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聶中丞華童公學位於英美公共租界東端的楊浦,距離法租界頗有些遠,而且還要跨過蘇州河。這一點,范博常很清楚,不過他故意不說,就是想再看看郭淳的為人。
一路上,范博常談笑風生,說了不少上海趣事,還有那個聶中丞華童公學的來龍去脈。
前清浙江巡撫聶緝規,乃是赫赫有名的曾文正公國藩的女婿,著名外交家曾紀澤的妹夫,他在任上海道台期間,大力推行洋務、興辦紗廠等企業。後來,聶家就在楊浦購地建房定居下來。他的兒子聶雲台,如今是上海灘有名的恆豐紗廠、華新紗廠、大中華紗廠董事長兼總經理,今年更被北京政府任命為上海總商會會長,還是全國紗廠聯合會副會長。早前,為了紀念已經過世的父親,聶雲台捐出了位於楊浦的一大塊土地和一筆資金,由工部局出面舉辦教育,是為聶中丞華童公學。
而聶雲台捐出的這塊地,原本準備捐給沒有場館的精武會,因精武會中的陳公哲搶先捐出提籃橋一塊土地作為會所,方才成就了這所學校。
郭淳心中一動,想起前天在伯爾根成衣店遇到的那對聶姓父女。汗顏的是,他的注意力幾乎都在那少女和胡思亂想上了,只是隱約的記得,那個中年人的氣度確實雍容不凡,上唇還蓄著濃濃的鬍鬚,如此而已。
他幾次想出口詢問,最後還是忍住了。
走了老半天,蘇州河在望。郭淳還沒開口,小吳懼走累了,不耐煩了,索性蹲在街沿上耍賴,問:「范伯伯,學校在哪裡啊?還有多遠啊?我都走不動了。」
郭淳卻已經從范博常的談話中知道學校在楊浦,還遠著呢!既然諳熟上海教育的范博常提起了這個地方,想來是有道理的,所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求學之路哪怕遙遠啊?此時見吳懼耍賴,又想到今後小孩子每日都要如此上學、放學,實在有些困難,卻不知是否能住校?所以,郭淳反倒是更想去看一看了。當然,他也有一點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
范博常本來是要考驗郭淳的,卻因臨時起意沒有想得周全,反倒累了小孩子。見吳懼耍賴,他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
吳懼見兩個大人為難,這機靈鬼更是吼開了:「不走了,不走了,我要回去陪媽媽。」
郭淳有了主意,看到路邊有個雜貨鋪打著「電話出借」的牌子,忙走過去,摸出昨晚離別時沈會濤給的名片,照著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女子,似乎是秘書,在詢問過郭淳姓名後不久,沈會濤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力行老弟,想不到這麼快就能接到你的電話。怎麼樣,今天有空嗎?晚上再去來喜啤酒館,如何?」
話到嘴邊,郭淳反而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了。畢竟自己和沈會濤實際上是競爭對手的關係,畢竟兩人只不過喝了一回酒而已,借車,能行嗎?不過,看到小吳懼蹲在路邊的樣子,想想他今後的教育和成長,再想想他坐在門檻上兩手托腮等待自己的模樣,郭淳咬咬牙,說道:「文則兄,我有個不情之請……」
「哈哈,怎麼,改主意了?我隨時恭候大駕啊!」電話裡,沈會濤顯然會錯了意。
郭淳忙拋開僅剩的那點面子,鼓起勇氣說:「不,不是,我是想借車一用。」
「借車?你去哪?」
「楊浦,聶中丞華童公學。」
「啊!?」電話那邊,沈會濤沉默良久,就在郭淳以為借車無望時,他才「唉」了一聲問:「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
「蘇州河南,鐵橋旁,周記雜貨店。」
沈會濤來得很快,當雪鐵龍停在雜貨店門口時,引得小吳懼一聲歡呼。
「你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沈會濤親熱的給了副駕駛位上郭淳一拳,苦笑道:「那邊是聶四小姐的地盤,嘿嘿,你問問這大上海的公子哥兒們,聶四小姐是何方神聖?」
後座的范博常通過方才郭淳的介紹,已經知道沈會濤的來路和身份,聽得此言,料想郭淳肯定不知,乃插話道:「聶家老太太有八個兒子,四個女兒,兒子們個個都是實業家,女兒們都嫁得不錯,只有這個聶四小姐如今沒出閣。聽說,她是讀教會學校的,性格開朗、潑辣、很有主見,不少公子哥兒在她那裡都吃了鱉,鬧得灰頭土臉的也不在少數啊!」
郭淳醒悟,斜眼看著開車的沈會濤,微笑道:「想來,文則兄也是其中之一。」
沈會濤手握方向不敢動作過大,只能很沒風度地罵道:「你閉嘴吧!給你當了車伕還要被你奚落!?我這人吶,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見他這樣,郭淳也不好再開玩笑了,轉身向范博常問道:「聶家十二個兄妹,那上海總商會會長排行第幾?」
「第三。」回答的是沈會濤,顯然他更清楚聶家的事兒。
「哦,那麼兄妹倆年齡跨度肯定挺大的。」
「對,聶會長估計有四十來歲了,聶四小姐還沒滿十九。」沈會濤說著,突然若有所思地瞪了郭淳一眼,問:「你瞎操什麼心?莫非、莫非……好小子,你莫非在打聶四小姐的主意?」
「我?」郭淳一臉無辜的手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我一個沒家世、沒產業,兩手空空的外鄉人?得了吧,你別挖苦我了。」
「哼哼。」沈會濤冷笑一聲,良久才幽幽地道:「我說力行,你別這麼看不起自己。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以你的才能和為人,五年之內必然在大上海闖出一片天地來!不過,如果你進沙遜洋行的話,三年之內必有所成。」
來了,又來了!這傢伙就是來挖牆角的。
郭淳聳聳肩,沒有接話。倒是後座的范博常有些驚訝了。沈公子是何許人也?郭淳居然能夠得到他如此評價?看來,自己還是不太瞭解這個仗義疏財的年輕人啊!
「啞巴了?」沈會濤斜了郭淳一眼,轉移了話題:「你的六天之約已經過了兩天,我都不知道到時候你會給我看什麼?難不成看你一夜之間爆富?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在炒股票?」
炒股票?郭淳頓時愣了神,此時的舊上海股票交易擊了全中國的金融經濟,造成無數投機者和貿然入市的中、小企業破產。究其原因,無非是股票交易市場沒有監管、約束機制,無論是工部局還是北洋政府,都無法控制入市有限公司的資質和炒作行為,使股票交易成為出經濟規律的無序投機行為。因此,股市在瘋狂的暴漲之後必然迎來徹底的崩盤,而崩盤的信號,乃是美國生經濟危機的消息。
「文則,你是否也在炒股?」
「嗯!」沈會濤應了一聲,實際上他在股市獲利甚豐。甚至通過匯豐銀行和席家、沈家控制的銀行向錢莊、當鋪注入資金,錢莊、當鋪以高利貸的形式向炒家放貸,從中獲取更加驚人的利益。
「明年十一月以前收手吧。」郭淳頓了頓,向迷惑不解的沈會濤笑道:「這個忠告就權當我這次用車的車資了。」
「為什麼?!」沈會濤當然不甘心了。
郭淳哪能說「我在後世看到經濟史這麼說來著」?面對疑問,他只得攤開雙手說:「常識和直覺。」
沈會濤「嗯」了一聲,兩眼注視前方操縱著雪鐵龍,似乎不再關注這個話題。郭淳也是這麼認為的,因此車裡沉默了,大約三分鐘後,沈會濤突然有些驚訝的說:「怎麼不說了?我洗耳恭聽呢!」
「簡單的說,一件工業品的價值是由市場供需決定的,而一家工廠的金融實力也是有市場的決定因素,即資本、經營狀況、產品、展趨勢等等,因此,一家工廠價值不可能在短期內被無限制的放大,當這種放大達到一個危險的地步時,一切股市炒作形成的泡沫都會被經濟規律這根大棒擊碎!熱炒頓時變成拋售,一紙千金瞬間不值一文,這種事情在美國、在歐洲並不鮮見。說到北京的、上海的股票交易所,體制上沒有歐美完善,政府監管上,也沒歐美有力。最重要的是,進入股市的炒家素質遠比歐美差,資金也沒有歐美炒家來得雄厚。就這麼一個比草台班子還草率而成的股市,哪裡經得起風吹草動呢?此時的繁榮實在是表象,不可不防啊!」
此話,連范博常都聽懂了,他說:「郭老弟,你的意思是說,買股票一定要瞭解企業的基本實力?」
「嗯。是這樣。」
沈會濤也點了點頭,不過,他卻沉思了許久,然後說出一句讓郭淳差點驚掉大牙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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