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開始剿滅浙西「亂黨」開始,北洋軍指揮官周鳳山心情就喜憂參半。身為一名軍人,周鳳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北洋軍打過的最多的仗就是鎮壓刁民與亂黨,身為老北洋出身的軍官,周鳳山對剿滅浙西「亂黨」沒有心理壓力。不過當下浙江的第三軍,乃至以第三軍抽調人員為骨幹新建的第三十軍,都和人民黨打過仗。周鳳山也被俘過,每次回想起在定遠的戰役,他都覺得跟做了噩夢一樣。不久前的段芝貴部在河南全軍覆沒,乃至日本熊本師團全軍覆沒。讓周鳳山明白人民黨的戰鬥力並沒有絲毫的衰退跡象。
情報顯示,浙西亂黨與人民黨關係莫逆,如果剿滅過程中出現人民黨大規模介入的話,周鳳山自己是不肯憑白吃這個敗仗的。情報顯示,人民黨一支數千人的部隊已經開始在浙西邊界集結。所以周鳳山在哨探工作上投入了巨大的力量。偵探網最大可能覆蓋了人民黨與浙西分部的邊界,如果出現人民黨軍事行動的跡象,周鳳山決定先以自保為主。
「周大人,那支亂黨的部隊又開始騷擾我軍了。」負責偵查工作的參謀有些愁眉苦臉的過來說道。
周鳳山惡狠狠的瞪著下屬,一時沒有說話。這已經是第三天了,一支四百多人的小部隊極為頑強的死貼著北洋軍,只要有機會就開始攻擊北洋軍。每次戰鬥都不持久,這些亂黨部隊總是趁虛而入,一擊之後無論是否得手都會立刻撤退。而且他們也絕對不會傾巢而出,總是有攻擊,有掩護,有斷後。每次少則給北洋軍造成三五人的傷亡,多的時候也不過二三十人的傷亡。
對於北洋軍數萬人的部隊來說,這點傷亡真的不算什麼。可一天遭受到十五六次進攻,每次攻擊的對象都不相同。這就讓北洋軍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感覺。正因為傷亡小,每個人北洋軍反倒都不想讓這等倒霉事攤到自己頭上來。北洋軍倒也設下了埋伏,殲滅了少量亂黨部隊,從俘虜口中知道,帶隊的是位叫做姬曄的女叛匪。這消息把北洋軍氣的夠嗆,一個女人不老老實實在家抱孩子,當什麼叛匪啊。
當然,北洋軍也忘記了一個事實,這次剿匪命令中明確規定,只要是亂黨,無論男女均格殺勿論。即便這位「女匪首」老老實實在家抱孩子也不可能倖免於難的。
「不若我們派幾支部隊對這支土匪軍隊窮追不捨,把他們徹底打散吧。」有參謀建議道。
「不可。」周鳳山拒絕了。在與人民黨的交戰中,曾經的第三鎮一度這麼幹過,其結果就是追擊部隊陷入了包圍,被人民黨各個擊破。儘管幾年沒有和人民黨「打過交道」,這麼熟練的戰術依舊讓周鳳山回想起曾經的往事。
想到這裡,周鳳山命道:「督促各地部隊,命他們抓緊與民團剿滅地方上的亂黨。只要地方上的亂黨被剿滅,浙西亂黨股懸在長興縣城,覆滅指日可待。其他部隊嚴防死守,監視長興的亂黨,一旦他們有異動,我們立刻出兵。至於周圍的那些蒼蠅,若是進攻,打退他們即可。就現在的情況他們堅持不了多久。」
雖然參謀們和軍官們對這個命令並不滿意,也沒有人敢違抗軍令。事情果然如同周鳳山所料,姬曄帶領的部隊只是稍微進攻了一下,遇到北洋軍嚴陣以待的局面,他們也就主動選擇了撤退。而且這次撤退之後,姬曄所部就沒有繼續發動進攻。一天的時間就這麼安靜的渡過了。
姬曄不是不想繼續騷擾,而是部隊本身體力已經徹底耗盡。實際上今天的這次進攻也是竭盡了最後力量。出發前,選出來的同志一個個臉色難看,甚至是睡眼朦朧,看上去走著走著就能睡著的模樣。游擊戰是相當消耗體力的,他們要走更遠的路,要做更加完備的戰前準備,即便長興是浙西分部的老巢,大家對道路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也只能避免讓體力過度消耗,該走的道路一步都不可能少。
姬曄親自帶隊,只是她自己的腦子裡面嗡嗡作響,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剛打了幾槍,她就發現部隊的戰士們一個個神態疲憊,姬曄立刻命令撤退。如果北洋軍此時派兵起來追,只怕這支部隊就凶多吉少了。
用四個半小時走了平時三個小時就能走完的路,出擊部隊終於回到了臨時營地。臨時營地裡面除了哨兵之外一片靜寂。每個人都在睡覺,出發的部隊回到營地也都一頭倒在那裡睡著了。姬曄摸出風油精往鼻孔裡面猛倒了幾滴,靠了強烈的刺激才稍微遏止住了睡意。
「分區有什麼消息麼?」姬曄問留守參謀。
留守參謀臉上大有喜色,「分區說易經派遣聯絡員與人民黨搭上了線,現在就等人民黨那邊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話,分區希望能夠把所有人員都撤到安徽去。」
「太好了。」姬曄嘴裡說著,腦子裡面除了一陣輕鬆之外沒有絲毫的感覺。她往地上一坐,腦袋靠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就這麼陷入了沉睡之中。
此時在千里之外的武漢,人民黨黨中央已經收到了浙西分部的請求信。國防部長華雄茂焦急的問道:「陳主席,我們要不要同意浙西分部的請求。」
「同意,現在就派遣部隊前往浙西分部接應他們撤退。」陳克回答的非常乾脆。
路輝天忍不住問道:「陳主席,為什麼我們不提前出兵阻止光復會這次大屠殺?」
陳克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如果我以前和大家說,反動派們反攻倒算起來不遺餘力,肯定沒人信。因為大家看到根據地裡面的前地主士紳們都很恭順,在《實踐論》裡面講過,想積累理性的認識,就必須有感性的實踐。在咱們根據地裡面,已經把那些反動透頂的地主士紳都給除掉了,而且我們已經徹底實施了土改,得到了人民黨的支持。剩下的這幫前地主士紳在局面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時候,他們認同了自己的性命比被迫接收土改現實更優先。所以才有當下看著前地主士紳們比較配合的情況。而浙西的局面就是一個明證,證明了這些舊地主士紳如果有可能的話,會多麼凶殘的對待革命勢力。親眼見到之後,大家就不會對他們抱有任何幻想了。」
中央的同志已經看到了比較詳細的資料,光復會浙西分部的「革命程度」與人民黨相比差距極大,甚至可以說有本質的不同。這種「溫和」的改良連土改都談不上,頂多是對舊社會秩序實施了調整。而這種調整就引發了如此激烈的階級仇恨,這件事的教育意義非同凡響。
華雄茂忍不住問道:「陳主席,我們就只把浙西分會接到我們根據地裡面來麼?」
「是的。北洋已經快忍不住了,我認為沒有必要過分刺激他們。我倒是希望等到夏收之後再開戰?」陳克答道。
「為什麼?這些劊子手手上沾滿了人民的血,就這麼讓他們繼續逍遙不成?」華雄茂對陳克的意見很是不解。
「北洋快頂不住了,現在每拖一天,北洋距離覆滅就會近一點,這時候必須等待。」陳克把當下的局勢引向了更大的話題。
「北洋如果能夠更好的控制浙江的話,他們側翼的力量不就增強了麼?」路輝天問道。陳克的說法未免有些跳躍xing太強。
「這個可以在以後談。當下我們要抓緊對浙江的局面進行總結,一定要在戰前讓同志們理解到反動派能夠凶殘到什麼程度。」陳克並不想對這個問題討論更多,他繼續說道:「與這時代的其他革命者一樣,徐錫麟下意識的覺得革命就是為了達成某個偉大目標,凡是跟隨自己的人都該為這個偉大目標而獻身。這時代革命者的視線是看向上方,而很少去看下面。即便看了,也多數是因為指責下屬辦事不力……」
「……從這種想法的角度考慮問題的話,浙西分部的同志與百姓在徐錫麟心中是下屬,在眼下的危急時刻中,應該是這些人考慮怎麼完成徐錫麟的想法,而不是徐錫麟更多的考慮這些人的利益。但是徐錫麟現在知道這未必是正確的想法,至少在浙西分部學習模仿的人民黨眼中,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的……」
「……權力應該來自上方,力量應該來自上方,這就是徐錫麟的看法,也是這時代絕大多數革命者們所接受的理念。所以徐錫麟不願意放棄光復會,哪怕當下的局勢已經如此危急,徐錫麟依舊堅持自己是光復會的成員,甚至堅持要給陶成章報仇這樣的想法。即便是對蔡元培完全失望,徐錫麟對光復會依舊沒有失望……」
「這就是徐錫麟犯下的錯誤,而我們人民黨不能犯同樣的錯誤。這個世界有背叛階級的利益,沒有背叛利益的階級。而我們人民黨的階級立場到底應該站在哪裡?當下革命的力量是來自於人民黨還是來自於人民,這是我反覆強調的問題。希望同志們能夠以這次浙西分部為例,深入討論。徹底認清我們要面對的局面。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會帶給我們巨大的損失。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散會之後其他同志們都帶著沉重的表情離開了,華雄茂卻留了下來。陳克沉默的看著華雄茂,華雄茂沒有立刻說話,過了一陣他才開口說道:「文青,我聽你的意思,浙江的局面還會繼續惡化?」
陳克點點頭,「沒錯,還會惡化到令人想像不到的局面。會惡化到讓我們的同志徹底擦亮眼睛的地步!」
聽了這斬釘截鐵的話,華雄茂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