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楓再睜開眼,還是看到天魔女孤寂的站在水潭邊,孤寂的身影望著孤寂的潭面.|com|他一躍落床,走到天魔女側邊,望了她一眼,然後轉身也面向水潭,還把頭髮散開撥到背後,學著天魔女姿勢模樣呆呆望著潭面,一動不動。
兩人就這樣紋絲不動並肩站在水潭邊望著潭面,足足一個多時辰,楚楓實在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苦苦忍住,只要天魔女不動,他就死死不動。
楚楓有點忍不住了,忽覺鼻子一癢,「啊湫」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天魔女嘴角動了一下,似乎幾乎笑了出來。
楚楓打完噴嚏,登時舒暢多了。他見天魔女還是呆呆望著潭面,完全不為所動,心中甚是不忿,於是身子一橫,面對面直對著天魔女。兩人相距不過半步,四目相對,直到這一刻,楚楓才驚歎天魔女的絕美當真絕世無匹。
天魔女被楚楓這樣直直望著,居然沒有動怒,卻淡淡轉過身,走至身後的石壁下,又靜靜地望著面前的石壁。
楚楓亦走了過去,順著天魔女眼光望去,只見石壁上豎刻著一行大字:
「太白飛昇騎海鯨」
「好字!」楚楓脫口讚道,「縱橫飄逸,靈動險峻而蘊藏秀氣,想必是姑娘所書!」
天魔女雙眉似乎動了一下,沒有作聲。
這行大字刻在平整光滑的石壁上,雖然清勁絕塵,卻同樣顯得有點孤伶伶。
楚楓道:「這裡只有一句,有點形單,我也書寫一句,以與姑娘之字配成一對如何?」說著暗運指勁,凌空飛起,揮指在那行大字旁再刻上一句:
「謫仙醉酒逐江月」
於是石壁上變成了兩行大字:「謫仙醉酒逐江月,太白飛昇騎海鯨。」
楚楓翻身落地,已經氣喘吁吁,回頭望著天魔女道:「怎樣?」
天魔女靜靜看著這兩行字,沒有作聲,清冷的眼光卻閃了一閃。
楚楓的字灑脫而傲氣,天魔女的字險峻而孤秀,不同的筆鋒,卻自然並排一起,竟如渾然一體。
楚楓退後幾步,看了一遍,道:「幸好,總算沒有辱沒姑娘之字。」
天魔女沒有作聲。
楚楓又道:「姑娘單知道李白在此騎鯨升天,卻不聞他亦曾在此醉酒捉月。大詩人就是大詩人,連傳說也如此詩意。雖然我們不能騎鯨升天,不過可能真有金牛出渚,說不定就在這水潭冒出!到時我們騎上金牛,暢遊天下豈不快活?」
天魔女眼中竟然閃過一絲嚮往之色,不過轉瞬回復一片清冷,漠然道:「你被天下武林追殺,還能如此快活?」
楚楓神色一黯,道:「我十歲就遭人追殺,四處乞討為生亦有四年,如果我不開心點,早活不下去了。」
天魔女吃驚地望著他,想不到眼前這個整日嘻哈嬉笑的小子會有如此辛酸的過去,她不由想起了自己……
楚楓見天魔女忽然失神地望著自己,雙眼同樣交織著無邊無際的黯傷,連忙「哈哈」大笑一聲,道:「不說這些了,天魔姑娘想不想效仿李太白入江捉月?」
天魔女眼中閃過一絲詢問之色。
楚楓走至潭邊,望著潭水道:「好,我們這就出去,上採石磯躍江捉月。」說著伸手彎腰,擺了個姿勢要躍入水潭。
「噗哧!」身後隱約響起一聲清絕的笑聲,楚楓猛然回頭,天魔女卻還是一臉清冷,楚楓甚至懷疑剛才的笑聲不過是自己幻覺。
天魔女倏地向上躍起,落在一塊突出石壁的岩石上,回頭向下望向楚楓,楚楓當然會意,連忙也飛身躍了上去。
「咦?」楚楓輕呼了一聲。原來這裡竟要一個大洞口,似是通往上面的,只因岩石突出,剛好遮住洞口,從下面無法看到。怪不得這石室看似封閉,卻又這般通爽。看來天魔女是從這處進來石室的,難怪她見自己要跳水出去,忍不住取笑了一聲。
楚楓笑道:「原來你是從這處進來石室的。」
天魔女沒有作聲,似是默認了。
楚楓這下神氣了,道:「嘿,普天之下到底是只有我一人能從水潭進來。」那語氣可真是得意忘形。
天魔女嘴角動了動,顯然想笑,卻又急忙止住。
「你終於想笑了。」楚楓眼定定望著她。
天魔女神色一斂,轉身直入洞中,楚楓連忙亦跟了入去。
楚楓跟著天魔女沿著石洞一直盤曲而上,走了一會,前面忽有些許暗光射入,似是到了出口。出口有塊一大碑石遮掩著,上面滿是碑文。天魔女推開碑石,眼前登時一亮,楚楓已迫不及待躍出洞外一看!
天空一輪朗月,四下月色清明,下面是滔滔長江,宛如白練。自己正身處一石亭中,這石亭據險臨江,秀麗又帶著高峻,上面寫著三個大字「蛾眉亭」。
「原來這裡是採石磯上的蛾眉亭!」楚楓驚喜地望著旁邊的天魔女。天魔女沒有答話,卻似乎隱約透著一絲笑意。
這亭前方臨江處,有一塊平坦巨石,嵌在蔥鬱陡峭的絕壁上,突出江中,險峻異常。
楚楓指著那巨石興奮道:「那必是聯壁台,傳說李白就是在那石上躍江捉月,又叫捉月台呢。」說著已飛身躍上那塊巨石上,天魔女亦跟著躍上去。兩人並肩站在聯壁台上,靜靜望著下面蜿蜒江水。
天上之明月倒映在江心上,隨波蕩漾,很美。
兩人靜靜看了一會,楚楓道:「真美!怪不得李太白要醉酒捉月了,可惜這裡沒有酒。」轉頭望向天魔女,又道:「不過,酒未醉人而人已自醉。」
天魔女不但不怒,還帶著調侃的語氣應道:「既然醉了,還不去躍江捉月?」楚楓笑了,道:「原來你想我為你捉月?」天魔女沒有答話,楚楓卻「好!」的叫了一聲,整個人突然向後彈飛而出。天魔女驚呼一聲,伸手一執,已經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楚楓飛落在滾滾江水中,激起一片水花後,轉眼消失不見。
天魔女呆呆望著下面奔流滾滾的江水,有點茫然,他怎會這般傻,他這樣跳下去不就等於『自殺』麼!
她呆呆下了蛾眉亭,來到江邊,水天一碧,如何還有楚楓身影。她呆立在江邊,淒清的月色**她孤單單的身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轉身離開,走上蛾眉亭,回到石室中,帶著淡淡的哀傷。
石室空空如也,往日的嬉笑漫語蕩然無存,惟一剩下的就是留在石壁上那一行大字:
「謫仙醉酒逐江月」。
她呆呆望著那一行字,呆呆的,雙眼隱隱泛著晶瑩,不知是感懷身世,還是因為楚楓的突然離去。
上天本來就要自己孤獨一世,自己又何必再生奢望。她轉身走到潭水邊,再次孤寂地望著眼前清冷的潭水,淒清的身影,淒清的雙眼,淒清的一把長髮。她忽然看到潭面生起一圈一圈水波,逐漸擴散開去,她心驟然「砰」的跳了一下,無限的期待,無限的激動卻又帶著莫明的害怕。跟著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從潭面冒出,依舊帶著天真的傻笑,還有那一抹微彎的指痕。
天魔女的心幾乎跳了出來,這一刻,她幾乎忘記了一切,一切仇,一切恨,一切哀,甚至一切喜。
「嘩啦!」楚楓破水而出,飛身落在天魔女跟前,帶起一片水珠,有幾滴灑落在了天魔女絕美晶瑩的臉上。
天魔女望著楚楓,胸脯一下一下微微起伏著。楚楓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那幾滴水珠,道:
「真是抱歉,那江月很不聽話,我捉不住它。」
天魔女嬌軀一顫,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軟,楚楓隨即伸出雙手,兩人很自然地相擁在一起。
十年的漂泊,十年的孤寂,十年的淒酸,似乎就為了這一刻的依偎。
「你怎麼這般傻……」天魔女輕聲道。
「漢水奈何不了我,長江同樣奈何不了我。」
「如果有暗礁……」
「如果有暗礁,李白就不會跳下去捉月了,他總不會比我還傻吧。」
天魔女想笑,還是沒有笑出來。
「你真是天魔女?」楚楓撫著她長長的秀髮,輕聲問道。
沒有作聲。
「十年前你真是……」
「不錯!十年前我的確殺人如麻、滿手鮮血!」天魔女霍的站回身子。楚楓連忙輕輕把她挽回懷中,道:「十年來,你一直……」
「十年來我一直漂泊於山林野嶺,我不想見人,也不想別人見到我,我已準備漂泊一生……」
楚楓心中大慟,十年,原來她在山林野嶺中已足足漂泊了十年,一個少女能有多少個十年?怪不得她如此孤寂、如此淒清、如此冰涼。
一滴淚珠滴落在天魔女臉上,天魔女驀的抬頭,驚愕地看著楚楓。楚楓趕忙勉強笑了笑,道:「我們別談這些了,等天亮我們再出去看一看太白樓如何?」
天魔女伸出玉指,輕輕拭去楚楓眼角掛著的淚珠,她從未想過會有人會為她落淚。楚楓輕輕捉住她潤滑晶瑩的玉手道:「天魔女,從今以後,你到哪裡,我都陪著你。」
天魔女笑了,這一笑簡直如冰山之消融、陽光之回暖、萬物之復甦、大地之回春,絕美的臉龐,絕美的笑容,楚楓簡直看呆了,如夢如幻。
天魔女見楚楓渾身濕透,身子在微微打著冷顫,畢竟是內傷初癒,身體尚虛。她一運真氣,一股剛陽之氣徐徐傳入楚楓掌心,再流經其全身。楚楓即是感到渾身暖烘烘的,十分愜意,身上的衣衫也開始冒著白氣。
「真舒服!」楚楓**著天魔女玉手嘻嘻笑道。天魔女見他一臉自得愜意,眼中倏地閃過一絲古怪之意,暗的催運真氣,楚楓慢慢覺得渾身燙熱起來,連忙道:「好啦,不能再熱啦!受不了啦!」
天魔女沒有作聲,卻繼續催動著真氣。楚楓渾身炙熱難受,仿似被火烤一般,想掙開雙手,卻被天魔女掌心牢牢吸著,動彈不得,惟有一個勁對著天魔女擠眉弄眼叫嚷著,十分滑稽搞怪。天魔女只當看不到,還是不住將真氣灌入楚楓體內。
約一刻鐘功夫,楚楓全身再沒有白氣冒出,天魔女乃徐徐收功,楚楓驟覺渾身舒暢,精神百倍,原來濕透的衣衫已經全干了,十分通爽。他一把摟住天魔女嬌腰,興奮道:「哈哈!太好了!日後不用晾衣服啦!」
天魔女玉指一點他額頭道:「你居然想用我天魔功來晾衣服!」
楚楓一手執住她玉指道:「這叫物盡其用,誰讓你內功如此深厚,不利用一下豈不可惜!」
天魔女含笑不語,忽道:「我剛才將真氣注入你體內時,察覺你心口附近似乎潛伏著一道氣,十分詭異……」
「哎!天魔女,我心可是坦坦蕩蕩的,什麼詭異,你可別誣蔑我這坦蕩蕩的心!」
天魔女笑笑,亦沒有作聲。
「對了,天魔女,上次我見你手掌對著魚身隨意揮兩下,那些魚鱗就全部掉下來了,用的是不是青城派的掌劍?」
天魔女笑道:「功力深者,揮掌成劍,豈是青城獨有!只不過青城的掌劍也有過人之處,即使功能不深者也可以運掌成劍。」
楚楓愕道:「那功力深厚者豈非不得了?」
「可開天裂地,斷喉於千里之外!」
「啊,這般恐怖!」楚楓嚇了一跳。
「你放心,這樣的人物還沒有出現。」
楚楓還當真鬆了口氣,道:「嚇了我一跳!」
天魔女道:「你很怕青城派麼?」
楚楓聳聳肩,道:「有位青城派的公子看我不順眼,淨追著我殺,他那把掌劍還真是厲害!」
天魔女道:「青城派掌劍雖是厲害,不過也並不難破!」
「哦?」楚楓連忙豎起雙耳。
「青城弟子出掌劍前,必是先將拇指向掌心一收,這是出掌劍的先兆,只要能抓住這一瞬間,先發制人,他就無法使出掌劍。」
「萬一他是故意先將拇指一收,引你出手,再突出掌劍呢?」
「不會!只要他拇指一收,必是已經將全身勁道運到手掌上,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一定要使出掌劍,否則手掌會被掌勁反噬!你只要趁他拇指一動瞬間,出掌削他手腕以上三寸的四瀆**,他必然不敢出掌劍!」
楚楓苦笑一下,道:「你說得倒是輕鬆,就怕我還沒看清他拇指一收,已經被他掌劍斷喉了。」
「破解之法我已經告訴你,能不能破就看你修為了。」
楚楓挽著她腰笑道:「不怕,有你在身邊,他還不嚇破膽,那還敢出這破掌劍。」
天魔女含笑不語。
楚楓又道:「還有,那日在樹林中,你看上去不過是在閒庭信步,我卻一路飛奔也幾乎跟不上,你那個是什麼步法?」
「你說呢?」天魔女笑道。
楚楓撓撓頭,道:「我怎能知道?」
「我叫天魔女,這步法自然是叫天魔步。」
「天魔步?哈,果然有名堂,難怪我跑斷了腿都追不上你。」
天魔女含笑不語,卻伸手輕輕抽出楚楓背後的古長劍,細細看著。但見劍身古色蒼茫,澤色有點暗啞,看似十分古舊。
「怎麼了?」楚楓問。
「這劍誰給你的?」天魔女問。
「是老道士給我的。」
「老道士?」
「就是教我武功的老道士。」
「原來是你師父……」
「不是,老道士不是我師父,我師父不是老道士。」
天魔女有點愕然,道:「老道士教你武功,不是你師父?那你師父……」
「她沒有教我武功。」
「那老道士是誰?」
「老道士就是老道士。」
天魔女笑了,道:「你這人真是有點……古怪。」
楚楓笑道:「他說這是一把鈍劍,我這人有點愚鈍,正合我用。」
「這是一把好劍!」
「真的?」楚楓瞪眼望著天魔女,興奮莫名道,「這劍雖然有點鈍,且還十分古舊,但我還是很喜歡它!」聽他語氣,簡直是遇到知音一般。
天魔女又道:「此劍恐怕並非尋常,你莫小看它。」
楚楓卻搖頭道:「不會吧,老道士說只是一把鈍劍,就隨手給我了。」
天魔女伸出玉指輕拭了一下劍鋒,道:「此劍絕非拙鈍,只是神英內斂,氣韻潛隱,確是有幾分像你。」
楚楓興奮道:「你是第一個如此讚我的人,說得我都有點臉紅了。」
天魔女含笑道:「你怎會臉紅,你面皮厚的很。」
楚楓用手指戳了戳自己臉皮,道:「你是第二個說我臉皮厚之人。」
天魔女雙眼倏地閃了一閃,楚楓覺得有點不太尋常,連忙道:「是一位將軍說的。」
天魔女笑了,道:「江湖中人從不與朝廷來往,你還真古怪,居然認識一位將軍。」
楚楓可不敢再扯談這事,連忙道:「天魔女,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
天魔女雙眼盈盈望著他。
「其實你究竟要不要睡覺?我還從未見你合過眼。」
天魔女「哧」笑道:「你以為我是鐵鑄成麼。我只不過比你遲入睡,早醒來。」
「原來這樣。不過我每次睜開眼都是見你站在水潭邊,呆呆望著潭面。上回在樹林木屋中,我每次睜開眼,也是看到你站在窗子下,呆呆望著窗外。你……」
天魔女沒有作聲,雙眼卻慢慢浮現出無邊無際的淒寂、蒼冷、冰涼……
楚楓連忙一把抱起她,將她輕輕放在石床上,道:「你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我們就上太白樓游賞一番!」
「你呢?你睡哪?」天魔女問。
「我麼,自然是……」楚楓邊說著走到水潭邊,學著天魔女模樣,背著身子,眼定定望著一汪潭水。
天魔女「噗哧」笑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