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裡面的人聽著,現在放下武器,打開城門。這就可以保條活命,如果要頑抗到底,子彈可不長眼。大家來當這個保安隊,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何必聽縣令的話憑白送命呢?」遠遠傳來的沉悶的喊聲,聲音並非穿牆而入,聽起來倒是像是從天空中居高臨下傳來的。這種異樣的感覺讓縣令打了個激靈,從茫然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誰在街上說著等渾話!」縣令哆哆嗦嗦的問道。
衙役連忙跑出去看,很快就竄了回來,他面如土色的答道:「大人,沒人在街上喊。是人民黨在城外面喊話呢!」
這擺明了是一個人的聲音,而不是幾十幾百人在喊話。即便心知衙役不敢說瞎話,縣令依舊感到不信。他鼓起勇氣說道:「來人,備車。」
衙役明顯看得出縣令兩條腿都軟了,他們趕緊跑出去弄了輛車,攙扶著縣令出去乘車到了縣城城頭。那勸降的聲音始終在繼續,店舖、各家各戶此時都嚇的緊閉大門。倒是不少人從門縫裡面偷偷往外看,有些院裡面傳出女性驚慌失措的哭泣聲。
縣令倒是想維持起碼的體面,上城頭的時候只讓一個衙役扶著。城頭的保安團此時人數稀稀落落的,用五百人防禦整座縣城明顯不靠譜,更別說很多人已經逃跑了。見到縣令上了城頭,保安團的頭子臉色蒼白的迎了上來,縣令大人是腿軟,這位保安團的兩條腿都在打顫,他嘴唇哆嗦著問道:「大人,你說這可怎麼辦?」
也不管保安團團長什麼表現,縣令手扶垛口往外看,這下總是明白什麼傳出這麼巨大的聲音,兩個巨大的喇叭架在城外不遠處,從裡面傳出巨大的聲響。在喇叭後面稍遠的地方,成千上萬的軍人嚴陣以待。原本縣令還覺得兩腿哆嗦的保安團團長是個孬種,現在他突然覺得對面的敵人規模如此龐大,保安團團長能夠兩腿哆嗦而沒有逃跑,這已經是一條好漢。
此時縣令就聽那大喇叭裡面喊道:「我們工農革命軍絕不騷擾百姓,也不會隨意殺戮。但是你們一定要開城投降。我們再等十分鐘,如果不投降,我們就攻城啦!」
縣令渾身一哆嗦,這外頭成千上萬的人如果攻起城來,就這麼幾百人跟本守不住,他正想問保安團團長到底該怎麼辦,就感到自己左右兩臂被人扶住了。縣令心中一怒,這時候自己若是被人左右攙扶,那成了什麼樣子。就算是害怕,也不能在眾人面前顯露出來。正想呵斥左右兩人,卻聽保安團團長用極為愧疚的聲音說道:「縣令大人,俺可是對不起了。為了兄弟們活條性命,就只能委屈你了。」
話音剛落,扶住縣令手臂的那兩人已經把縣令手臂反擰過去,接著就把他給捆了起來。縣令怒視著保安團團長,保安團團長一臉的愧疚,卻沒有躲開目光。縣令第一反應是想歇斯底里的破口大罵,在這最後關頭,他好歹維持了自己的自尊,沒有罵出來。畢竟縣令也很清楚,當下這局面,任何頑抗都沒有意義。
「去,告訴城外的人民黨,我們降了!」保安團團長對身邊的人命道。
那人看來等這個命令已經等了很久,只見他兔子般衝下城頭,然後高喊著:「諸位大爺,別開槍,我們降了!」向著人民黨陣地飛奔而去。這呼喊聲如此之大,距離城牆老遠的時候,縣令還能聽的一清二楚。
縣令被帶到龐梓面前的時候,卻見龐梓正在與一群人民黨的軍人商量著什麼,看到這個以前的潑皮流氓又以大官的身份重回南宮縣,縣令冷笑一聲,「龐梓,你這可是回來了。」
龐梓當然聽的出這話裡面的嘲諷之意,他爽朗的哈哈一笑,「我馬上就走,還得麻煩您和我一起走一趟呢。」
說完之後,龐梓揮了揮手,「把他們帶下去!」
縣令本以為龐梓會來一番志得意滿的發言,甚至公開侮辱縣令一番。沒想到龐梓就跟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這等穩健的氣度倒是大出縣令意料之外,不過這樣的態度也讓縣令生出一種被蔑視的氣惱來。
與幾年前馬匪肆虐河北時候差不多,龐梓他們殲滅了臨清縣駐紮的北洋軍之後,臨清碼頭又成了重要的運輸碼頭。不過這次人民黨小火輪上不再運搶掠來的錢財。工農革命軍的俘虜在臨清碼頭裝船,沿水路南下,運去人民黨根據地的集中營。
在運力與運輸時間已經確定的條件下,想解決有限的運力與龐大人數之間的矛盾,就只有靠提高運輸密度一途。小火輪後面拖的長長駁船上安裝的鐵籠裡面塞滿了人。工農革命軍根本不管出身,只管按照地域往裡面塞人。於是南宮縣縣令、衙役、南宮縣保安團團長、南宮縣保安團團員們就重新相逢了。不僅是這些人,南宮縣沒有跑去北京的當地議員、地方上的稅吏還有保長等人也和縣裡面的諸位相見。
人民黨抓人抓的如此徹底,這些淪為階下囚的傢伙原本倒是沒有想到。初期重逢的尷尬很快就被對未來的恐懼所替代。衙役實在是忍不住,先向保安團長問道:「景大人,你說他們會把我們給送到什麼地方去?」
保安團長原以為自己開城投降,好歹會給釋放,沒想到自己也被塞進牢籠,更沒想到人民黨居然要把自己給帶去外地。他一時回答不上來。
倒是縣裡面的議員帶著哭腔說道:「這只怕是要把咱們抓去殺頭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籠子裡面的人都給嚇得夠嗆,有些膽小的已經兩眼含淚,渾身哆嗦了。
「要是殺頭,何必費這麼大勁把咱們運去外地。就地一殺,挖個坑埋了豈不輕鬆?」縣令倒是沒有這麼緊張,他緩緩的說道。
「那他們是要綁票了?」議員並沒有因為縣令的解釋而感到輕鬆。
「綁你們有贖金,幫我和這些兄弟有什麼贖金?」保安團團長有些不肯示弱的說道。這話頗為有理,鐵籠子裡面塞了百十號人。一半以上的都是保安團的團丁,這些人都是窮人出身,根本勒索不出什麼贖金來。
「那把咱們抓走到底有什麼用?」議員更加六神無主了,不要命、不要錢,人民黨抓這麼多人到底想幹什麼?未知的恐懼更令人難以忍受。
不僅僅是議員,被抓的所有人都對此無法理解。眾人開始低聲議論,沒多久,就有人低聲埋怨起來,「這北洋軍平日裡裝的人五人六的,現在到不見了蹤影。這群人倒是吃什麼的?」
「縣裡面附近的北洋軍被人民黨給打敗了,我看到好多俘虜在碼頭等著上船呢?」有些見到被俘北洋軍的人說道。
聽到北洋軍也被消滅了,有保安團團丁忍不住吵吵起來,「媽了個x,北洋這群慫貨!老子再也不信他們了。反正老子窮光蛋一個,家裡面也沒有什麼地。人民黨不就是分地麼?我家分了地也不吃虧。我投人民黨去!」
這激憤的話讓縣令、議員、地主等人大吃一驚,倒是同為保安團團丁的眾人出身貧寒,聽完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去投人家,人家要不?」
那位說話的見周圍的兄弟嘲笑自己,臉上掛不住,大聲吵吵起來,「龐梓投了人民黨,人民黨就要,憑啥我投了人民黨人民黨就不要?若是按照縣裡面說的,人民黨只是要分地,我就算是不能打仗,老老實實在家裡面種地還不成麼?當年我有親戚加入過龐梓搞的那個什麼集體農場,裡面有個叫做陳天華的先生當家,那日子過的也是不錯。如果不是北洋打過來,我家親戚賣鹹鴨蛋早就發財了。種地不成的話,我去養鴨子行不行?」
「這道不錯,我家也有親戚參加過集體農場,若是能養鴨子倒也不錯。」立刻就有其他團丁附和起來。
縣令聽著這些人吵吵著,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忍不住喝道:「你們這是要當叛匪啊。人民黨就是群土匪,跟著他們沒有好果子吃!」
被縣令這麼一吼,包括最先吵吵起來的那團丁在內,不少人倒也不再敢吭聲。不過原本沒吭聲的一位忍不住冷笑起來,「土匪,在人民黨看來,你才是土匪吧?若你不是土匪,怎麼就給關在這籠子裡面?我們和人民黨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若不是跟了北洋,跟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被陪綁?你倒有臉說我們呢!你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吧!」
縣令從來沒有被身份低下人的如此當面搶白過,這臉登時就憋得跟紫茄子般難看。他指著那說話的團丁喝道,「你!你好大膽!」
團丁先是一愣,卻很快就不再畏懼,他也指著縣令喝道:「怎麼?你還想找我打架不成?行啊,咱們單挑吧?」
縣令身邊的衙役倒是很本能想替縣令出頭,可那團丁背後已經上來其他幾個團丁,虎視眈眈的瞅著縣令等人。衙役一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在這時候他替縣令出什麼頭啊?不說現在生死未卜,惹怒了對面的那群人,眼前實實在在的一頓痛打是少不了了。更不用說就當前得到的消息中,北洋軍也不是人民黨的對手。縣令想再重登縣太爺的寶座是沒啥指望了。這麼一想,衙役連忙低下頭往兩邊躲了躲,把縣令孤零零的暴露在團丁面前。
發現自己孤零零的面對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縣令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依憑。靠武力,自己根本不是對面幾條壯漢的對手,靠權力,現在他和對面的幾個壯漢團丁沒有任何地位上的差異。
正在後悔時,團丁已經上來拽住縣令,只見團丁惡狠狠的說道:「你tm剛才說什麼?」
「你大膽!」縣令顫抖著聲音喊道。喊聲剛落,面前的團丁已經一拳就揍到了縣令臉上。不等縣令倒下,團丁已經把縣令拽過來按在地上就用腳踹。連踹幾腳後他起了凶性,下腳愈發狠了,邊踹邊咬牙切齒的喊道:「打死你這狗縣令!我打死……,打死你這狗縣令!」
其他有錢人一開始看到縣令被打,倒是嚇得夠嗆,可看對方竟然有下死手的意思,也顧不得害怕,連忙一擁而上想把縣令救下來,其他團丁見有錢人湧上來,生怕自己人吃虧,有些膽大的也上去攔著,幾下推搡,就打了起來。片刻之後,整個鐵籠裡面已經打成了一團。
負責看守的工農革命軍戰士連忙用警棍和槍托猛敲鐵籠,「不許打架,不許打架!」
可此時既然已經打起來,以往的仇恨不可遏止的激發了眾人的心性,特別是那些團丁,平日裡沒少被這些有錢的人欺負,就算沒有直接被欺負,看著以往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們頤指氣使的模樣,心中當然也有氣。此時終於找到了動手的機會,怎麼肯輕易放過。他們揪住那些有錢有身份的人就是放開了打,對敲擊鐵籠的聲音根本是不予理睬。
看控制不住局面,工農革命軍的戰士也不敢此時貿然進入鐵籠裡面。倒是指揮員接受過訓練,他連忙讓同志們用水桶往裡面潑水。突然間被潑了一頭一身的冷水,不少人不得不去抹掉臉上眼皮上的水,這時候戰士們趕緊高喊,「再打,我們就往裡面潑開水了!」好不容易才算是震懾住了秩序。
讓籠子裡面所有人靠鐵籠蹲下,警衛的戰士用槍逼住這些人,這才打開籠子進去收拾局面,傷者被抬了出來,先動手打人的人也被揪出來捆了。最先挨打的縣令已經被打昏過去,眼見他臉色慘白氣息艱難,竟然有點性命垂危的模樣。這倒是把負責警衛的戰士嚇的夠嗆。叫醫生,轉移傷員和行兇份子。好一陣折騰才算是初步穩定了局面。
到了晚上,整個團隊開會的時候,發生群體鬥毆事件的船隻可不是一條兩條。發生的原因無一例外都是舊有的上層與下層發生了衝突。而十成裡面,有九成是上層被下層打得落花流水的。例外的那幾條船,都是運送的北洋軍,軍官和他的鐵桿在船上比例比較大,這才佔了上風。
運送前大家倒沒有想的這麼細,實在沒能預料到以往的階級壓迫積累的矛盾在這個時候居然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爆發出來。
「這可怎麼辦?要是這麼再打下去,可是真的要出人命的。」負責押運的團長有些發毛了。這支船隊運送了兩萬多俘虜,整個押送的人數也就是三千人。按照當下的模樣,如果運一路死上幾百號人,團長可沒辦法向軍區交代。
「咱們再甄別一次?」團長忍不住問政委。
政委也有些沒辦法,他能理解階級矛盾爆發的理由,可是他也僅僅是能夠分析出來原因,真的爆發實際行動,政委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下層用暴力將上層踩在腳底。
對團長的建議,政委遲疑的說道:「再甄別一次咱們也沒有時間,現在時間緊任務重,我們實在是沒辦法耽誤這個時間。」
團長也束手無策,他雖然能夠指揮整個團五千多人的軍事行動,但那是建立在工農革命軍鐵一般的紀律之上的,面對一群素不相識的俘虜,團長也無能為力。他想了想,說道:「政委,我黨我軍的法寶不是發動群眾依靠群眾麼?你是政委,你趕緊按照這個思路想想辦法啊!」
政委目瞪口呆的聽著這話,發動群眾是我黨我軍的法寶,這是沒錯的。可那是發動根據地的群眾,這被俘的群眾怎麼發動還是個新課題。別說研究過,連提出過來過都沒有。可當下也不能讓這幫人繼續打下去了。政委只好拿出了紙,按照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誰是敵人誰是朋友畫了四個原點。他自然不能讓團長逃之夭夭的去休息,團裡面的主要幹部就開始嘗試分析這船上的情況。
凡是發生鬥毆事件的船都懲罰性的不給飯吃,到了天亮之後,各個運輸船上都實施了甄別。昨天沒有參加鬥毆的人中間,那些窮苦出身,底層的普通人被從船裡面給弄了出來。帶去指揮船上談話。
負責運輸船隊的團長向這些人保證,如果他們肯藏著維持秩序,那麼工農革命軍的運輸船兩天後到了目的地,就會把這些人釋放,甚至發給路費與這兩天維持秩序的工資。工資不低,一人一天一塊大洋。但是這些人如果不能有效的協助維持秩序,杜絕鬥毆事件,那是要扣工資的。
對一天一塊大洋的工資,這些百姓出身的各種人員當然喜歡。不過他們也都不約而同的問了一個問題,自己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根本不可能彈壓住局面。
「你們不用害怕彈壓不住局面,只要你們看到要起衝突,就指出要鬧事的人,大聲喊出他們的名字。我們自然來對付那些人。」團長也說的實在。
最後大部分被選出來的人都報名了,而那些先提出來自己有可能幹不了這差事的人優先錄用。一個人知道自己幹不了什麼,這才是可靠的象徵。
在這些群眾的協助下,接下來的一天多時間裡面好不容易制止了上百起打架。包括二百多傷者,以及南宮縣縣令在內的十八名重傷者,上船的所有俘虜都活著給送到了南邊的集中營。當然,那些協助者也領到了路費與薪水,沒有剋扣,沒有刁難,這些人告知他們已經被釋放,可以回家了。
團長是完全不想再幹這件工作了,一路上同志們都沒有能夠好好休息。打仗也沒這麼累。可惜他接到了命令,鑒於北洋軍行動速度不快,負責押運的船隊暫時繼續押運工作。
聽完了命令,團長心想,這還真不如趕緊打起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