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在看這份報紙的,還有瀋陽的徐天寶和他的幕僚們。徐天寶坐在長條橡木桌子的一頭,除了報紙之外,徐天寶手頭還有南方局陶成章從巡捕房弄來的更加詳細的案情謄抄本。看著分坐左右的幕僚部下們,問道:「你們有什麼看法?」
白崇禧想要發言,但是猶豫了一下,用手肘偷偷捅了捅身邊的一個年輕軍官。那軍官會意,便說道:「卑職李宗仁,有些許愚見,還請諸公雅正。」李宗仁到瀋陽還沒幾天,進入總參謀部之後,和白崇禧授同等職銜。
「集思廣益,但說無妨!」徐天寶點了點頭
李宗仁清了清嗓子,說道:「從宋案發生到兇手落網,才短短數日,個案子疑竇重重。刺死宋教仁之第二日,即有二人到捕房來送信,他們稱此案系應桂馨所為。後又有兩人來舉報,他們說有個叫王阿發的人知曉此事。在拘捕應桂馨之前的兩個小時,又有人到捕房報信。據稱住在六野旅館的兩個學生,他們直接報告上海五馬路六野賓館的武士英可疑。說二十日有馮姓男子找他,武士英出去向鄰室人借車費,不久回來,喜行於色,稱有錢了。晚上即出去,當日宋案發生,武士英第二天搬走。他們在武的房間發現應桂馨的名片。這麼大的謀殺案,居然吆喝的滿天下皆知?難道應桂馨是傻子不成?」
白崇禧這時接口道:「愚以為,這肯定是誰和應桂馨不對付,故意來陷害他的。巡捕房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電話通知了公共租界巡捕房。更可疑的是,公共租界巡捕房是被國民黨的人帶著去應桂馨家裡的,而且在家裡還接到了一個不肯透漏姓名的人打來找應桂馨的電話。巡捕冒充應桂馨的管家接了電話,神秘人物在電話裡說家裡的槍支無所謂,但是一定要把文件藏好。這幾乎是在提醒巡捕房搜查文件,給這些糊里糊塗的巡捕指點迷津。於是,才有了厚厚的一疊應桂馨和洪述祖、趙秉鈞來往的電文。」
白崇禧話音剛落,楊宇霆又接了上去,說道:「應桂馨畢竟是國民黨的人,地位雖然不算很顯赫,但是卻和陳英士的關係極為密切,能夠擔任孫文的衛隊長和南京臨時政府的庶務長,這說明他是極受國民黨核心層信任的人物。這裡面的鬼太大了,人人都說證據都指向老袁,我覺得,這些證據一樣可以指向國民黨內部某個大人物,比如說陳英士。」
宋教仁改組了同盟會成為國民黨,在黨內的實力已經超過了孫文,而陳英士是絕對不能容許這種結果的。因為宋教仁一直就瞧不起他這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楊梅都督,一旦宋教仁取代了孫文的地位,陳英士從此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而且宋教仁雖然經常譏諷袁世凱和北京臨時政府,但是在大事兒上他卻從來不含糊。南北議和的時候,宋教仁力主讓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結束國內的混亂局面。以至於國民黨的內部,不少人認為宋教仁是「擁袁派」。
以常理推斷,宋教仁被殺,誰獲益最大誰就最可能是幕後真兇。徐天寶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字,而這個人將在宋教仁死後獲得最大的好處。
「諸位可以各抒己見,大家一切討論討論~!」徐天寶起身,走出作戰室,默默地來到自己專門劃定出來的吸煙室內,警衛員麻利地掏出香煙,為徐天寶點上。
沒錯,孫文在宋教仁死後可以說是獲益最大的人,但是~~徐天寶在情感上很難把孫文和宋教仁之死聯繫起來。也許~陳英士只是背著孫文動的手~
篤篤篤,有人在外面敲門
「天帥,上海陶都督來的電話!」門外有人說道
「轉接到作戰室~!」徐天寶隨即掐滅了剛剛點燃的香煙
通訊兵們迅速在作戰室的橡木桌上擺起了一溜電話機,每個在坐的人面前都有一架。徐天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抓起了電話,眾人也紛紛抓起自己面前的電話。這些電話都是共線的,陶成章在電話那頭的講話,作戰室的人都能聽見。
陶成章講的第一句話,就是「國民黨要起兵了。陳英士他們開始以各種手段和渠道購買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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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陳英士公館裡,孫中山悲憤地揮舞著拳頭,大聲講述著武力倒袁的必要性:「經過宋案,袁世凱剷除南方黨人勢力之計劃已經可見一斑,狙殺遁初只不過是他的陰謀的第一步,向六國借款練兵用於軍隊,便是第二步,往後,還有更狠毒更器張的第三步、第四步……看起來,我們南方革命黨人非用武力倒袁不可了。」
黃興雖然憤怒,但還不失冷靜,說道:「上海及南方各省黨人均持以法律鬥爭為主的討袁對策,況且目前兇犯捕獲在押,罪證確鑿,法律鬥爭權為有利,攻勢也強。」此言一出,得到了居正、戴季陶等穩健派的支持。
孫中山不以為然,語氣平緩而堅定地說:「克強兄,難道遁初的血還沒有讓你醒悟嗎?對袁世凱是非用武力不可,我們應該立即組織軍隊。宋案證據確鑿,人心激昂,民氣奮發,正可及時利用,否則時機一縱,後悔無及。」
黃興遲疑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說道:「我也曾閃過此念,想趁黨人和國民無不激情之時,興師問罪,興兵討伐。可本黨所掌握的軍隊不僅數量少,且有一大部分尚在訓練之中,勢薄力單,實在難以與北洋軍作戰。民國既已成立,法律並不是沒有效力,而且南方武力不足恃,急遽發難,必致大局糜爛。」
說罷,黃興從口袋裡掏出一份電報紙,說道:「這是我發給袁世凱的電報和袁世凱的回電。」
孫文接過兩份電報只見黃興的電報上寫到:「大總統鈞鑒:宋案自程都督奉到國務院勘電,稱奉大總統令仰該督在滬督飭各員,嚴密訊辦,以維大局而定人心等因。仰見關懷巨案,一秉至公,無任感佩程督旋即實力進行,擬在滬組織特別法庭,並呈請任命主任。據程督云:此種組織大總統本甚贊成,惟司法總長拘執法理,拒絕副署。昨復接司法部漾電,反對甚力。夫尊重法律,興豈有異辭?惟宋案胡乃必外於普通法庭,別求公判,其中大有不得已之苦衷,不可不辨。蓋吾國司法難言獨立,北京之法院能否力脫政府之藩籬,主持公道,國中稍有常識者必且疑之。況此案詞連政府,據昨日程督、應省長報告證據之電文,國務院總理趙秉鈞且為暗殺主謀之犯。法院既在政府藩籬之下,此案果上訴至於該院,能否望其加罪,政府無所相撓。此更為一大疑問。司法總長職在司法,當仁不讓,亦自可風。惟司法總長側身國務院中,其總理至為案中要犯,於此折顏弄法,似可不必。興本不欲言,今為人道計,為大局計,萬不敢默爾而息。宋案務請大總統~獨持英斷,毋為所撓以符勘電維大局而定人心之言。不勝迫切待命之至。黃興。宥。」
而袁世凱的回電則寫到:「黃克強先生鑒:有電悉。據程部督、應民政長電呈各種證據,三月十三日以前似專為解散會團及應、洪串謀挾制訛詐各事,詞意甚明,與刺宋案無涉。惟十三日以後各函,應有「如不去宋」一語,始寓造意謀害之點。俟人證齊集,審判公開,自能水落石出。至趙君與應直接之函,惟一月十四日緻密碼電一本,聲明有電直寄國務院,絕無可疑。如欲憑應、洪往來函電遽指為主謀暗殺之要犯,實非法理之平。近一年來,凡謀二、三次者,無不假托偉人,若遽憑為嫁禍之媒,則人人自危,何待今日。甲乙謀丁,甲誑乙以丙授意,丙實不知,遽斷其罪,豈得為公。請約法家將各項證據詳細研究。公本達人,當能洞察。許總長迭拒副署,若聽其辭職,恐法官全體橫起風潮。立憲國司法獨立之原則,未便過於摧抑。已照程督來電,婉辭與商,必能主持公道。來電謂該總長當仁不讓,其骨鯁頗足當之。吾輩為政治方面計,不惜委曲求全,許為法津保障計,職分當然,卻無偏私之見。公為人道計,為大局計,必能使法理與事實,兩得其平。國事艱難,人心險惡,轉移風氣,是所望於我公。袁世凱。勘。印。」
孫文搖頭道:「袁氏到是一口咬定要司法解決,可是法院對趙秉鈞發出了傳喚,他來出庭受審了嗎?沒有!在今日之中國,對於袁世凱這樣一個獨攬軍、政、財大權,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盜逆賊來說,法律是制裁不了他的,甚至是動不了他的一根汗毛的。歷史,我沒有看準,可還是有人看準了,去年有人就在報上撰文寫道:孫退袁興,舊勢力完全存在,革命實在太不徹底,且臥榻之旁,任人鼾睡,必大衝突。說得好,真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啊。袁世凱兩面三刀,陰險狡詐,豺狼之性終不可移,殺害遁初,又要私借外債,以一己之私而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諱,逆誣已彰。我們黨一方面應利用當前國人之義憤,外聯日本,以孤老賊之勢;另一方面,應立即動員十省都督宣佈獨立,起兵討袁,先發制人,方可取勝。」
黃興一怔,問道:「十省??我們國民黨有這麼多都督嗎?」
孫文興奮地指著地圖,說道:「克強你看,湖南的譚延闓、廣東的胡漢民、江蘇的程德全、浙江的朱瑞、福建的孫道仁、廣西的陸榮廷,不都是我們的人嗎?」
黃興笑了,答道:「就算他們全部起兵,也不過六個省,另外四個呢?」
孫文笑道:「東北巡閱使徐天寶,手握東北三省、熱河和蒙古五省兵權,如此算來,我們就有十一個省啦!」
黃興哭笑不得,說道:「怎麼把徐天寶也算上了?你不記得在辛亥年的時候,他一直在東北打壓我們同盟會,只許他革命,不許我們革命的事?」
居正也說道:「是啊,那徐天寶自己也組建了中華民族復興黨,自任黨首,不是我黨中人吶~!」
孫中山拍著黃興的肩膀道:「話雖如此,但是他畢竟還是革命了,還是贊同共和反對帝制的同仁。雖然我沒有親自接觸過此人,但是此人興辦實、振興教育、以一己之力對抗俄人,定是一位以大局為重的愛國者。袁世凱公開破壞共和,此等忠良怎麼會坐視不理?克強,你不能因為他不是我們的黨內同志,就對他的革命信念有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