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能有什麼辦法?」尤納斯雙手一攤,一臉的無奈表情。這是當我們把自己的一些不滿說給他聽的時候,他給我們的第一反應。純歐洲式的:誇張的肢體語言,豐富的面部表情。「你們應該更清楚,這是在中國,很多事情教練並不是可以自己說了算的。我只能接受和配合,儘管這不是我的本意,但為了這支球隊的連續性,我還是要強迫自己做出改變。你們也是一樣,忍受是很難的,但眼下也是必需的。還好,他的本意也是要做好這件事,只不過方式方法不同,我想,我們會好好協商,找到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前進方式的。」說尤納斯什麼好呢?真假懂行還是假天真?
「煒哥,你看這事怎麼辦呢?」這是李曉旭在問劉煒。
劉煒斜著眼白了李曉旭一眼:「給你說了多少次了,以後別叫我煒哥!」見李曉旭低眉順眼的點頭答應,才又開說:「其實,眼下的形勢很是複雜。四國邀請賽就在眼前,估計領導都盯著比賽成績呢。一旦打不好,估計就會有人出來做替罪羊。距離奧運會還有一年的時間,這時候換帥得不償失,所以,到那時候,我們這個新領隊的日子也就不多了。」
「不一定。」劉煒話音剛落,李楠又接了過去,還是那一臉的冷靜。「這個,還真不好說。總局下面的這些官員,都是輪崗制,輪來輪去,有功就升、有過則平級調動。這就像是個保險櫃,一旦進來,就很難再被拎出去。眼下奧運在即,什麼人都想過來摻和摻和,到最後論功行賞的時候,也算是為奧運出力的有功之臣,所以,我看姓季的既然這個時候來了,就很難把他再弄走了。要是比賽打不好,老尤的帥位到真的有危險,本來請他就是盯著很多壓力,一旦風吹草動,替罪羊肯定還是教練,更何況他又是一個洋和尚。」說到這,他的一對濃眉擰在一起。
「唉,聽起來真是掃興啊,我們遇上大麻煩了。」我感歎道,然後轉頭看著大郅:「營長(王治郅曾經效力過八一隊,級別是營長),你怎麼看?」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大郅嘿嘿一樂,避重就輕。再度回國的大郅,如今已是非常的內斂,深諳韜晦之道。
不知道,其實我們都不知道答案,日子只能一天天的過,究竟未來是怎樣的,還要等到未來去揭曉。
未來在一天天的變成過去,本來無憂無慮的國家隊生活,漸漸演變成了有著沉重思想包袱的封閉式學校生活。原本每天都訓練儘管艱苦,但基本上和我在美國的作息規律相仿,白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還有可以自由掌控的時間,或放鬆自己或提升自己的個人能力,讓人感覺一切都是在往上坡前進。但自從姓季的公佈了他的**決定之後,我們就開始了早操加晚會的殘酷生活。每天早上強迫自己從被窩裡鑽出來、在艱苦訓練一天之後,晚上還要被迫的去參加那枯燥的無與倫比的隊會,漸漸的,我開始後悔回國參加這倒霉的集訓了。
又是一個隊會的夜晚,季大領隊在台前喋喋不休,我連頭都懶得抬一下,因為我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起來一拳封掉他那說話的器官。正低頭擺弄手機呢,一陣椅子的聲響,抬頭一看,姚明龐大的身軀豎在眼前,從人堆裡擠了出去,手裡拿著他的電話:「對不起,我接個電話。」然後就闊步走出會議室,根本不理會季大領隊的陰鬱眼神。
待到姚明出門之後,季某人抿了抿嘴唇,看起來是忍了再忍,思量再三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這個嘛,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我理解。但是嘛,我覺得,開會是很嚴肅的事,為了大家能夠更好的調整自己的思想和認識,也就是為了大家能夠更好的去面對奧運會。所以,我希望大家還是重視一下我們這個會,這個嘛,以後開會的時候,大家手機一概關機,就不要接電話了。」說完,金絲框眼鏡掃視全場,那種睥睨天下的派頭又擺出來了,我發現自己開始漸漸佩服這傢伙了。
但季領隊的話音剛落,一個很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那種和古典的電話鈴聲,在諾大的會議室裡肆意的響著,很拉風。循聲看過去,發現鈴聲來自坐在最後一排的李楠那裡。季某人剛剛才說了那麼一番話,如今手機一響,李楠那裡自然吸引了所有人都目光。但見李楠面不改色,穩穩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抬起頭,毫不避諱的盯著季某人的眼睛,然後緩緩的接起來電話:「喂,是我。嗯,我知道了,就按你說的辦吧,我覺得挺合適的。現在開會呢,晚點回去打給你,先這樣,嗯,再見。」然後收線,整個通話過程從容不迫,似乎根本沒有聽過季某人的講話一般。
李楠這麼一來,我們所有人心中都是暗自叫好,但都憋著沒有溢於言表的。眼見季某人的臉色變得煞白,眼鏡片上閃過一絲殺氣,我心裡那說不出的暢快,就別提了。「說你們呢!誰讓你們在下面發短信了?!一個個的都沒數,覺得自己是腕了是吧?」突然,季某聲線陡高,對著前排的李曉旭、丁錦輝、徐詠幾個人吼了起來。他這突然發作,也著實讓幾個年輕隊員嚇了一跳。季某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繼續發飆:「別以為這是兒戲,統一思想、提高認識是很重要的!」他正發著飆,我口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短信。我拿出來一看,是齊菲的,我也就順手回了起來。「就說有些年輕隊員,沒事去泡什麼酒吧!這是什麼壞毛病?我從足球那邊過來,這樣的事見多了,都別蒙我!去那些夜場的有什麼好東西?!恩?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告訴你們,以後誰也不准去,讓我看到,就直接開除出隊!」
「神經病。」我心裡小聲嘀咕著,手指運動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頭頂的聲音還在繼續:「還有某些人!別以為是從國外回來的就自以為是什麼大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當我說過的話不算話是吧?好,咱就走著瞧!」我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但猛然間我醒悟過來,這是在說我呢!我抬頭,那個蒼白的小瘦臉有著一種近乎兇惡的表情,我吃了一驚,「狠了啊,母牛劈腿,顯出牛x來了?」他似乎已經沉浸於自己的這種獨尊的狀態,依舊惡狠狠的盯著我:「你們幾個,今天回去寫檢查,明天都給我交上來!」說完之後,憤憤的一扶眼鏡,甩門而去。
這一下,我們所有人都愕然了,都知道這傢伙很雷人,沒想到居然是這種五雷轟頂型的。恰好姚明接完了電話,從門外進來,一臉的茫然:「這是怎麼了?領隊臉色不對啊。」
「傻x!」李楠只說了這麼一句。下面立即像起了反一樣,各種各樣的聲討聲是源源不絕。前領隊白喜林眼見情況越來越惡化,只得自己走上前台,不斷的安撫眾人,好一番推心置腹之後,總算安穩住了大家。我本來也是被那莫名的當頭罵搞得哭笑不得,但此時見白隊如此苦口婆心,也無奈了。「算了吧,和那種表子計較什麼?」我對自己說。
小小的風波,就這麼被扼殺在搖籃之中了。幾個年輕隊員乖乖的寫了檢查,據說讓季某人感覺良好。我則懶得搭理他,根本連動筆都沒動。後來白領隊也旁敲側擊的問過我檢查的事,我告訴他:「如果姓季的問,就告訴他,我文憑是買的,小學都沒上完,基本屬於文盲,不會寫字。」後來季某人也沒有再和我追究這事,只不過再看我的時候眼神裡總是帶著一種厭惡的神情,但苦於我的nba球員身份加上尤納斯對我的日益器重,他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要迎來我在國家隊的首次演出,在北京舉行的四國男籃邀請賽馬上就要開戰了。赴邀而來的是歐洲勁旅意大利隊、克羅地亞隊以及澳洲霸主澳大利亞隊。6月15日是我們的首場比賽,要面對的對手就是由多倫多猛龍隊中鋒巴格亞尼領銜的意大利隊。
經過兩天的調整訓練之後,比賽日期近在眼前,結束了一天的訓練任務,我正慵懶的躺在床上用手機短信打發時間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來進來。接起之後,我習慣性的用中文說話「喂,你好。」但那邊給我的,卻是略帶興奮的英文對白:「高興,知道我是誰嗎?」
我一聽這個聲音,也馬上精神了起來:「馬特!你小子來中國了?」是巴恩斯,他在賽季快要結束的時候,就說有中國商家想請他做代言,說不定假期會有機會來中國,沒想到,現在還真的來了。
一番寒暄之後,我知道了他的動向。他果真是來中國做商品代言的,而且正是在北京。在得知了我隨國家隊在杭州打比賽這樣一個消息之後,連忙托人打聽到了我的電話,然後就直接打給了我。電話那一頭,聲音嘈雜的很,一聽就是在某個夜場瘋呢,他興沖沖的邀我去陪他一塊玩。在美國就知道這小子喜歡夜場,沒想到來了中國,還是德行不改。陪就陪吧,好久沒見,很是想念。在美國的時候,我們倆也經常會結伴去玩,這次他來中國,我自然要盡一下地主之誼吧。我對北京的夜場不是很熟,就知道那大名鼎鼎的、傳說中的天上人間。但一打聽,這小子是在一個什麼叫『八號公館』的地兒。
下得樓梯,剛要出公寓,卻迎面碰上了季飛寧。「高興,要出去啊?」一臉的陰沉。「朋友來北京了,我去見一下。」我平淡的回答,根本沒有眼神的交流,就已經和他擦肩而過了。出門打車,習慣性的坐到了後排,說明我要去哪。司機師傅很是熟絡:「吆,行家,那地兒不錯,有面兒。」我不說話,手機在響,依舊是齊菲:「高興,我想你了,你在北京還好嗎?」
等到了那裡,我才發現,北京的夜場之氣派,是連美國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一大片的停車場,搞得跟高級車展似的,我只有在甲骨文球館有比賽時,才見過如此壯觀的停車場景色。待進到大廳,更是晃的我有些目眩,好一個燈紅酒綠啊。門口兩排小姐,大約二十人左右,穿著禮服,見有人進來,大聲齊喊「歡迎光臨!」乖乖,所有主場球迷要是都這麼熱情就好了。
來到巴恩斯告訴我的二樓包廂內,裡面更是別有春色。一進門,這混小子左擁右抱的就闖進了我的眼簾,胳膊上結實的肌肉和狂野的紋身,和這樣的環境,有著渾然天成的和諧。再看包廂裡,還有幾個中國男人,應該就是陪同他一起來happy的廠商代表了吧。身邊都是美女環繞,這裡的小姐質量也確實不錯,韓服、和服、旗袍、晚禮服、商業套裝,弄得跟角色扮演似的,我算是開了眼了。見我到來,又是一番寒暄,馬特興奮點和我擊掌、擁抱,他身邊的那些中國人也是對我恭維有加,並且積極的討論我們合作的可能性。我很冷淡的截住了他們的話頭,說實話,我來這裡是給巴恩斯的面子,但那些滿身酒氣我見都沒見過的傢伙,你們憑什麼跟我稱兄道弟說三道四的?
「cow,來,乾杯。中國人,真是熱情。」馬特已經喝的不著四六了,但他的話還是讓我的自尊心感到了一種傷害。去夜場,這本是一種個人選擇,在美國也有很多明星會花錢買春。但這種,由贊助商家花錢請客的情況,真是聞所未聞啊。你們不會給錢,讓他自己愛去哪就去去哪玩?你們難道就是讓消費者看到這樣一個你們幫他買單的代言人的形象?難道這就能代表我們中國人的熱情好客?「生意就是生意!」這句話早已經不是美國人的專利,但在國內,我還是感受不到本應該屬於天經地義的職業道德和生意的基本準則。
見我不怎麼說話,那幾個傢伙又過來勸酒,紙醉金迷之間,我卻突然感到無比的厭惡。摁鈴,叫來領班,我說我要買單。幾個人慌亂手腳:「別,別,哪能讓大球星買單。你能來就是我們的榮幸,這個還是我們應該的。」我推開了他們的手,很冷靜的說:「請你們明白,第一,我不認識你們,我來這只是來見我的朋友;第二,我來這不是找小姐消費的,所以,我不用你們請客;第三,我買單是因為我要請我的朋友,你們要是願意,我連你們一起請,你們要是覺得不願意,把你們自己的錢結了,然後該幹嘛幹嘛。」幾個人似乎也醒了酒,訕訕的站在原地蹦知道說什麼好。
我也意識到自己似乎言辭太過了些,這樣搞得太僵,似乎對巴恩斯也不太好。於是又說:「不是我不給你們面子,你們得理解,奧運在即,我不想讓自己出問題,作為一名職業球員,我的謹慎和自我保護是必須的。諸位也都是搞體育裝備,吃體育這碗飯的,誰也不想讓自己成為百年奧運的罪人,對不對。所以,眼下我只能這個態度,剛才如果說話急了一些,還請諸位見諒。」
我台階一鋪,幾個商場上的人精早已經忙不迭的踩了:「沒有,沒有,我們理解。現在奧運是第一任務,大家都是為了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嘛。好說好說。」
「既然如此,各位就給我個面子。馬特已經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如果發生點什麼的話,對你們企業的這個形象也不是好事吧。你們幾位收拾收拾回家休息吧,都不容易,今天算我請,不是我擺闊,這點錢根本就不是什麼錢。誰要是再跟我爭,就是看不起我高興,也就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他們肯下台階,自然很好。我立即收住了話頭,不給他們繼續白活下去的機會。
幾個人識趣的離開了包廂,巴恩斯吐大舌頭:「cow,他們怎麼走了?我還沒盡興呢。cow,看,她們倆可都是大學生呢,哈哈。」我又是一陣噁心,對這些本已經見怪不怪了,對巴恩斯我更是把他當哥們,但此時卻仍有一種在老外面前丟人現眼的羞辱感。
我看了看包廂的情況,剛才烏煙瘴氣的一群人,如今已經走的沒幾個人,除了我叫進來結帳的領班,只剩巴恩斯和他身邊的兩個小姐了,眼見這小子已經喝成這德行,我只得無奈的搖搖頭,對領班道:「「待會讓她們陪我哥們去房間,今天他住這兒。總共消費了多少,我來結。」
結帳之後,我又吩咐領班:「你先出去吧,我交待她們幾句就走。」打發走了領班,我從錢包裡掏出了10張百元美金,是我從美國帶回來沒有來得及兌換的,遞給了兩個小姐:「不管你們是大學生還是什麼研究生博士生,把我哥們伺候舒服了,就是你們倆今天晚上的主要課題。這個是小費,別當我是大頭,明天早上我來接他,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和尚和廟,一個都跑不了。」說完,不等聽完她們那職業化的允諾,擺擺手,推門離開。
出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這都夏天了,怎麼還有這種風。我一個寒顫,看著眼前的車陣,再看看背後的霓虹,長吐了一口氣,有錢的生活,似乎並不是那麼多愜意。穿行過車陣,打上了一輛出租,上了後排,吩咐司機:「天壇東路,天壇公寓。」然後,不再說一句話。北京的夜,似乎只是白天的黑暗版,熱鬧非凡、車水馬龍,奧克蘭的夜也不曾有這樣的繁華和快速。當我還是一個普通的窮學生的時候,我對那傳說中的高級夜場充滿了嚮往和期待,幻想著有錢之後一定要享受一下,才算不枉此生。但今天晚上,車子疾馳在北京的馬路上,我把車窗搖下,仍感覺有一種催人欲吐的腐臭感。視線外的北京城,燈火通明,我知道,這世界沒有變,一直這樣光怪陸離的高速前進著,變的人,是我。
掏出手機,編寫短信:「訓練雖然辛苦,但還算充實。我剛剛見了馬特,他來北京了。知道這個時候你肯定睡了,但還是要告訴你,我很想你,一如既往、前所未有、無法抑制、難以描述的想你。15號我們的比賽,會有直播。到時候,別忘了再家裡給我加油,晚安。」找到通訊錄上齊菲的名字,點擊,發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