歡我即將說服的對手,僅是別人操縱的傀儡。
籠絡一個思想單純的草莽英雄,比收服一個心懷叵測的野心家容易多了。我賭的是我看人的眼光,以及天命。
慢慢地,薛平嘴角挑起了一抹譏刺的笑意,他也用力一揮手:「你們也走開,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我不仔細聽聽他說的什麼,豈不辜負一片聖意!」
我很滿意他這次沒再去看柳禹琛的表情。否則,什麼和談也沒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