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喧囂的刑室呵……蘇珊精疲力竭,連睜開一絲眼睛的氣力都沒有。頭好難受,身體好難受。耳輪裡紛雜的人聲在遙遠地迴響。出路在哪呢……
這裡,是寧靜的沙漠呵……蘇珊喉嚨乾渴,一團濁氣在胸腔裡堵著。手腳酸麻,眼輪腫脹。熱騰騰的火氣從體內到體外四面包圍燒灼。怎樣平息呢……
終於,一股氣息順暢了通路,從蘇珊口鼻衝進來。清涼呵……六月的燥熱天氣下起一場冰涼雪。蘇珊明白自己又活了過來。
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她悠悠醒轉,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副暖洋洋的臂彎裡。模模糊糊睜眼辨認,是喬尼那金光耀眼的頭髮跟驕陽般火熱的眼睛。這,不是在做夢吧?蘇珊覺得自己好虛弱好虛弱,竟是有種想哭的衝動。原來,自己終究只是個女人麼……
「咦?那孩子!孩子!」蘇珊一轉念間,猛然想到臨昏迷前目睹的那一幕。
一個渾厚聲音在她耳邊回答:「孩子沒事,不必擔心。」
蘇珊忍著脖子被皮鞭勒過的火辣辣的痛,咬咬牙轉過一點頭。是石人本那山一般偉岸的身軀。他左手垂著,輕輕張開,很小心地把那小男孩罩在手心裡保護著。孩子遇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受了不小的驚嚇,蜷縮在牆根癡愣愣的,圓睜大眼睛,也不知道逃跑。
貓女呢?蘇珊虛弱地喘息,無力去問。於是讓弟弟攙扶自己,輕輕站穩身體。
貓女顯然是跟喬尼經過一番搏鬥。皮鞭已不在手上,被燒成兩段分別掉在兩邊;兩隻手套的指尖也被燒焦,微微露出破洞。還是彎腰弓身,擺出隨時可能進攻的凌厲姿勢。面具下的一雙黃眼睛惡毒地盯著這邊。
看到她尖銳閃光的爪子,蘇珊心裡一跳,趕緊關切探視喬尼身上。還好,出了右臂有兩道淺淺傷口,微微滲了點血絲外,其他幾處都只被劃破衣服,沒傷到皮肉。
還有那魔法師呢?怎麼不見了。蘇珊有點納悶。這時覺得一個影子從眼前掠過。抬眼一掃,瞧見那人騎乘掃帚的背影,朝相反方向一陣風地飛去,漸行漸遠,很快化作一個小點,消失不見。
這人這麼來去匆匆,是為了什麼?
蘇珊正想著,卻忽然有個小小身影落入她眼簾。
那孩子緩緩走在花園中的碎石子路上,是個小女孩。黑色連衣長裙,白的大翻領,白的百褶裙邊。長頭髮又密又多,既厚且重,劉海垂下來遮住眼睛。手裡正握著一把比她還要高一截的掃把,一下一下緩緩打掃著路面上的廢紙雜物。週遭發生的這些驚人變故,她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似的。
別站在外面,危險呀!快躲起來!——蘇珊喉嚨生疼,連長呼一口氣都要咳嗽起來。她喊不出音,只能在心裡這麼喚著,指望那孩子能聽見。然而她還是一下一下不緊不慢掃著,鎮定得彷彿天塌下來都跟她無關一樣。
她在路面上一寸一寸掃過去,漸漸掃到貓女高跟皮靴的腳下。掃把停了。小女孩仰起臉開,微皺著眉頭,眉心中央閃著月亮般的光芒。她就那麼望著貓女,似乎在嗔怪對方為什麼不給自己讓路。眼睛猶如法老王陵墓剛剛出土的寶冠上,鑲嵌的兩枚黑珍珠似的,烏沉沉放著黑光。
貓女於是收勢,徐徐放鬆、站直身體,略帶譏嘲地回望這個小大人。——沒得到好臉色。
她抬起右手,指尖輕輕一揮。小女孩手頭上握的掃把瞬間短了一截,一小段木頭畫著拋物線無聲無息掉落到草叢裡。
小女孩還是直直地等著貓女,完全不向那被損壞的掃把橋一下,眼裡的黑光越發深沉。既不退讓,也不閃避。
貓女於是興致大增,眼神露出絲絲凶光,嘴角的尖牙也悄悄齜起。她右手探出,指尖森森鋼爪向著小女孩的臉上慢慢接近。一尺,半尺,三寸,兩寸……小女孩始終不動。
眼看貓女的爪子就要抓到小女孩臉上肌膚,她右肩微聳幾乎就要發力。便在這時,一團大大黑影從天而降,把小女孩嚴嚴實實一裹,兜在懷裡。貓女本能地雙手齊施向黑影身上抓去。黑影側身躲過她右手,一把扣住他左手手腕;對她的進攻手法顯得頗為熟悉。
貓女這時才看清那人面容跟身形,臉上一喜,溫柔地便把鋼爪收進掌心裡。——黑黝黝一團從天而降的這個人,正是展開披風作翅膀、迎風飛下來的「蝙蝠男」布魯斯。
喬尼趕忙搶上一步,側身擋在姐姐身前,週身火苗灼灼躍動。本也覺得一隻手不大保險,橫跨半步蹲下身,用自己整個身體護住小男孩。
布魯斯左手攬著小女孩,右手牽著貓女,遠遠瞧著蘇珊他們幾人如臨大敵的防禦陣型,微微扁嘴只是輕蔑地冷笑。他俯下頭在貓女耳邊輕輕囑咐兩句什麼。貓女甜甜微笑,順從地兜起兩手環住他脖子。
蝙蝠男側轉身,騰出右手按動機簧,拋出手臂上的鉤爪,抓在圍牆外建樓施工隊的腳手架上。鉤爪一收,扯起三人身體向圍牆外飛去。布魯斯的長長黑色披風在風中搖擺,活像一隻倒掛在簷下搖擺的蝙蝠。
就要飛出圍牆了,忽然他們整個人團又是劃出一道軟軟拋物線,收勢不住,往地面墜落。遠遠的,布魯斯禁不住哀叫一聲:「唉,這什麼豆腐渣工程!」
聽到他們驚叫聲的同時,叮叮咚咚接連一陣悶響。理論上每平米能承載至少270公斤重量的鋼管腳手架,瞬間如同紙糊草扎一般垮塌倒下,雜亂不成樣子。
還好,貓女身手靈活,小女孩有布魯斯保護著,也安然無恙。三人從地上爬起,拍淨身上灰塵,來到蝙蝠車前。
貓女剛打開車門,忽然驚叫道:「呀!他他他……他怎麼在這兒?!」
她說的人,是那個倒在貨車邊偽裝受傷的那個「老大」。現在正渾身癱軟倒在後車座上熟睡,毫無顧忌地打著鼾。
「你難道,難道不是只把他的手帶回來?!」貓女大感驚訝。
布魯斯抱起小女孩,放在前排駕駛座中間,歎著氣搖搖頭:「傻丫頭……人是活的,要他一根死胳膊有什麼用。快上來,我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