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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9 和平期(七) 文 / 緋紅之月

    人民黨在江蘇的存在是公開的,僅僅是因為人民黨中央決定暫時不干涉江蘇事物,這才有江蘇特別行政區的存在。現階段人民黨也就是明面上的商業與暗地裡的情報機構在江蘇。

    江蘇內部的鬥爭,人民黨情報部門非常清楚。1923年11月,江蘇國防軍司令余晨與江蘇議會的鬥爭日趨激烈。余晨並不想讓任何人擁有江蘇都督繼承權的法統,他本人已經得到了王有宏的支持,議會裡面試圖掀翻余晨的議員們乾脆試圖利用人民黨的法統來對抗余晨的法統。

    好在江蘇情報部門負責人也是老政工,他按照實事求來分析問題,總算是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質。江蘇議會的議員們早就沒有以江蘇為根據地,進而爭霸天下的打算。他們要的僅僅是維持他們在江蘇的權力。既然議會有了「統治階級的自覺」,那麼靠武力凌駕議會之上的軍政強權自然是這些人要努力反抗的對象。王有宏近二十年對江蘇的統制好歹有了威望,江蘇沒人敢直接挑戰王有宏。作為軍政制度的第二代余晨,議員們可沒有想俯首帖耳的順從打算。

    當然,江蘇議員也不敢旗幟鮮明的投奔人民黨。因為議員好歹還是能對余晨進行鬥爭的,人民黨則是江蘇根本無法鬥爭的對象。若是利用人民黨不成,反倒「引狼入室」,江蘇議員們也是絕對不肯這麼做。

    「江蘇議會派這就是首鼠兩端!」江蘇情報部門的負責人在會議上與同志們做了判斷。

    判斷可以隨便下的,事情的本來面貌則沒有那麼簡單。以今年七十歲的張謇為代表的一部分議員居然想在江蘇搞土改,而且土改目的竟然是要緩和江蘇的根本矛盾,跟上中國整體形勢之後再與人民黨進行政治上的對抗。除了軍政派、議會派之外,江蘇竟然還出現了有別於兩派之外的第三派。這樣的變化,令江蘇情報機構感到有些棘手。

    江蘇現存的三派之間,鬥爭也顯得極有意思。張謇與余晨在土改方面進行了合作,在這方面他們與江蘇議會派是鬥爭狀態。然而這個「土改合作派」內部同樣充滿了激烈的鬥爭,誰能主導「江蘇土改」,並且引領江蘇土改成功,誰就肯定是未來江蘇的領導者。余晨因為擁有王有宏的背景,大有佔據主動權的趨勢。於是在反對余晨方面,張謇為代表的土改派與江蘇議會派倒是有比較接近的共同利益。

    這只是江蘇上層矛盾的主要表現,在其中更有紛繁複雜的各種派系鬥爭,往日恩仇糾葛,家族以及地域之間的鬥爭。最後江蘇情報部門的報告裡面乾脆引用了一句話,「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尚遠此時已經出發去四川和雲貴視察工作,中央裡面政治局52變成了22,章瑜作為宣傳部長,根本不在乎他其實沒有正式投票權,而是乾脆就主持了會議。

    陳克從沒有要樹立第二人的打算,也沒有任何打壓第二人的動作。他就是堅定不移的維持黨的組織紀律,所以會議上誰願意多發言,或者某些會議上因為工作或者研究範圍成為臨時主導者,這對於位於權力頂峰的政治局常委倒不是問題。大家都知道陳克根本沒有獨霸權力的愛好與想法,他只打擊試圖獨霸權力的人。打擊試圖獨霸權力的人,是政治局常委乃至政治局的一貫傳統,所以章瑜的作風反倒讓他安然無恙。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這話說的好!」章瑜讚道。

    陳天華道:「原本覺得滅了江蘇不過是舉手之勞,現在覺得這簡直是活教材啊。」

    齊會深點頭稱是,「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江蘇和咱們是一塊兒搞起這個來了。」

    徐電對此也深表同意,「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是非。外有英美蘇聯,內有江蘇西北,我現在覺得做學生可真好。只要自己肯學,這些國家和勢力可是免費當老師的。」

    負責人事工作,等於是掌握了人民黨的未來,主管人事的齊會深重要性絕不在陳克之下,這次黨校干校學習中,齊會深主持幹部教育工作,「資本主義制度比封建制度進步在哪裡?就是進步在資本面前人人平等,不論你血統是不是高貴,出身是不是顯赫,或者職務有多高。資本主義制度發展到最後,就只有資本面前人人平等這一說。江蘇這麼一個搞法,我倒想看看他們是能夠突破江蘇的封建制度體系,進步到資本主義制度,還是跟《**宣言》裡面所說的那樣,止步於封建社會主義那一層。」

    聽齊會深說的高瞻遠矚慷慨激昂,章瑜笑道:「老齊,你竟然能讀懂《**宣言》了,了不起啊!」

    齊會深根本不為章瑜所說的而動,他坦然答道:「生搬硬套,牽強附會而已。以前陳主席跟老太太一樣天天講年年講,要謙虛謹慎,要有做學生的心態。當年處在艱難狀態的時候,我倒是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現在真的佔了這麼大優勢之後,才有點明白應該怎麼從其他人那裡學習,應該去學點什麼。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那老齊你也能和孔子比肩了。」章瑜的話聽著像是開玩笑,但是他的語氣神情卻沒有絲毫的玩笑意思。

    陳天華與其他同志一樣,這兩年終於能露出笑容的日子比緊皺眉頭的日子多。他笑道:「行了,自吹自擂到此為止。現在看江蘇張謇是準備走資本主義道路,這余晨有可能是想走封建社會主義道路。當然,沒有王有宏在背後指揮,我們並不知道余晨這人的政治綱領。」

    章瑜根本不想為江蘇花費那麼多時間與精力,他答道:「還是那話,看他起朱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這麼多勢力,這麼多人都是這樣,等著看江蘇的下場就行。倒是咱們的這次培訓,盡可能消除一部分黨內與政府內部的封建主義思想。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咱們剛有幾個省地盤的時候,陳主席帶著中央四處流動,直接指導各地的工作。倒是減少了很多問題。這次不妨全面推行一下蹲點制度吧。就跟部隊下基層一樣。」

    下基層是人民黨早期非常注重的工作方法,政策制定者們除了制定政策之外,還要到基層去參加勞動,同時觀察政策在基層執行的情況。一來能夠掌握第一手資料,二來還能夠對政策的微觀執行領域的特點。很多年輕同志都是在下基層的時候被發現出來的,政策制定者們最清楚政策的目的,下面的基層同志能不能理解政策的本意,並且根據地方情況來完成工作,上面的同志一看就清楚。

    「那規模要多大?會不會有走馬觀花的情況?」齊會深問。

    「可以一年兩年的在基層工作麼。」章瑜倒是不客氣。

    陳天華笑道:「哈哈!章瑜同志,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誰要是覺得自己是被流放了,那就真的把他給流放在那裡算了?」

    章瑜毫不遲疑的答道:「我的確有這個意思。現在不這麼搞的話,以後的官本位只會愈演愈烈。獻祥瑞的事情這才過去多久?信陽那些人若是不去想著自己的官位,哪怕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都不會搞成那個模樣。能上不能下,這絕對不行!」

    陳天華答道:「那還是個制度問題。怎麼用制度來保證正常營運,來制定工作流程,保證各種工作不偏離軌道。說到底還是科學與民主。政治局就是負責制度制定工作的,咱們要知道同志們反封建,咱們自己首先就得反了自己的封建。咱們革命這麼多年,終於能向封建制度全面開火了。比較起來,江蘇也不差麼。」

    最後這句話是個不是玩笑的玩笑,同志們有的莞爾,有的連笑都沒笑。

    徐電問道:「江蘇的事情交給誰來負責?」

    齊會深答道:「江浙江浙,讓浙江的李壽顯同志來負責吧。」

    政治局常委們都是門清,根本不用擔心李壽顯的工作能力,齊會深很可能想看看浙江的代理省長伍翔宇同志到底有什麼水平。章瑜沒忍住,說道:「讓李壽顯同志把把關,伍翔宇同志負責這件事。」

    常委們全票通過了這個建議。在人民黨上層普遍進入40歲的現在,大家不僅沒有感到自己能幹,反倒是普遍覺得得讓更年輕的同志們有機會施展拳腳。如果他們失敗了,自然不可能不受到責任追究。論失敗的次數,老傢伙們有著更多次的失敗。只有在這一次次鍛煉裡面才能成長起來。

    李壽顯自然也是老傢伙們中的一員,作為合格的「老傢伙」,他很能理解中央的意思。所以李壽顯內不避親,除了伍翔宇負責此事之外,他還把自己的夫人姬曄派去當浙江問題小組副組長。

    人民黨對江蘇問題的部署都已經落實到具體人之後,江蘇內部的爭論還沒有出一個結果。因為人民黨能夠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看透江蘇問題的本質,甚至能夠給江蘇各色人等做一個定位,江蘇內部的各色人等卻因為沒有能夠做出準確的自我定位,依舊進行著一場混亂的糾紛。

    王有宏本來還想再等等,余晨的表現還算是及格,他總算是清楚自己得把握住政權,確定自己領導者的地位,話事權,主導權。張謇地位再高,名聲再響,也是余晨的部下,而不是和余晨等同地位的人。

    張謇此時卻露出了疲態,王有宏沒死,余晨還是江蘇國防軍司令,他就始終處於下位。對上,壓不住哄不住余晨讓出土改主導權。對下,大部分議員們對土改持堅決抵抗的姿態。外部的人民黨又格外沉得住氣,江蘇無論怎麼鬧,人家始終不插手,不發言。原本想靠干辦大事來推動自己的抱負,然而現實殘酷的阻擋了張謇的努力。

    就在張謇心灰意冷的時候,王有宏請張謇到自己那裡坐坐。自打準備培養余晨之後,王有宏就沒有請過任何人到自己那裡去過。張謇性子孤傲,卻不是傻瓜。他明白這次會面是決定自己未來命運的關鍵時刻。

    王有宏覺得自己這輩子是活明白過來了,人都得死,如果死前身受無數痛苦,那只能說自己命苦,只要身體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適,靜悄悄的等死也是挺享受的事情。有了這樣的心態,他這段日子過的挺愜意的。

    見到張謇前來,王有宏即便腿腳已經不靈便,還是親自坐在大廳裡面等著張謇。張謇一進來,王有宏就笑道:「狀元公,最近我可是很想念你呢。」

    張謇沒想到王有宏說是要死,不僅沒有臨死時的恐慌不安,整個人倒是更加溫和幽默起來。張謇今年已經70歲,王有宏比張謇小幾歲,卻是這個更「年少」的王有宏先要死,張謇心中不能不生出一種悲涼的感覺。

    作為爭鬥與合作了好些年的老對手,老朋友,張謇也不客氣。他在王有宏旁邊坐下,「王都督看來身體不錯。」

    「就我這快死的情形,我覺得挺不錯的。」王有宏笑道。等人給張謇送上茶,王有宏說道:「狀元公,我想問你件事,你覺得余晨這孩子能否擔當重任?等我死了之後,你有沒有什麼別的人選想推薦的?」

    面對這麼刁鑽的問題,張謇沒有吭聲,而是考慮著王有宏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有宏坦然說道:「狀元公,你想搞土改,我就讓余晨給你當副手,你們一起把這件大事給辦了。但是未來的江蘇,我覺得余晨這孩子能擔當的起。或者狀元公覺得其他人可以擔當麼?」

    張謇倒是沒有完全想幹掉余晨的打算,若是有這打算的話,張謇也不會搞土改的事情。他萬萬沒有想到王有宏現在竟然拿出這麼一個態度來,他性子孤高,也不想說謊,所以乾脆說道:「王都督,這些年我知道我不如你,所以你做這個江蘇都督我能接受。不過我是不想屈居余晨這孩子之下。」

    「可以。」王有宏立刻答道,「狀元公,我這快死的人也不想咒誰。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這不到七十就要死了。狀元公以後若是仙逝,那也是喜喪。只要能讓余晨這孩子執政,狀元公不想屈居余晨之下也不是不行。」

    張謇盯著王有宏看了好一陣,最後才慢慢說道:「卻不知王都督有什麼安排?」

    幾天後,王有宏讓人把他抬去了江蘇議會,議會議員們都看著這位即將死去的江蘇執政者穩穩當當坐在椅子上,拿出了一疊東西。王有宏笑道:「十幾年前,陳克寫過一本慈禧的這一生,有些人讀過,有些人沒有讀過。我來給大家讀一段。」

    在一片訝異的氣氛中,王有宏就把慈禧搞新政的那部分給讀了一遍。特別是關於滿清朝廷裡面的丁未政潮那部分,北洋與清流為了爭奪新政主導權來了一次大混戰,結果徹底斷絕了新政的可能性。

    讀完之後,面對已經有些明白過味來的江蘇議員,王有宏放下慈禧的這一生,又拎起一本袁世凱的這一生,「陳克還寫過一本袁世凱的這一生,我也給大家讀一段。」

    這一段的內容是關於袁世凱交接權力過程中是如何失敗的。這下,江蘇議會的人已經基本明白王有宏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讀完了這兩本東西,王有宏又抽出幾頁紙,「陳克十幾年前寫過一份東西,叫做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我也給大家讀一點。」

    王有宏挑選了幾段一讀,江蘇議會裡面已經嘩然了。

    「小資產階級。如自耕農手工業主,小知識階層——學生界、中小學教員、小員司、小事務員、小律師,小商人等都屬於這一類……

    自耕農和手工業主所經營的,都是小生產的經濟。這個小資產階級內的各階層雖然同處在小資產階級經濟地位,但有三個不同的部分。第一部分是有餘錢剩米的,即用其體力或腦力勞動所得,除自給外,每年有餘剩。這種人發財觀念極重,對趙公元帥禮拜最勤,雖不妄想發大財,卻總想爬上中產階級地位。他們看見那些受人尊敬的小財東,往往垂著一尺長的涎水。……

    第二部分是在經濟上大體上可以自給的。這一部分人比較第一部分人大不相同,他們也想發財,但是趙公元帥總不讓他們發財……他們感覺現在的世界已經不是從前的世界。他們覺得現在如果只使用和從前相等的勞動,就會不能維持生活。必須增加勞動時間,每天起早散晚,對於職業加倍注意,方能維持生活。他們有點罵人了,罵洋人叫「洋鬼子」,罵軍閥叫「搶錢司令」,罵土豪劣紳叫「為富不仁」……

    第三部分是生活下降的。這一部分人好些大概原先是所謂殷實人家,漸漸變得僅僅可以保住,漸漸變得生活下降了。他們每逢年終結賬一次,就吃驚一次,說:「咳,又虧了!」這種人因為他們過去過著好日子,後來逐年下降,負債漸多,漸次過著淒涼的日子,「瞻念前途,不寒而慄」。這種人在精神上感覺的痛苦很大,因為他們有一個從前和現在相反的比較。這種人在革命運動中頗要緊……」

    江蘇內部反人民黨這麼多年,有過太多抨擊人民黨的論說,但是真正讀過陳克書的人不多。王有宏挑都是核心的玩意,讀了之後加上自己的評述,議員們發現陳克對中國各階級分析的如此透徹,彷彿看到了現在的江蘇現狀一樣。江蘇議會裡面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中小有產者,感受尤其深刻。連罵人的話都如出一轍。

    江蘇議會裡面讀過陳克書的也多是學習如何發財,對這些政治方面的反倒沒興趣。交頭接耳,感歎訝異,最後幾乎要弄到人聲鼎沸了。

    王有宏用力敲了敲桌子,好不容易才把這聲浪給壓制下去,「諸位,如果諸位想保持現在的生活,不讓人起來推翻咱們現在的日子,那就只有一條道。咱們自己起來革命!咱們自己起來革命,就有更好的路。別人起來革命,咱們就是死路一條!今天我要給大家來說的就是這麼一件事,不土改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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