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賽場上空飄灑著慶祝的綵帶,甲骨文球館中的幸福在滿溢。場地正中央,我和巴恩斯面對面站著,相視片刻,同時大笑著伸出手來,像是要角力一樣緊緊的握在一起。我看到了場邊的老大,他一身運動長衫,向我走過來,我迎上去,用黑人的見面動作和他打了招呼。「cow,好樣的。」「老大,我說到的,已經做到了。等著你,趕緊回來,我們還有下一關要闖呢。」老中鋒福耶爾也回到了場邊,受傷的眼睛已經包上了紗布,但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黝黑的臉龐泛著興奮的光芒。我微笑著,走向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的手都高舉過的頭頂,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響亮的擊掌。
與我們這邊的喜慶相反,對面的小牛陣中一片死寂。主帥約翰遜禮節性的過來和老爺子擁抱,那只不過是因為老爺子是他的恩師。擁抱過後,頭也不回的鑽進了球員通道。而他們的主將諾維茨基,更是一臉的鐵青,和另一名核心隊員特裡在激烈的討論著什麼。不知怎的,也許是剛剛被淘汰的現實讓兩個人的心態都失衡了,激烈的討論開始升級,逐步演變成了針鋒相對的爭吵。這一下,連我們這邊慶祝的都傻了:這內訌,來的也太快了吧。於是紛紛上前,連同小牛隊的隊員一起,好容易把這兩個敗軍之將給分開,好歹勸回了更衣室。想想,一聲歎息,確實都不容易啊。作為一名外籍球員,諾維茨基被推上了球隊領導者的位子,那種無處不在的壓力,他已經背負了整整一個賽季。在打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mvp級別的賽季之後,他帶領他的球隊取得了聯盟第一的常規賽戰績。但這更加釣起了大家的胃口,於是,更加沉重的包袱壓了上來。到了慘烈的季後賽,第一次獨撐大局的德國人終於頂不住壓力,垮了下來,球隊的失利,他作為頭牌,有著無可推卸的責任。至於特裡,作為美國本土的優秀攻擊手,有著超強的自信和傻大膽,這種後衛從來都是天不管地不收的主。除非你能在球場上有著無與倫比的表現,否則,他才不鳥你呢。如今輸了球,諾維茨基有火沒處發,只能擺擺老大的架子來訓訓人;而特裡更是一肚子窩囊氣,本來輸了球就該表現平平的老大來承擔責任,這下又來訓我?好嘛,於是火星撞上了地球,在輸了球之後,兩位主將又在對手的主場上把人丟了個精光。
好容易拉開了小牛隊的兩位神仙,我發現隊友們的情緒也開始冷靜下來了。他們都是在勝負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職業球員了,自然明白勝負的重要性,也知道在勝負的壓力下,人性可能出現的變異和扭曲。而且,這是職業球隊,大家都是各自來工作的成年人,再也不是那種毫無芥蒂、單純簡單的學生球隊,大家朝夕相處,同吃同住的。如今大家湊在一起,說白了只是在一個地方工作的同事而已。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好,其實下面也是暗潮湧動。為了球隊地位、為了薪水、甚至為了某些特權,都會讓很多人明爭暗鬥的不亦樂乎。如今是勝利,讓大家團結在一起;是困境,把大家團結在一起。但誰又能保證,當我們輸球出局的時候,這種互相不滿的爭鬥不會發生?誰又能保證,賽季末討論工資待遇的時候,不會出現互相攀比互相不服的場面?我雖是新秀,但年紀已經不算小了,而且是在中國這種人治、政治的大環境下磨練出來的「人才」,出來以後,又經歷了許多事情,在這些問題上,我並不糊塗。相信大家也是如此,連常勝的公牛王朝都是因為場外問題而解體的,我們?又怎能逃脫這種注定的宿命呢。我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巴恩斯,他們的眼神告訴了我,大家此時考慮的事情,大抵相似。但我們並不悲觀,而是目光堅定的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既然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那麼就讓我們歡天喜地的告別。最好的告別禮物?一直贏下去,直到拿到那該死的戒指為止!
球隊4:2擊敗頭號種子挺進西部四強,關鍵的第六場比賽中,我得到了36分、12次助攻、10個籃板的三雙成績。這就不可避免的,讓我再度成為媒體的寵兒。一時間,我取代受傷的老大,成為球隊繼續前進的關鍵人物,成為了主流媒體的猜想。這種殺人於無形中的流言很是可怕,且不說老大傷勢不重,完全趕的上下一輪的比賽。就算老大無法及時回來,憑他在球隊多年的經營,我一個菜鳥新秀,怎麼可能如此快的取代他在球隊中的地位?這些媒體記者們自己寫的過癮了,我卻被他們扔進了一個尷尬無比的境地。繼續努力,再度爆發,會被他們看作我繼續搶班奪權的證據;有意的壓制自己,不再搶眼,那對我自己對球隊都是莫大的傷害。我是第一次陷入這種兩難的境界。總聽人說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如今我才真的感受到了什麼叫真的身不由己。我只是想好好打自己的籃球,為什麼,為什麼總要製造出這麼些不是我本意的問題來?
在等待下一個對手的日子裡,我們的訓練照舊。老大儘管在恢復中,但也天天去球館,進行一些輔助性的練習。和老大見面時,看上去他並沒有任何的不同,依舊是平日裡那個溫和但又有著威嚴的領袖。但這只是表面,至於背後如何?我並不清楚。從我擁有了這種能力以來,我已經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了。在國內去省隊試訓時已經開始被人當作敵人孤立了。來了美國之後,先是墨菲、再是理查德森,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誰過不去,但卻總會在不經意間中給自己樹敵。本以為來了國外,這種人際關係方面的問題會少一些,但看起來,古龍說的真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
除了這些流言讓人心煩之外,我的身體也突然出現了異樣的感覺。自從淘汰小牛的那天晚上開始,我就頻繁的失眠並且伴有嚴重的頭疼和心悸。天亮之後想要去看醫生,但卻又發現種種異樣的感覺又消失了。但一到晚間,這種感覺又開始出現了。如此反覆幾日,我已經被折磨的不堪忍受。但天一亮,所有症狀全部消失,又讓我無計可施。所有這些狀況湊在一起,豈止一個抓狂了得。在這種煎熬中,終於等到了下一輪的比賽對手。猶他爵士隊在先輸兩場的情況下,背水反擊,最終在客場贏得了第七場生死戰,最終以4:3淘汰了休斯頓火箭隊,殺進西部四強。我所期待的和姚明在季後賽碰面的願望落空了,迎接我們的,將是凶殘異常的猶他人。我對這支球隊素我好感,早在喬丹統治聯盟的最後兩年,亂天飛肘子的馬龍和滿身小動作的斯托克頓,就是中國球迷心目中的最大反派,我自然也不能免俗的討厭上了他們。進入聯盟之後,我和他們也有過交手,思想上也逐漸接受了他們只不過是打自己風格的比賽而已,所以對他們不再那麼排斥,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愛。今天是5月8號,距離我們上一場比賽已經過去了兩天,再休息兩天,也就是5月10號,我們將迎來和爵士隊的西部半決賽的首場比賽。
正當夜色將近,我又開始為晚上的種種異狀感到頭疼的時候,電話響了,是蘇永康。他的電話來意很簡單,明天他有一個勇士隊球迷的朋友要結婚,想請我過去捧捧場。我問了一下時間,和訓練並不衝突(明天只是在上午安排了簡單的調整性訓練),就答應了。其實我倒不是真的想去參加什麼婚禮,只是感覺最近自己的狀況太差,有機會多接觸一下人、參與一些歡快的節目,也許能讓自己盡快好起來。剛掛掉蘇永康的電話,緊接著我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號碼,北京的區號。
「你好,高興,恭喜你順利晉級。我是尤納斯-卡斯勞斯卡斯。」接起電話,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響了起來,是尤納斯,中國國家籃球隊的主教練。
「教練,你好。第一次聽到你的聲音,很讓人驚喜。」
「也許,我的下一句話才是更大的驚喜。高,我是打電話通知你,你入選了國家隊夏季集訓的名單。」
「是嗎?謝謝你,教練,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很重要。」其實並不太出乎我的意料,在和李元偉談過話之後,我就知道,自己入選國家隊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聽你的聲音似乎很疲憊。小伙子,注意休息,後面還有很多比賽等著你呢。姚已經被淘汰了,他也會回國和我們集中。至於你,我打算給你一周的假期,從你結束季後賽旅程那天算起。七天之後,我希望能在北京的訓練基地見到你。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從頭做起。年輕人,不打擾你休息了,祝你能夠在季後賽走的更遠。當然,這不是我的真心話,哈哈。再見。」想不到電視上看起來一臉冷峻的老尤還會這麼說話。
當夜,我睡的依舊不好,惱人的頭疼和心悸如影隨形。糾纏中,我昏昏睡去,居然夢到了自己作為旗手參加奧運會的場面:隱約中看到天空中有一條人造的飛龍,渾身上下流光溢彩,漫天飛舞盤旋許久之後,突然直衝而下飛進火炬台,主火炬轟然點燃等到起床,已經是天光大亮了。時間還早,自從連續的遲到事件之後,我已經故意把自己的手錶撥前了十分鐘,以便讓自己能有更多的緩衝。按部就班的去訓練,然後就是感到蘇永康告訴我的教堂,參加他朋友的婚禮。
舉行婚禮的教堂,是一間看起來有一定年歲的老建築,古色古香中展示著它獨有的魅力。我去的時候,婚禮還沒有開始,見到我去,新郎很是開心,忙拉我過去合影,一時間,我的受矚目程度,超過了兩位新人。但我畢竟不是今天的主角,而且我也不想這麼讓人圍觀,於是找個借口,偷偷躲了出去,然後悄悄返回,在一旁的角落裡看這對新人的婚禮。婚禮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傳統的西式婚禮,無非就是山盟海誓加換戒指之類的,我們在電影上早就見慣到近乎膩味的一系列鏡頭。
看過之後,我感覺不過如此,近距離的參與西方人的婚禮,遠不如想像中的有意思。因為在國內,類似的場面已經是屢見不鮮了,想來也挺悲哀的。我們自己的婚慶文化,吸引著很多外國人,如果讓他們去參加我們的傳統婚禮,相信肯定會感到很新鮮、很有趣。但現實是,如今我們自己的婚禮,和外國的相比已經沒有太多的不同,只不過是一種弱化版的西式婚禮而已。不知道再多些年頭,我們自己的文化還能剩下些什麼。再過些年頭,也許所有的中國小孩都會認為,結婚就是穿著婚紗切蛋糕、換戒指。
百無聊賴的想要離開,於是我就悄悄起身走了出去。但剛出門沒有多遠,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年輕人,等一下。」
我回頭看,是一個老年神父,雪白的頭髮熨貼的梳成偏分,藍色的眼睛裡閃耀著矍鑠的光芒。「神父,有什麼事嗎?」
老神父神色嚴峻的盯著我看了許久,說道:「孩子,你被魔鬼所污染。我想,你需要我的幫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