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再遇星星膽
時至三月,天公居然飄飄灑灑的揚下一層薄雪,一雙黑色的薄底快靴從蕭府的東跨院的月亮門轉出來。
八角涼亭,一縷縷熱氣盤曲而上,一絲絲酸氣順著熱氣散入空氣中,淡淡的酒味夾雜在酸氣中,一抹白色隨風飛揚。
「瀟,令揚睡了?」
八角涼亭中,獨酌梅酒的沈瀟看了看一臉倦容的南宮若雪,倒了一杯梅酒走過去,伸手遞給南宮若雪,揉了揉南宮若雪的肩膀。
「令揚姐姐已經睡了。南宮大哥,你歇一歇吧,你太累了。」沈瀟仰起頭,小聲說。
南宮若雪揉了揉太陽穴,抿了一口梅酒,不由自主的伸了個懶腰坐在台階上靠著亭柱微闔雙目,心中卻暗自算著時間。
「南宮大哥?」沈瀟蹲下來,擔心的看著南宮若雪。
「瀟,一會幫我一下,三柱香之後,沈夢還需要再放一次血。你需要給他一部分鮮血,否則他會挺不過去的。這次放完血,他體內的蠱蟲就清除的差不多了,我們就可以帶著他返回藍雪山莊了。」南宮若雪將手搭在沈瀟的肩上。
沈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微微點頭,坐回石椅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梅酒,俊俏的臉上飄過緋紅,握著酒杯的手有些顫抖。
南宮若雪撣了撣身上的浮雪,走到沈瀟身邊,低聲說:「怎麼?害怕了?還是你怕疼?放心,我技術好得很,大哥絕不會弄疼你的。」沈瀟垂下頭:「我不怕疼……我……」我怕見血,就像娘身上的艷紅,生命中最艷麗的部分。
南宮若雪遞過一條黑布,諒解的說:「用它把眼睛蒙上。看不見,你就不會害怕了。我可以理解你。」
沈瀟蒙上雙眼,調整一下呼吸,憑著聲音跟在南宮若雪的身後,雙手漸漸停止顫抖,整個人好像套上一層面具。
門剛推開,一股血腥之氣就撲鼻而來,一種嘔吐感從胃部翻湧而上。
眼前有些發黑,腦中出現一處處漩渦,把沈瀟的意識全部吸了過去。沈瀟的身子緩緩軟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南宮若雪驚慌的轉身,將沈瀟抱在懷中坐到床邊,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刀出現在南宮若雪的手中。
刀光閃,一股夾雜著黑點的鮮血落在床下的銅盆中,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夢只是象徵性的小哼了兩聲,便沒了下文。
血漸漸流了小半盆,鮮血中的黑點幾乎消失不見,沈夢的身子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泛起寒意。一股暖流適時的流入沈夢的身體。
「瀟,瀟……你還好嗎?」
「小揚兒,不用擔心。一會兒他就會醒過來的。」
腦中的白霧漸漸散去,時斷時續的對話鑽入沈瀟的腦袋中,沈瀟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掙扎著醒過來。原本坐在床邊不停起祈禱的蕭令揚撲到沈瀟的身邊,一雙柔荑緊緊握住沈瀟的手。
「我這是怎麼了?」沈瀟揉了揉太陽穴,看著一臉擔心的蕭令揚,聲音有些嘶啞的說。
蕭令揚看了看臉色蠟白的沈瀟,一直隱忍不落的淚水,一雙一對的落在沈瀟的身上、眼上、口中一絲鹹味流入沈瀟的咽喉。沈瀟抬手接住蕭令揚的淚珠,一段白色露了出來,沈瀟微微錯愕,轉而輕輕拭去蕭令揚腮邊的淚水。
「令揚姐姐,不要擔心,我沒事的。我,我只……只是被嚇昏過去而已,我是不是很丟人啊。」沈瀟有些不自然的說,一雙手彆扭的放在身體兩側。
南宮若雪抿唇一笑,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想不到,計謀不凡、沉著冷靜的沈瀟還會有被嚇暈過去的一天。怎麼說他還是孩子啊,南宮若雪心中暗暗說道。
蕭令揚握住沈瀟的手,小聲說道:「夫君,傷口還疼不疼?你再休息一會兒吧。明天我們就要返回藍雪山莊,然後我再讓你好好調養身體。」
南宮若雪摸了摸鼻子,自覺地退了出來,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緋紅。又有誰能想到,他二十出頭卻還是沒有婚約的人。
因為沈瀟莫名其妙的被嚇暈過去,臉色又不怎麼好,原本準備的一輛馬車就臨時變成了兩輛,原應該回丐幫的葉楓也被拉來充當馬車伕。
天氣微涼,車廂中放了幾個手爐,整個車廂都暖融融的。蕭令揚坐在沈瀟身邊,一隻手被沈瀟包在手中,白皙光滑的額頭滲出細細的熱汗。
「瀟,你冷嗎?南宮大哥說你失血,應該……」
沈瀟搖搖頭,靠著車廂慢慢坐起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雙眼卻放著光芒,亮晶晶的有一股孩子氣。
「夢大哥怎樣了?」沈瀟低聲問,一雙手玩弄著蕭令揚的青絲。
車簾被人挑起,葉楓笑嘻嘻的臉探了進來,沈瀟一巴掌蓋在葉楓的臉上想把他推出去。蕭令揚微微一笑。
葉楓拉開沈瀟的手:「喂,我好心好意告訴你沈夢的消息,你……」
沈瀟摀住葉楓的嘴巴,傾耳細聽,微弱的哭泣聲傳了進來,沈瀟的眉頭皺了皺,伸手勾來放在一邊的大氅。
「對不起,我要出去一趟。」沈瀟在葉楓的耳邊說,直接跳了下去。
馬車還沒有走出城鎮,天色漸暗,街上沒有什麼行人,微弱的踢起聲就從路旁只有一人寬的深巷中傳出來,沈瀟攏了攏大氅鑽進深巷。
巷旁的朱色高牆足有一丈來高,巷中黑黢黢的,什麼東西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沈瀟放慢腳步,足下沒有一絲聲音,一名老者的背部出現在沈瀟的眼中,老者的身下是兩名不足週歲的嬰兒,兩雙烏溜溜的眼睛望向沈瀟,如波濤般的懼意湧了上來。老者順著嬰兒的目光向後看去,一隻帶著勁風的靴子踢在他的下巴上。
一張猥褻的臉出現在沈瀟的視線中。沈瀟壓抑住胃部翻湧不定的嘔吐感,抱起兩個嬰兒,轉身便要離開,老者移動腳步攔住去路。
「嘿嘿∼小子,你長得蠻不錯的嘛,想救他們是吧。我看你也受了傷,想奪路而出不太可能。這樣吧,你讓我玩一個月,我就放了這兩個孩子。」老者色迷迷的說,「我是星星膽大人,你跟我絕對沒虧兒吃的。」
沈瀟抱緊兩個嬰孩直接往外衝去,眼中的厭惡毫不掩飾。巷子畢竟還是太窄了,沈瀟沖了幾次也沒能衝出去,卻已累得滿頭大汗,只喘粗氣。
「沈瀟,你也太任性了。跟我走。」一道虛影攔腰抱住沈瀟,越過老者。
那道虛影在巷口停下腳步,沈瀟看了看即使趕來的南宮若雪,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默默不語,臉上一片羞紅。沈瀟懷中的嬰兒抓了抓沈瀟的衣襟,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點兒也不認生。
「你就為了這兩個小傢伙?」南宮若雪捏了捏嬰兒的鼻尖,眼中有一瞬間的失神,伸手抱過其中一個唇色發紫的孩子。
沈瀟點點頭往回走去,脫下大氅把嬰兒裹住,小心翼翼的抱著他,一臉的擔心,彷彿那個孩子就是他親生骨肉一般。
「這孩子身子很不舒服。瀟,你身體比較暖和,你來抱他吧。」南宮若雪把孩子交給沈瀟,醫者的心不由自主的心疼起遭受折磨的孩子。
馬車緩緩前行,藍雪山莊隱隱約約出現在葉楓和南宮若雪的眼中。
車廂中,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放在車廂中央,滾滾熱浪撲面而來,沈瀟打著赤膊抱著一個嬰兒坐在炭火旁邊,顆顆汗珠落在車板上,瞬間又被蒸發掉。
「瀟,我替你抱一會兒吧。你稍微歇一歇。」蕭令揚放下另一個嬰兒湊到沈瀟身邊,伸手打算接過孩子。
沈瀟擦了擦額上的汗珠:「不用了。這兒的溫度太高,你又不會武功,恐怕承受不起這熱度的。令揚姐姐,你若太熱的話就到夢大哥的車中吧。」
「不用讓了。藍雪到了。少爺、小姐下車吧。」葉楓一挑車簾促狹的笑了笑。
沈瀟用自己的衣服把嬰兒抱好跳下馬車。
車外點點嫩粉落在白雪上,別有一番詩意。蕭令揚扶著沈瀟的手臂跳下馬車。
「綠春驟逢瑞雪,雪白恰遇桃紅。」
葉楓扭頭看了看沈瀟,呲牙一笑:「後面呢?」
「忘了。」沈瀟接得很快。葉楓挑了挑眉毛,沒再說些什麼。
院中的異種茉莉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每個枝頭上都有幾個含苞欲放的花蕾。清風拂過,花蕾微微搖晃,引人駐足觀賞。
朱色房門半開,沈瀟緩步走出,揉了揉雙眼,愜意的伸了個懶腰,嘴角是一絲慵懶的笑意。一道白色人影從院外走來。
「瀟,身體好些了嗎?」沈夢拍了拍沈瀟的肩膀。
沈瀟看了看臉頰深陷的沈夢,默默頷首。沈夢也是前幾天才能勉強下床行走的。他這一病就是四年之久。沈瀟也在藍雪山莊過了四年半隱居的生活,前來偷襲的幾拔死靈門的三十六騎和東廠鷹爪都被面罩黑紗的神秘人和南宮若雪擋了回去。
「令揚還在睡?」南宮若雪走過來。
沈瀟點點頭,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身後的行囊,臉色有些尷尬,他本想在其他人不知不覺中離開藍雪山莊的。
南宮若雪語氣有些古怪的說:「你要離開?」
沈夢也看向沈瀟,其實他也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往飛劍堂出發。沈瀟抿唇一笑低下頭,手中握著連鞘寶劍。
「我曾經答應空靈前輩去少林寺呆上一年,學習少林三十六房的武功。我現在該走了。」沈瀟心中彷彿做了什麼決定,毫不猶豫地說。
南宮若雪點點頭說:「去吧。在江湖上不要自貶身份,你的師傅是諸葛前輩,你的輩份在江湖上也算師叔伯或是師爺了。夢兒,等你練好了飛劍,有時間到遙望谷找我,我是姜劍晨。」
沈瀟微微一笑,低聲喚來一直呆在莊外的烈炎,翻身上馬離去。一封信落在沈夢的懷中。沈夢沖南宮若雪深施一禮,大步離開。
屋中假寐的蕭令揚支起上身看著桌上來冒著熱氣的飯菜和一張墨跡未乾的信箋用鎮石壓在書桌的正中央。
蕭令揚在沈瀟收拾包袱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她怕自己只要睜開雙眼就會不擇手段的將這孩子留在身邊。床裡側沉睡的孩子吧唧吧唧嘴睜開雙眼咯咯直笑,白胖的手指捅了捅還沒醒來的哥哥。
「歇兒,不要鬧了。醒了就起來吃飯吧。」蕭令揚隨意的綰了一個一個髻,心中一直默念一個名字。
江湖上與藍雪山莊並稱為藍梅的莊園則是位於崑崙山腳的梅園,梅園以梅著稱江湖。梅園中的梅花常年不謝,以梅花做成的梅花糕更是異常香甜。
一名身披藍狐披風的俊朗少年從梅花叢中走出來,手臂展開拉起撿拾新鮮花瓣的黃衣少女,手臂使力將其摟住懷中。
梅園中淡粉色的梅花恣意綻放,零落的花瓣鋪了一地,地面都變成了淡淡的粉色。
俊朗少年懷中的少女抬起頭,眉若新月,眸似秋水,唇若櫻花,竟是難得一見的絕美容貌。
「飛兒,我得回飛劍堂了。我已經回來四年多了。」少年拂去少女額上的花瓣。
那少年正是言若攸的大弟子李傲天,那少女則是海南皇甫家的大小姐,江湖第一美人的皇甫雲飛,她指間的十枚寒鐵針也是震懾江湖的暗器。
皇甫雲飛看了看同樣一臉不捨的李傲天,柔弱的說:「傲天,孩子們剛剛降生不久,你就要離開了,我真的捨不得。」
李傲天揉了揉皇甫雲飛如瀑長髮,屈指折下一枝梅花代替髮釵插入皇甫雲飛的發間,默默無語,心疼的摟住皇甫雲飛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邊。
「飛兒,師父今年就會把飛劍絕技傳給我了。等我技成回來,就一直陪在你身邊,好嗎?」李傲天輕歎一聲。
皇甫雲飛識大體的點點頭,說:「好,我等你,你早些回來。」
李傲天在皇甫雲飛的額上印上一個淡如清風的吻,喃喃說道:「你剛生產完,不要太累到,有什麼事交給李伯去弄就可以了,你的身體最重要。」
梅園的莊門外。
李傲天騎在黑色駿馬上,皇甫雲飛拿著一個紙包追了出來,把紙包塞給李傲天,一股淡淡的香氣從紙包中飄了出來。李傲天微微一笑,原來昨天妻子是瞞著他做了這些軟軟的梅花糕。
飛劍堂,他已經有四年多沒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