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品味軒的包間裡,氣氛一時相當尷尬。
中年人伸出的雙手停在那裡,收回去不是,繼續向前也不是,因為對面的年輕人沒有出手的意思。而他旁邊的年輕人卻是白皮膚、黑碧眼、深目高鼻,此時用一副帶著敵意、嘲弄和輕鬆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梭巡。
「郭先生,來,我來介紹。」樓文淵假作沒有覺察到郭淳如利刀般的目光,強笑著說:「這位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愛儷園大總管姬覺彌先生,姬先生,這位就是郭淳郭總協理了。」
有了樓文淵的緩衝,姬覺彌收起些微的不豫,畢竟此時此地的此情,他是早有心理準備的。
「郭先生,恕我眼拙,有眼不識泰山吶!」姬覺彌主動地拉住郭淳的手腕,容色真摯地說:「當初您來哈同洋行求職,那是您對哈同洋行實力的認可和信任,奈何鄙人不過是花園子裡的大總管,平時並未接觸洋行事務,更無一雙視人之慧眼吶!錯失良才!錯失良才!後悔萬分啊!」
郭淳注意到,這位手腕上有一串佛珠的總管,此時流露出來的懊悔之情應當是真。而且,以他在上海灘的地位,也犯不著跟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如此吧?想來,他真有悔意。
反手握住姬覺彌的手,搖了搖,郭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說道:「太驚訝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裡再見總管先生,這腦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了,呵呵,失禮之處請總管見諒。嗯,樓先生,您這個主人不是讓我們來站著說話的吧?」
樓文淵沒想到郭淳的彎子轉得這麼快,一時之間回不了神,聽郭淳開始調侃了,才猛然清醒,乃堆起笑容連聲道:「請入座,入座說話。」
姬覺彌有意識地等郭淳坐穩之後才落座,輕咳一聲,微笑著從身邊摸出一個錦盒來,雙手捧到郭淳面前,說:「郭先生,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提了,今日就當做我們二人第一次見面好了。些許薄禮,略表敬意。」
「無功不受祿。」郭淳抬手略擋了一下,見姬覺彌依然將錦盒放在自己面前,心裡不禁猜度著堂堂哈同洋行的薄禮是什麼?「郭淳才疏學淺,做人也是粗鄙的很,喜歡直來直去。總管先生,不如我們有話直說吧!」
「那我就僭越先說了。」姬覺彌單手作了個佛禮,說:「樓先生也是個信佛之人,前些天在聚會參佛之後,曾談起史密斯洋行的美麗家園。鄙人聽後是悚然一驚吶!想不到如此精巧、周密、宏大之計劃竟然出自年紀輕輕的郭先生之手筆。正應了一句老話——自古英雄出少年吶!鄙人非常之敬佩,故而多次求告樓先生引見,才得今日之機會。此來並無他意,就是來向郭先生取經求教的。」
這人,還當真直話直說了!?什麼叫取經求教?哼哼,不如說是哈同洋行在邁爾西愛路的慈愛裡項目上即將陷入絕境!嗯,算了,做人不能太絕,多個朋友多條路,畢竟哈同是工部局的董事、在上海灘能夠翻雲覆雨的人物,不能得罪太深,反而應該按照自己既定的策略,尋求聯手做蛋糕的機會。
「總管言重了,您是樓先生的朋友,又是愛儷園的總管,郭淳怎敢托大?既然總管這麼說了,那,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邊吃邊聊,郭淳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好嗎?」
姬覺彌一愣,顯然沒想到郭淳竟然如此好說話;樓文淵也是一愣,臉上浮現出壓抑不住的驚訝和感激,隨即又換成一種頗凝重的深思之意;就連那個深目高鼻,一臉不在乎的外國年輕人也禁不住好奇,連連打量郭淳。
品味軒就是品味軒,客人一個手勢之後,各色菜餚就紛沓而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姬覺彌停筷了,微笑道:「不瞞郭先生說,老話說,同行相忌,作為同業,哈同洋行確實欲打壓史密斯洋行,取得那兩百畝土地。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有郭先生在史密斯洋行主事,哈同洋行自然不敢再存非分之想,只願同業攜手,共進共退。郭先生,您意下如何呢?」
「這位是?」郭淳的注意力卻轉向那個外國佬。他這麼一說,立即瞥見姬覺彌的看向外國青年的眼神中有幾許的厭惡和不耐。
「哦,這是我家二公子羅比。這次是特意來見識見識您這位滬上同業之青年翹楚的。」說著,姬覺彌瞪了那個羅比一眼,羅比卻恍如未聞,倒是筷子卻用得很好,只顧著吃罷了。無奈之下,姬覺彌只得「呵呵」乾笑兩聲,帶著歉意向郭淳道:「家主人深意,鄙人不得不遵從。郭先生,依您看,哈同洋行在慈愛裡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沒有!」郭淳的回答很直接。
姬覺彌臉色一黯,長歎道:「唉,人算不如天算吶!」
「不過,東邊日出西邊雨,以哈同洋行的實力,在慈愛裡即便無所斬獲,卻能在今後賺得更多!」郭淳看到,姬覺彌不自覺地向自己湊攏一些,乃繼續說道:「我聽說,愛儷園佔地兩百餘畝,建築氣派、規模驚人,可見哈同洋行之實力!有此實力,有展空間幾近於無限的上海房地產市場,總管先生還怕今後沒有機會嗎?」
「展空間幾近於無限?」姬覺彌疑惑了。
「對!」郭淳點點頭,卻長歎了一聲,說:「唉,作為中國人,說起來也是無奈吶!國內戰亂不休,列強虎視眈眈。軍閥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大借外債、擅讓利權,讓中國市場成為洋貨之傾銷地!民族資本要不是沾了歐戰的光,有了幾年的快展,恐怕早就被洋資蠶食、吞併了。如此,上海灘的進、出口生意是越來越紅火!同時,國內富商為躲避戰亂和軍閥盤剝,如一窩蜂般湧進租界。來上海闖世界的洋人也好,國人也罷,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錢和人,還有住房的需求。總管先生,您難道不認為上海房地產市場商機無限、大有可為嗎?」
姬覺彌點點頭,卻依然是一臉疑惑的問道:「郭先生的意思是?」
「同行相爭,只能讓雙方的利益受損。總管先生剛才一句話點醒了郭淳,在此情況下,不如同業攜手,共同進退!」
姬覺彌大喜道:「如何攜手?還請郭先生不吝賜教!」
郭淳沉吟片刻,說:「從短期和小小的邁爾西愛路看,晚了;從長期和整個上海灘市場來看,此時開始卻是正合適!」
姬覺彌的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口。郭淳知道他要說什麼,無非還在想著所謂慈愛裡的事兒!
「貴洋行開的慈愛裡,工程進度飛快,令人歎服,不愧為上海同業之楷模。不過,正因如此,慈愛裡已經難以修改、轉向了。除非拆掉重來!」
儘管姬覺彌的表情掩飾的很好,他的手卻出賣了他。右手不住地捻動著佛珠,還有些微的顫抖。
郭淳微微一笑,神色恬淡卻語氣堅毅地說:「我也知道,這相當的困難,不過,長痛不如短痛!邁爾西愛路遲早會成為大上海次商圈的,哈同洋行規劃修築的慈愛裡,卻完全是石庫門低端住宅,與今後的展格格不入,遲早會在大勢的逼迫下改頭換面,還不如爭取主動,興許可以在拆掉一個慈愛裡之後,賺回兩個慈愛裡!」
姬覺彌動容了,以難以置信的神情呆呆地看著郭淳,想從年輕人的臉上看出這番話的真假,看出郭淳說這番話的信心來源。他搞不明白,堂堂的工部局董事、上海灘大亨哈同都不敢如此說話,這個年輕人憑什麼呢?拆掉一個,賺回兩個,這話聽起來誘人,可真要下手去拆,那就不是普通人敢做敢想的事兒了!
「哼哼。」郭淳笑了,笑得有些無所顧忌,笑得很燦爛,他手指姬覺彌道:「總管先生,商業地產和純住宅,完全是兩個概念嘛!你為何就不想一想,咱們如果真能把邁爾西愛路打造成僅次於南京路的商業圈呢?那時候,您的石庫門不想拆也得拆了!哈哈!」
聞言恍然的姬覺彌卻皺眉了,他想了想,朝郭淳合十作禮道:「此事體大,鄙人一個小小的總管做不了主,還需回報哈同先生再定。今日,謝謝郭先生賞給鄙人薄面,這個……」說著,他伸手在錦盒上點了點,又道:「來日,鄙主人哈同先生定會親自拜謝郭先生!」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郭淳不收禮都不成了。況且,他確實希望姬覺彌能夠說動哈同,那麼,自己的事業前景就殊為可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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