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坐在石頭上已經很久很久了。倒不是他喜歡坐著,只不過此處是白骨海洋,方圓千里都只能看到骨殖與陰雲,就算到處走動也沒多大意思。白骨海洋是死者居住之地,所以理所當然的,羅伯特不是活人,而是一個很老很老的骷髏。骷髏沒有皮肉,一般是看不出年齡的,但羅伯特不同,他會像人類老人一般駝背,還要捋不存在的鬍子。因此,他的學生管他叫「老不死的」。羅伯特總喜歡和學生聊天,不過這時候學生剛好不在,所以羅伯特不得不一個人坐在石頭上,等待學生出現。
「唔……不知道孩子們過得好不好呢。」羅伯特佝僂著腰,自言自語道。
風吹過他的肋骨,發出嗚嗚的、宛如哭號的聲音,讓人聽了只覺得莫名悲涼;這風聲再配上眼前天陰欲雨的景色,直教人潸然淚下。要知道白骨海洋前身是一個富裕、安定的國度,如今卻落得這般淒慘境地……那百萬國民都已橫死,只留給後人歎惋與追憶;那昔日繁華都隨風逝去,不留一點兒痕跡。
然而老骷髏卻高興地呵呵直笑,缺牙的嘴巴有些漏風:「他們一定都活得很好,很健康。他們年輕,還可以犯錯,還可以追逐夢想。即便我不在了,他們也可以繼續走下去。唉,羅伯特啊羅伯特,你還需要擔心什麼呢?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比你能幹,呵呵。」
羅伯特抬頭,望著那漫天陰雲,語氣卻更高興了:「要是我還活著就好了。孩子都沒結婚,我想為他們妻子送上祝福,我也想抱抱我的孫子。我現在這個鬼樣子,當然不能去見他們,但要是他們回到這兒,嘿嘿,我就遠遠地望他們一眼。諸神在上啊,我不貪心,一眼就夠了。不知道孫子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淘氣呢?小時候啊,他們都可淘氣了。」
羅伯特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將這一生能說的、想說的都說了個遍。他一直說到無話可說的地步,便安靜下來,繼續呆在石頭上,然後望著天空發愣。天空並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變化,似是一幅亙古不變的黑色幕布。
他又等了好久,可學生還沒出現,但他不著急,他有活動可以自娛自樂,那就是唱歌,反正唱多少遍也不至於膩煩。他坐在石頭上,漫不經心地唱歌:「一切都成了昨天,但願望沒有實現∼還想看看父母,還想走在海邊;還想再見那人一面,還有一句問話留在心田……」
悠長、沙啞的歌聲在空曠原野上傳出很遠、很遠,最終被淹沒在風中。風聲比歌聲更幽咽,吹啊吹的,飛向天邊,飛向世界的盡頭,等待一個能聽懂風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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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紀念那些逝去的長輩。假如有另一個世界,希望長輩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