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一輝除了對人民黨經濟政策上提出的「市場競爭」尚有存疑之外,其他經濟政策主張完全都是人民黨的翻版。在戰略上,北一輝大膽提出中日聯盟的思路,「以平等之勞動者,構建未來平等之亞洲新國家聯盟!」
這並不是北一輝一個人的觀點,日籍人民黨黨員,甚至不少旅華的日本人都有這種想法。十幾年來中國風起雲湧的革命,以及中國飛速發展的國力讓加入這場革命的日本人感觸極深。
「你這是要日本滅亡麼?」大川周明眼睛瞪得溜圓,想超越國家主義的立場並不是容易事,日本與中國爭奪勢力範圍,吞併朝鮮才不到十年,如果要與中國組建聯盟,自然非常容易想起「吞併」二字。
「以平等之勞動者,構建未來平等之亞洲新國家聯盟!」北一輝再次強調這個基礎,「新的國家聯盟是一個平等勞動者的國家聯合體。中國的河北與雲南貴州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國家。語言、風俗、服裝、生活方式,都天差地別。如果不討論兩地一直都在中國版圖之內的歷史問題,這兩地唯一的相同點是人民靠勞動生活下來。」
「說來說去,這還是吞併!」大川周明連連搖頭。
北一輝能夠理解大川周明的想法,他大聲說道:「一個國家聯合體,中日兩全面實現人員的自由流動,全面實現經濟的整合。日本需要的技術、原材料、市場,都可以從中國得到。大川君,以為中國六億人口,現在遇到的最大問題是什麼?恰恰不是勞動力過剩。就我瞭解到的情況,中國各地都出現勞動力匱乏的問題。」
六億人口的中國居然會出現勞動力匱乏,大川周明狐疑的皺起眉毛,「北君,你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北一輝正色說道,「整個中國到處都是勞動力匱乏,中國現在大修鐵路,把各個城市連接在一起。一年修一萬公里鐵路多不多?但是中國每年修一萬公里鐵路,也得二十年才能修完20萬公里鐵路。那也不過剛趕上美國的水平。這可不光是有人鋪設鐵軌,鐵軌上跑的火車,車皮,管理,鐵路維修,還有鐵路上運輸的物資。這些都需要人來營運。在廣大的農村,中國修水庫,平整土地,植樹造林。中國國內有那麼一幫老朽,已經用不惜民力來批評人民黨的經濟政策。當下中國各地都缺乏勞動力,只要有勞動力的人都有賺錢的機會。」
原本日本還比較多的收集中國的情報,最幾年中日關係緊張,情報收集工作也大大滯後。大川周明並沒有北一輝這樣的一手資料,聽了中國的變化,他將信將疑,並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北一輝的話。
「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日本明治維新的理想已經完全覆滅,現在的日本僅僅是大門閥們利用來搾取財富的工具,而不是日本勞動者們生活的國家。即便日本不與中國合併,我也絕對不能接受日本變成現在的人間地獄。」北一輝慷慨激昂的闡述著自己的觀點,中日結盟,兩國海軍合併之後就是整個西太平洋上第一海軍,在總體規模甚至能夠等同英美海軍的噸位與主力艦。中國擁有世界第一規模的陸軍,又與俄國確立了和平立場,確保北方的安定。剩下的就是努力解放整個亞洲,與蘇聯一起建起一個由勞動者們所組成的世界島。在更遠的未來解放整個世界。
大川周明也算是所謂的「激進改革派」,不過北一輝明顯是找錯了同志。大川周明在之後是聽的多,問得少。所問的多是北一輝對日本政府的觀點。
兩人談到深夜才分手。大川周明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到陸軍部的岡村寧次中佐,向其談起了北一輝的「思想問題」。
舊有的日本軍隊中的中國通們因為人民黨的崛起,因為各種判斷連連失誤,已經不被重視。岡村寧次自打從東北逃出條性命後,對中國的觀點與陸軍部大不相同,卻每每能夠做出正確的預言,岡村寧次現在已經是陸軍部中頗有名氣的「中國通」。北一輝這個著名的反體制份子從中國回來,日本陸軍部就派岡村寧次負責監視工作。
聽完了大川周明的揭發,岡村寧次慢條斯理的問道:「北一輝僅僅是要推翻日本政府麼?」
大川周明有些不明白了,為何推翻日本政府這麼大的事情在岡村寧次嘴裡竟然成了「僅僅」。他果斷的說道:「北一輝的確是要推翻現在的政府!」
岡村寧次依舊慢調斯理的說道:「如果北一輝以後還對大川君說了什麼的話,還望大川君能夠及時匯報。」
陸軍部不待見政府是極為正常的,可岡村寧次的態度居然到了如此無視的地步,不能不讓大川周明感到十分意外,不過大川周明已經充當了告密者的角色,他也不可能用什麼義正詞嚴的態度指責岡村寧次中佐對政府大不敬,懷著極大的不解,大川周明告辭了。
北一輝並不知道大川周明幹了什麼,一大早起來之後北一輝就換了身和服,背了個單肩包出門了。從回到日本開始,被人跟蹤是北一輝完全能夠想像的事情。他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有人跟蹤般悠然走上大街。
日本早在1910年就能生產留聲機,不少錄音唱片公司已經成立。街上不少相對高級的店裡面都放置了留聲機,經常會播放唱片來招攬顧客。北一輝沒有去銀座,而是去了一家處於消費較低地區的店。進了店之後,北一輝給了店東一毛錢,卻不要買東西,而是請店東幫忙「測試一下唱片」。店東對這買賣當然頗為滿意,把唱片開始旋轉之後,把唱針搭上唱片。在微弱的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中,渾厚的男聲從喇叭中傳了出來。
唱片播放的是一首歌,只聽曲子唱道:「淚羅ソ淵ズ波騷ゐ,巫山ソ雲ゾ亂ホ飛ヅ,混濁ソ世ズ我立サタ,義憤ズ燃りサ血潮湧ゑ,……」
這是陳克唯一能夠記得歌詞的日本老歌,一來是歌詞裡面充滿了引用中國的典故,二來是陳克穿越前正好與論壇上的人討論過二二六兵變。與普通穿越者差不多,陳克最初的時候滿是滅日屠美的想法,為了避免自己以後不可避免的遺忘,這首原汁原味的日本造反歌曲被陳克給記錄下來了。
當時寫的也不太全,靠日本同志補充修改完整。配上了簡單的曲子,倒是簡單明瞭氣氛悲壯。另一首陳克記錄下來的日本歌是原版《千本櫻》。這些記錄後來都留在陳克資料庫中,沒想到十幾年後這些準備才派上用場。北一輝是革命家回日本前,人民黨灌了唱片讓北一輝帶回日本。
當然,這歌也有所改動。1923年不是昭和時代,大正還在位。所以《昭和維新ソ歌》就成了《大正維新ソ歌》。幾個音符的不同並不影響這首歌的完整性。
「ビバプ離騷ソ一悲曲,悲歌慷慨ソ日ゾ去ベセ,マホヘゎ劍今アガゾ,廓清ソ血ズ躍ペろス。」從留聲機的大喇叭中傳出來,街上往來的人中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首歌,開始有人駐足傾聽。
北一輝很喜歡這首歌,歷史上這首歌的作者本身就是北一輝思想的追隨者。反倒是後一首《千本櫻》並不討北一輝喜歡,除了曲子太西化之外,文字未免嘲諷味道太重。還有些聽不明白的詞彙在裡面。例如那個icbm和光線銃。只是專業的造反曲子本身也不那麼好寫,北一輝也只能因陋就簡。
外頭那兩個跟捎的傢伙明顯是軍人,他們神色陰沉的站在商店外面緊盯著北一輝。北一輝本想買包煙,卻發現香煙的價格比中國貴了最少四倍,習慣了中國的物價之後,北一輝怎麼看日本的物價都感到很不舒服。
歌曲時間不長,北一輝連著放了三遍這才取了唱片離開商店。他一面在日本街道上散步一樣調查,隔三差五的就找個店把曲子放幾遍。到了下午,那兩位跟捎的終於忍耐不住,他們等北一輝又放了唱片之後,直接把北一輝攔在街上。
「北先生,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兩名軍人年紀都不大,其中一個看著二十四五歲的比較有禮貌的問道。
「我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北一輝回答的很乾脆。
年輕的探子愣住了,年紀快三十歲的探子接過話頭問道:「然後呢?」
「然後自然是宣傳拯救日本的辦法。」北一輝一點都不隱藏自己的觀點。經過大半天的調查,北一輝接觸了更多日本具體的現狀,日本經濟情況比北一輝想的更糟糕。
「你這是要煽動暴動麼?」年長的探子冷笑道。
遭到這樣的指控,北一輝卻笑了,「到底是誰在煽動暴動?如果日本的情況很好,每個人生活無憂,我一個人有什麼能耐煽動起暴動?真正煽動暴動的人,不正是掌管日本政治的那些人麼?」
年長的探子臉色更加嚴峻起來,年輕的那個聽了這話,先是愕然,接著就顯得茫然起來。
「如果兩位沒有別的事情,我就繼續逛街了。」北一輝說道。
折騰了一天,北一輝傍晚時回到旅館。房間在二樓,北一輝從窗戶裡面看到樓下的兩名探子先是守著,過了一陣,那個年長的探子先離開了。而年輕的探子不時抬頭看著北一輝所在的房間。
北一輝也沒有管這些,日本的局面比想像的惡劣的多。他把白天抄來的數據分類列表,把數據套進人民黨編寫的物價指數方程式中,大概就能計算出物價綜合水平。這就是人民黨在社會管理學上的方法之一。儘管數據還很不足,但是有計算總比沒有計算來得好。
寫了一陣,外面有人敲門,北一輝起身打開門,門外的竟然是那個年輕的探子,他一臉侷促的表情。北一輝把他讓進屋內,年輕的探子說道:「北先生,不知您對當下的日本的未來到底怎麼看?」
「日本的經濟越來越差了。」北一輝答道。一面請年輕的探子就坐,北一輝把已經列出來的數據拿出來。一戰前北一輝還記得日本的數據,把消費品與工資各位一百的話,根據北一輝調查的不完全數據,東京物價已經漲到了300以上,而工資只有190。
「這是什麼意思?」年輕探子根本看不懂那個數據表,只能直接詢問結果。
「這就意味著大家的實際收入不僅沒有增加,反而在降低。」北一輝解釋道。正常的話,物價指數從100漲到300,相應工資指數也得到300才能算是持平。高於300的,就是實際收入增加人群,低於300的就是實際收入降低人群。
即便是探子這類相對比較被重視的走狗,也不可能接受這樣專業的政治訓練。更不用說盯梢的探子更是不可能接受行政訓練的。如果不是在中國待了這麼些年,北一輝也不可能有這樣專業的知識。
聽北一輝這麼認真的講述著經濟問題,探子固然對抽樣計算方法一頭霧水,但是對結果判斷卻相當認同。他算是真的明白為什麼錢掙得多了,卻感覺生活越來越差。因為物價增長從來不是一次性全部漲到位,每次漲價的都只是一部分商品。每個人需求的商品都不同,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所有商品的價格。結果每個人對漲價的總體感受是一致的,受到漲價影響的程度卻各不相同,並不能對漲價的細節有所感受。
經北一輝的說明,年輕探子對北一輝的態度更加尊敬起來。他連連點頭,「物價越來越貴,日子的確是越來越難過。」
「現在工廠開的越來越多,這說明了錢都被投到生產上了。」北一輝繼續解釋道。資本營運就是不斷擴大生產規模,即便沒有更加具體的數據,北一輝看到的問道的情況中,東京的工廠越來越多,說明資金以極大的速度投入到生產領域中來。
探子對北一輝的學識見識已經頗為佩服,北一輝離開日本很久,探子自打軍校畢業之後就一直在東京,他乾脆向北一輝提供了自己的見聞。既然探子已經按照北一輝的思路走,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既然日本沒有大肆放貸,錢的總量相對比較穩定。既然資本家瘋狂壓搾工人的工資,把錢投入到擴大生產規模之中。那麼工人手中沒錢,購買力不足,而擴大後的生產規模生產出更多的商品,商品賣不出去,經營自然遭到極大影響。
資本沒有利潤,其直接結果就是工廠開工不足。工廠開工不足又影響到用於工業用途的工業品價格直線下跌。
年輕探子幾乎要詢問北一輝所有的名詞,才能保證聽懂北一輝所說的句子。然而他還要花費更大的努力去聽試著理解北一輝對工業生產以及消費等理念的解釋。等到最後他勉強理解這些事實之後,探子沒有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中反倒充滿了疑惑。
北一輝能理解這種疑惑,他當年在人民黨根據地學習社會學的時候,同樣有過這樣深刻的疑惑。所以北一輝拍了拍年輕探子的肩頭,「如果不能理解資本的概念,自然就很難理解我說過的話。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有空可以請你的年輕朋友一起與我討論這些東西。我相信這些知識對大家是有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