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我們人民黨想把浙西分會的人接到安徽去。」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坦率的對周鳳山說道。
北洋軍負責剿滅浙西「亂黨」的指揮官周鳳山冷靜的聽著這話,人民黨一支超過四千人的部隊在3月11ri越過邊界進入浙西之後迅速向長興進發。北洋軍的偵查網與人民黨的部隊稍一接觸就被消滅了不少。周鳳山得到消息後也沒有犯傻,他立刻指揮部隊開始集結撤退。而人民黨立刻派了一支小部隊帶了這幾天俘虜的北洋哨探前來接觸。
對於打著白旗前來的人民黨軍人,周鳳山知道他們是試圖來接觸而不是投降的。不過周鳳山心裡面是真的希望看到對方是前來表示真正的屈服。
人民黨的代表沒有管周鳳山心裡怎麼想,他繼續著自己的工作,「周先生,我們的目的是要把浙西分會的人都接到安徽,而不是要與貴軍發生戰爭。不知道貴軍這次出兵前的命令中可有與我軍決一死戰的內容?」
如果人民黨的代表表現出[**]裸的威脅,周鳳山都不會感到如此的不高興。讓周鳳山極為不高興的是人民黨這種「以我為主」的態度。人民黨目的是把光復會接走,隱含的意思是如果有誰阻止的話,人民黨就會毫不猶豫的與其作戰。周鳳山問道:「長興到安徽邊界已經沒有什麼人攔著你們?貴軍到底想接什麼人走?」
「如果可能的話,我們還想把其他兩地願意跟我們走的人全部接走。」人民黨代表答道。
「哼,」周鳳山有些虛張聲勢的冷笑一聲,「其他地方的亂黨已經死光了,你們就不用費這個心思了。」
人民黨代表的眼睛猛的瞪圓了,那是真正的震驚,以及震驚後帶來的強烈憤怒。
周鳳山說這話的時候原本還有一種虛張聲勢的自得,可在人民黨代表憤怒的眼神瞪視下,他感到心裡面一陣陣發虛。因為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民黨代表知道「亂黨死光」意味著什麼。那是幾萬條人命!
人民黨代表並沒有停頓太久,他拿出一張地圖放在桌面上,地圖上面已經標誌好了區域,「四天內,我們會在這個區域中把所有願意撤走的人都撤走,撤不走的物資我們都會留下來。還望周先生能夠寬容這幾天。」
周鳳山看了看地圖,心裡面大為吃驚,地圖上標誌出的地區是北洋軍沒有完全控制的地區,在這些地區裡面很可能還有些「亂黨」存在。
「四天太多,頂多三天。」周鳳山自然不會傻到立刻同意。
「我們也會盡快撤離,能不給周先生添麻煩的話,我們會力求不給周先生添麻煩。」
儘管人民黨代表的話很客氣,周鳳山卻不敢完全相信。只是此時再詢問人民黨是否會遵守協議未免太露怯了。周鳳山用居高臨下的特有神色說道:「我們北洋軍最多等三天。」
這話明著聽起來殺氣騰騰,實際上已經明確無誤的表示同意人民黨的要求。官場就是如此,等三天的意思是三天內不開始準備。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準備時間,特別是戰爭準備,頭兩天全部是派出哨探,部隊出動再快也得從第三天開始。這個時間甚至比人民黨要求的四天時間還多了一天。
人民黨代表自然不是傻瓜,一聽這話就明白什麼意思。他起身說道:「那就多謝了。」
不用什麼端茶送客的禮數,見事情達成了協議,人民黨代表就告辭了。周鳳山也喜歡這麼乾脆的作風,這次命令是要剿滅亂黨奪回浙西。作為北洋軍的指揮官,周鳳山面對人民黨的時候可以「相機而動」,所以他倒是不用怕有人在背後說什麼與人民黨接觸的事情。只要部隊沒有什麼大損失,周鳳山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在當下的局面中誰都不想幹那些硬仗。
徐錫麟和秋瑾也沒有那麼多廢話,浙西被殺成什麼模樣他們同樣清楚。這些天零零散散逃到長興的同志已經把各地血腥屠殺講述的很清楚。浙西分部在地方上的組織可以說被連根拔起,能夠撤退的同志基本上都在長興縣。
浙西分部最幸運的或許是姬曄帶領的部隊,因為疲憊導致了行動力降低,又沒有可以依托的諸多村落,這支騷擾部隊已經陷入了北洋軍的包圍中。因為人民黨的介入,北洋軍撤退,姬曄帶領的部隊在人民黨接應下安全的撤回了長興。然而一回到長興,姬曄就不得不加入了一場爭吵。
「這麼多設備物資都不要了?」浙西分部的同志對快速撤離很不能接受。除了槍支彈藥之外,長興有幾十家大大小小的工廠。有國營的,有私營的。倉庫裡面各種物資堆積如山,如果這麼一撤退,這些物資肯定就留給北洋軍了。即便知道這些物資根本無法撤走,大家依舊不能接受。
「就算是把東西燒了,也不能留給北洋軍!」已經有人態度強硬的表示。
人民黨的代表並不這麼認為,「長興縣城裡面肯定有人不肯走,把東西留下,北洋軍有東西可搶,好歹也能降低北洋軍的敵意,做事情要把眼光放長遠一些。」
「現在好討好北洋軍作甚?」浙西分部的代表被這樣的道理給氣壞了,「難道還想著以後和北洋軍打仗的時候讓他們向咱們留情麼?」
「現在還留在長興的都是什麼人?都是那幫反對咱們的人,把東西留給他們這不是讓人打了左臉,再把右臉湊上去讓人繼續打麼?」
秋瑾見同志們已經開始激動起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挺身而起。「這次所有撤退工作全部由人民黨的同志負責,所有人只有服從沒有反對。這是命令!」
徐錫麟此時也態度鮮明的表示了支持。因為缺乏睡眠,姬曄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她也起身想表示支持,可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完全啞了,她好不容才用大家能聽明白的聲音說道:「絕對不許不服從命令!」
幾名主要幹部都發話了,這才算是把浙西分部壓制住。
撤退進行的很順利,長興城裡面凡是支持浙西分部的統統跟著大部隊撤退。武器彈藥,以及各種貨幣都被帶走。包括糧食在內,凡是能夠立刻變現的財物,能帶走的也都帶走。反倒是生絲等需要長途運輸,不方便攜帶的物資在簡單封存後統統留了下來。
不僅僅是長興縣城裡面的同志和群眾,周邊尚且沒有遭到攻擊的農村中各種基層組織成員,以及支持浙西分部的成員都加入了隊伍。人流湧動,大家背井離鄉,帶著能攜帶的物資向著安徽方向前進。數萬人的長長隊伍在人民黨接應下,四天內就撤到了安徽。
北洋軍可沒有傻乎乎的突進,經過充分偵查發現的人民黨確沒有留下埋伏,他們這才向著長興縣快速行軍。
進了縣城,北洋軍就見到街上有從各種倉庫裡面往自己家搬運物資的人。
「敢動我們的東西!這是不想活了啊!」一面咒罵著,北洋軍毫不客氣的將這些人就地射殺。按照習慣清除了「趁火打劫的壞人之後」,北洋軍開始挨家挨戶的實施闖入搜查,凡見到家裡面囤積的有財物的,立刻進行全面搜刮。
敢留在長興城的都是反對浙西分部的,不管他們是不是打出條幅支持北洋軍,北洋軍都本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親自實施搜刮。反抗者遭到毆打,抵抗者就地槍決。這些一度認為北洋軍來了之後長興縣城就能夠恢復朗朗晴空的傢伙們發現,迎面而來的居然是烏黑槍口組成的濃雲。他們一度認為浙西分會不允許搶掠,保證社會秩序正常運行,是所有政權都會執行的政策。北洋軍用事實行動教育了這幫人,這完全是一種錯覺。
如果前幾日撤退的時候,長興城內的哭聲是源自背井離鄉的傷痛,現在長興城內的哭聲就是被徹底掠奪時的忍不住發出絕望。
1915年3月20ri,「徹底殲滅浙西亂黨,收復浙西」的消息傳回杭州,即便是知道了周鳳山最後縱容浙西殘部逃入安徽,浙江都督朱瑞以及北洋第三軍軍長也不會認為周鳳山做錯了什麼。在這個時期,保住軍隊就等於保住了自己。所以蔡元培即便是很含蓄的告狀,軍方人士也只是打了個馬虎眼。朱瑞他們更在乎從浙西撈到了多少戰利品。繳獲上萬擔生絲的消息令他們幾乎合不攏嘴。一擔生絲現在至少能賣50兩。上萬擔生絲運去上海就價值幾十萬,更別說匪區的繅絲廠以及其他工廠的設備,早就有杭州工廠主要買下這些設備。出兵一次賺到幾百萬,這等好買賣是絕少能遇到的。
蔡元培根本沒考慮過這些戰利品的問題,一回到光復會總會,蔡元培就召集了會議,商議其下一步的行動。總會裡面相當一部分人沉默不語,北洋軍以及民團在浙西的血腥屠殺已經傳回了杭州,本來只針對浙西分部的殺戮當下居然變成了對整個浙西的屠殺,這大大超出了光復會幹部們最初的想像。
只是總有人會忍不住,浙西分部撤退的時候沒有扣留那兩位稅jing,他們已經跑回了杭州,將所見所聞都告訴了趙漢卿。看著一部分光復會成員喜笑顏看的模樣,想著聽到的種種殘酷行徑,趙漢卿忍不住挺身而起,「蔡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浙西分部投靠了人民黨,背叛咱們光復會,消滅他們倒是沒什麼。可浙西老百姓只是被蠱惑而已,又何必殺得人頭滾滾呢?」
這話說的義正詞嚴,光復會裡面已經有人忍不住出聲支持。蔡元培原本也沒有想到在浙西的殺戮居然如此慘烈,被趙漢卿當面提出,他臉色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吭聲。
「趙漢卿,我看你也是亂黨!」參與過浙江都督朱瑞計劃屠殺的光復會六人團之一劉宗涵也不解釋,上來就給趙漢卿扣上了一頂亂黨的帽子,「凡是同情亂黨者,均是亂黨的羽翼。浙西那些亂黨才多少人,他們壯大到現在的地步,新加入的都是被蠱惑的百姓。而且官軍進剿之時,這些人不說棄暗投明反戈一擊,反倒是極力抵抗。這些被蠱惑的百姓不是亂黨,還有誰是亂黨?」
趙漢卿萬萬沒想到劉宗涵居然如此看待問題,而且乾脆把依附亂黨的帽子扣在了自己頭上。他畢竟是私下支持過徐錫麟的人,被這麼一說心中自然也有些不安。所以他乾脆坐回了位置上不吭聲了。
趙漢卿坐下了,吳慧秋卻挺身而起。這位光復會元老之一是位女性。也是秋瑾的女學生,因為反對包辦婚姻離家參與革命。幾乎參加了光復會前期所有的戰役,現在是杭州教育廳副廳長,兼任杭州女子學校的校長。她的學生來自浙江各地,不少浙西出身的學生家長被北洋軍以及民團在浙西給屠殺了。抱著一腔怒火,她起身發言了。
「諸位同志,我等當年起身反對滿清,不就是為了能夠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現在浙西分部就算是叛離了光復會,也不過是政見不同。而且就我所知,這次屠殺的百姓,大部分根本就沒有參加浙西的軍隊。即便是被蠱惑,又何談抵抗一說?蔡先生,你德行高潔,絕不能對此事視而不見啊。」
「吳慧秋!你這是給你老師喊冤麼?」既然劉宗涵既然已經表明了態度,此時更是沒有絲毫的退讓。
吳慧秋本來性子就頗為剛烈,即便遭到了劉宗涵的威脅也沒有絲毫畏懼,「我的確是在喊冤!若是剛開始就說明開除浙西分會是要把人殺成這樣,我絕對不會同意!」
這態度鮮明擲地有聲的話雖然沒有讓很多人支持表示贊同,不過微微點頭的人並不是少數。
蔡元培陰沉下了臉,他到現在也不認為清黨的事情有什麼錯,被吳慧秋這麼當中指責,不快的神色在蔡元培臉上表露無遺。但是這已經是發生過的事情,大家雖然意見不同卻也不可能讓時間倒流。所以爭論也不甚激烈。所以蔡元培好歹沒有當眾發怒。
會議不歡而散,劉宗涵等人卻找到蔡元培,「蔡公,既然已經清除了浙西分部,當下需要趁熱打鐵,按照原先計劃把咱們光復會內部被人民黨蠱惑的這幫人徹底清除才行。」
「劉兄說的沒錯,就今日的情形來看,咱們光復會內部傾向於亂黨的人可不少。這些人與徐錫麟秋瑾關係莫逆。徐錫麟秋瑾在浙西,倒是好對付。可這些人都在咱們光復會內部,可說是膏肓之病。若不能下手趕緊除掉,日後定是大患。」
「蔡公,北洋這次剿匪不力。硬是讓浙西亂黨逃去了安徽。若是以後他們妄想反攻浙江,肯定先聯繫這些人,那可是不測之禍。」
蔡元培知道這些人說的沒錯,既然已經與浙西徹底決裂,那麼光復會內部凡是同情浙西的人,在未來的戰爭中都是極大的威脅。即便已經見識了清黨的真面目,蔡元培依舊認為清黨是絕對有必要的。想到這裡,蔡元培說道:「清黨之事必須完成。不過這次需要大家更加小心。須得仔細列出名單,不可牽連無辜才好。」
幾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答道:「蔡公放心,我等絕對不會馬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