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揮舞著快要燃盡的雪茄,喬伊.史密斯滿是絡腮鬍子的臉龐抖動了幾下,咧嘴笑道:「哈,哈哈,親愛的密斯脫郭,我想您已經得到了我的信任。只是……不過,因為您無法提供必要的學位證明和本地擔保,我只能遺憾地告訴您,本洋行將考察您的實際工作能力,考察期為三個月,至於報酬嘛,嗯……暫時每月四十個大洋,如何?」
又要馬兒跑,又想馬兒少吃草。天下的資本家似乎都是同一個德性!
其實,在史密斯的臉部肌肉開始抖動時,郭淳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此時,在史密斯「熱情的」目光注視下,他起身向美國佬伸出右手,同時道:「謝謝,史密斯先生,我想實際的工作更能證明我的能力,請拭目以待吧!」
史密斯看看座鐘,想起待會兒還有個約會,乃微笑著道:「明天,明天你就可以來洋行上班了,樓會安排好一切。」
走出史密斯洋行後,郭淳才覺得只有一杯咖啡墊底的肚子餓得隱隱作痛。工作是找到了,可是今晚住哪裡,又用什麼東西來餬口呢?舉目四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根本就沒有一個熟面孔!此時,他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太看重這個工作,而沒有向美國佬提出預支薪水的要求。
當然,他不是不想提出來,只是一個沒有擔保,也沒有文憑的年輕人,自然很難得到別人真正的信任,更不要說一天班都沒上就預支薪水這種事兒了。
在門口呆立了片刻,郭淳有了主意——找當鋪!
貝當路在法租界裡也是數得著的繁華路段,沒走出多遠,一個大大的「噹」字就出現在眼前,暮色中,旁邊一個香煙廣告牌上畫的旗袍美女搔弄姿、嘴角帶笑,似乎一直注視著衣冠楚楚的年輕人走進當鋪。
高高的櫃檯內,一個夥計模樣的瘦小青年抬頭瞟了一眼來客,語氣平淡得沒有任何感**彩:「當什麼?」
「這個!」郭淳的臉紅了,這輩子還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兒。當東西?說起來就丟人吶!他從西服內袋中摸出手機,從櫃檯的開口處遞了進去,就在那夥計的手接過手機的瞬間,他靈光一閃,說道:「這是歐洲最新式的照相機,價值、價值一萬大洋。」
櫃檯裡的夥計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手機,翻來覆去地查看半晌,卻沒有看出丁點玄奧來。只得回頭喊道:「掌櫃!掌櫃!來客了!」
郭淳注意到,櫃檯後有道門洞,用簾布遮掩著。果然,內裡有人應了一聲,接著簾布一動,鑽出一個身穿緞面長衫、頭戴瓜皮小帽,兩鬢見白、臉型乾瘦、獐頭鼠目的男人來,想來此人就是當鋪掌櫃了。
「掌櫃的,客人說這是歐洲最新的照相機,值一萬大洋。」
掌櫃接過手機看了看,很顯然,除了手機做工的精細外,他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不過,一萬大洋的生意不是小數目,來不得半點輕慢,特別是這種和洋人有關的東西。
「這位先生,請這邊說話。」說著,掌櫃翻開櫃板走了出來,伸手示意,旁邊的角落裡,正放著兩張太師椅和一個小茶几。
兩人坐定,機靈的夥計送來茶水,掌櫃看了一眼郭淳,又低頭看著手中的「貨物」,輕言細語地說:「先生,恕我眼拙,這新式的照相機是哪國出產?」
郭淳心道:這手機產地就在中國,不過,據說攝像頭倒是德國卡爾.蔡司公司的。乃道:「這是德國蔡司公司最新出品的照相機。」說著,他從掌櫃手中拿過手機,推開滑蓋,手機出悅耳的「叮咚」聲,屏幕亮了。他將手機切換到照相模式,對準了掌櫃。
掌櫃看著來客的一舉一動,自然也現了「新式照相機」的妙處,正要出聲時,卻見客人用照相機對準了自己,接著,一道藍白色的強光閃現,本能地,他抬手擋住了臉。
「卡嚓」一聲輕響,掌櫃以手擋臉的形象定格在屏幕上。郭淳微笑著將手機放在茶几上,指了指屏幕上影像,說:「可惜,此次回國太過匆忙,將打印設備落在了慕尼黑。眼下,鄙人急需一筆錢來周轉,不得已啊,才到貴店來看看,能不能當物借錢,掌櫃的,您給個准話吧!」
這副口氣是有些不耐煩,不,準確地說是有些看不起「土老帽」的味道,暗地裡還透出一個意思——你這裡不行我就去別處,大上海又不止你一家當鋪!
掌櫃的人老成精,經驗豐富,聞言不露聲色,只是拿起手機又看了看,假作平淡地說:「此物甚是稀奇,倒是不好拿捏啊!先生,憑著小店的字號,在法租界裡也算是頗有名氣,顧某在同業中也算得上人物,不是誇口說,小店不敢接的貨,別處也決計不敢接!」
郭淳當然明白掌櫃的意思。哼哼,想斷了我的想法?這傢伙真是個十足的奸商!他正要開口,卻見店門外閃進兩個人來,一位年約三十的婦女牽著一個小男孩,胳膊上還挽著一個花布包袱,眼神中有些害怕、有些擔心、也有些急切。
「當什麼?」櫃檯裡的夥計還是那副腔調。
郭淳的注意力轉移到一大一小身上,看起來兩人是母子關係,而兩人的穿戴打扮也算不錯,看樣子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進了這當鋪的人,估計都有一些錢上面的麻煩了。
掌櫃的告了一個便,麻利地鑽進櫃檯。
「老闆,我當一些飾和衣服。」婦女的聲音很微弱,細細的、有些婉轉的韻味。她把花布包袱遞進了櫃檯,夥計解開包袱看了看,用那種沒有感情的腔調唱道:「掌櫃接當!雜銀鳳釵一個,成色五分,做工粗劣,重六錢三分;黃玉手鐲一對,水沁明顯、玉色渾濁;雜銀珍珠耳環一雙,銀不足六分,成色灰黑,珠昏黃無光、表面有痕;蘇繡錦面長裙一件……」
郭淳覺得那夥計的唱聲很有味道,不禁留了神,卻見那婦女的神色變得驚惶起來,更看到那個小男孩露出憤憤的表情。心裡一想,了然了。想來母子倆拿來當的東西應該不錯,可以被那個夥計那麼一唱出來,顯得那些飾和衣服都是不值錢的破爛貨了。嗯,這就是當鋪的慣用伎倆了。
掌櫃的說話了:「當家,雜銀鳳釵、黃玉手鐲、珍珠耳環、蘇繡長裙……作價五兩,願意當嗎?」
「媽,不當了,我們走!」小男孩使勁地拽著母親。母親猶豫了一下,看看孩子,又看看高高的櫃檯上的掌櫃和夥計,咬咬牙,跺足道:「小孩子別鬧,我當!」
「開出當票,計點大洋,除火耗(銀子鑄成銀元時的損耗),合大洋六個,當息一分二,隔月滾利。」說完,掌櫃的翻開櫃板,微笑著向郭淳走來。顯然,在他的心目中,有洋玩意兒出當的年輕人更值得招呼一些。
坑人!太坑人了!
「慢!」郭淳一臉怒色地拖長了聲調,卻衝著那對母子吼道:「做人做事得有點規矩吧?先來後到,你們連這個都不懂嗎?!等著,等我的事兒辦完再說!」
婦人愣了愣,有些害怕地退後了一步,同時把小男孩護在自己身後。
掌櫃也愣了愣,不過他很快就擠出笑臉,向郭淳欠身道:「是,是,小店疏忽了,疏忽了。這就談,這就談。」說著,他伸手拉了拉郭淳的袖口,郭淳也順勢坐回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看著掌櫃道:「我這新式照相機可是真正的稀罕寶貝,就連德國蔡司公司也沒造出幾部來,唉,我是花了大價錢,欠了天大的人情才買到手的!掌櫃的,如果不是資金不就手,我是決計不會當這寶貝的。我看,最多兩個月,兩個月之內,我就來贖!你說吧,能當多少?」
掌櫃的臉色凝重起來,低頭擺弄著手機,看著屏幕上的自己,一時之間真還拿不準。
「這……」
「別為難了,我還是去別家看看。」郭淳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機就走,順手關機,開機蓋,取出內存。
「慢!」掌櫃出聲了,畢竟這麼新鮮的玩意兒真的很少見,就算報館、照相館的老式照相機,也是價格不菲的。看看眼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想必是能贖回照相機的,即便不能贖回,也可以高價賣出嘛,租界裡有錢人多的是!那些洋派的公子小姐們,只要聽說有這等寶貝,絕對個個都願意出大價錢的!因此,這個當價應該好好斟酌一番,不能讓這年輕人輕易地贖回去。「先生,這個東西確實很稀奇,這麼吧,我們接當,不過呢,利息方面要高一些,畢竟小店本小利薄……」
郭淳停步轉身,看著掌櫃的歎了一口氣,說:「唉,我也是急等錢用,這才忍痛出當。這麼吧,你開個條件,合適的話,我就不多跑冤枉路了。」
掌櫃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大洋。」
目睹當鋪的經營手段,掌櫃在一萬大洋的買價基礎上給出這樣的低價確實是意料之中。郭淳起身作勢要走,憤憤地道:「你,不識貨!我還是……」
「兩千!」掌櫃咬牙開出價格,見郭淳沒有走的意思了,又道:「兩分利息,以兩月為限,出期限則每月加利一成。」
郭淳也不多話,把手機放在茶几上,說:「開票,拿錢。」
掌櫃臉色一喜,一邊鑽進櫃檯一邊悠悠地唱道:「接當!德造新式照相機一台,作價兩千大洋,當期兩月,利息兩分,期加利一成……」
很快地,錢物兩清,揣著兩百大洋和花旗銀行一千八百圓的支票,郭淳走到那對還在等待的母子身前,低聲道:「這裡黑,你們不要當東西了,我買,或者借錢給你們都行,拿了東西跟我走。」
母子倆愣了,卻沒有移步的意思。
這年頭,哪裡有這種好事啊?!莫非,這個剛剛當掉什麼東西的年輕人在打什麼壞主意?莫非,他是拆白黨?
太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