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乖乖,叫姥爺。」何汝明抱著自己的外孫女眉開眼笑的說道。
小傢伙看著抱著自己的這個老頭子,高興的笑著,用手去摸何汝明的臉。雖然被揪住了鬍子,何汝明反倒更高興起來,「叫姥爺。」
何穎把女兒從自己的父親懷裡頭接過來,一面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一面耐心的教著,「月月,叫姥~爺。姥~爺。」
「嘍~,嘍爺。」陳克的女兒一面試圖從母親的腿上下來,一面有點應付差事的模仿道。
「是姥~爺,不是嘍爺。」何穎繼續耐心的說道。
「姥~姥~爺。」看不能掙脫母親的懷抱,月月這次的發音就正確的多。
「乖乖。」何汝明高興的把外孫女接到手裡,又親又抱。
一群大人圍著這個一歲半的小傢伙玩了一通,何穎看了看表。對父親說道:「爹,月月快該睡覺了。你別逗她這麼厲害。」
「哦。」何汝明應付的答了一聲,還是不肯把外孫女放下。
直到何穎半強迫的把女兒要過來,然後抱進裡屋。過了好一陣,何穎才輕輕的出來。
「怎麼不請幾個奶媽呢?文青就把你們母女兩人丟在這裡,這也未免太過了。」何汝明有些不滿的說道。
「爹,我一個人帶月月挺好的。用不著請別人。」何穎用一種母親才有的驕傲語氣說道。說完,她連忙給父母又填上茶水,「爹,娘,有了月月之後,我才知道你們以前養育我多艱難。你們對我真好。」
「說什麼傻話,你是我閨女,我們能對你不好麼。」何汝明笑道。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真心笑容。何穎一面感動,一面稍稍覺得有些奇怪。
何汝明喝了口茶,指著幾個大箱子中的一個說道:「對了,這裡頭是五千兩,是送給你和月月的。你出嫁的時候匆忙,咱家也沒來得及給你置辦什麼像樣的嫁妝。我這次來,一併給你們帶來了。」
「爹,這可使不得。」何穎連忙勸道。
「你爹現在我掏得起,這次我出獄之後,上門的送禮的人多如牛毛。這五千兩還是袁項城大人送來的。我清楚的很,這筆錢不是送我的。我就給你們帶來了。」
何穎一直擔心爹媽被牽連這件事。雖然陳克多次給她分析過清廷不敢殺害何家。不過這些理由何穎不過是感到萬份絕望的時候才用來安慰自己。平素裡想起父母就感到揪心。聽父親這麼一說,何穎起身給父親跪下,「爹、娘,讓你們和弟弟們一起受委屈了。」
何汝明一把拉起女兒,「丫頭,不是我說漂亮話。這次你爹我進了一次大獄,倒真想開了。你不知道,我進去之後,那幫狗奴才一個個伺候的好的很。按他們說,這多少年都沒見過下詔獄了。這得多大身份才行啊。那詔獄裡頭門道多著呢。慈禧一死,他們就給我們換了上房,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比咱家都不差。」
說到這裡,何汝明用慈祥的目光看著何穎,「袁項城還準備在郵傳部給我安排個職位。我給他辭了。我現在去民政部任職。你爹我有今天的風光,都是因為你嫁了文青,這等事我清楚的很。丫頭,這和你無關,我既然許了這門親事,這就是命,命好命壞我都認了。」
何穎也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到底是真的看開了,還是學會了說漂亮話。正疑惑間,何汝明指著另外幾個箱子,「那裡頭是欠文青的藥錢,自打文青起事之後,我也沒機會把這藥錢收回來給他。這次給他一併帶來了。賬單也在裡頭,等文青回來你給他就好。」
一家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何穎問道:「姑姑最近可好。」
何汝明臉色變都沒變,「還行吧。不過她不方便來。我來的時候也著急,也就沒去找她。」
何倩知道孫家只怕不會把陳克當了親戚,聽父親這麼一說,也只好歎道:「爹,等你回去的時候把我給姑姑的信帶去吧。我很想她。」
「好。」何汝明笑著起身,「我去個廁所。」
過了好一陣,何穎才見到何汝明回來。令她稍微有些不解的是,何汝明不僅洗了手,還洗了臉。不過這絲疑惑卻因為隔壁女兒的屋裡頭傳來低微的聲音而中斷了。何穎靜靜的走進女兒睡覺的小屋去探看女兒。
趁著這個機會,何汝明湊到臉有異色的老婆耳邊低聲說道:「這是咱們何家和孫家的仇。絕對不要讓陳克摻進來。我丟不起那人。」
何汝明的老婆神色複雜的看了看何汝明,她只是續絃,不僅與何倩沒什麼血親,更不是何穎的親生母親。若說對孫家有刻骨深仇,她實在是談不上。而且何汝明此行之前,已經告誡過她不要多話。何汝明的老婆唯一不理解的是,何汝明為什麼這麼堅定的不讓陳克介入此事。
何汝明不光是來探望女兒的,他也是充當信使的。人民黨代表發表了一定要打倒滿清的宣言後就走了。議會裡頭就亂作一團。南方代表都要袁世凱給出個說法。
袁世凱老奸巨猾,他才不上這當呢。「諸公,此事事關國體,你們都是議員。決定天下命運的選票都在你們手裡,你們可以提議投票麼。」
議員們也都是老奸巨猾之輩,他們更不會上這個當。誰提議,誰就是滿清的掘墓人。只要不是袁世凱和北洋議員提議,而是其他身份的議員提議,那袁世凱就可以一勞永逸的擺脫「逆賊」的名頭。誰也不肯給袁世凱白白幹事。於是北洋的人不提議,南方諸省的議員也不提議,這件事居然就這麼拖住了。
北洋軍隊強大,人民黨顯然不會把北洋當作作戰的首選對象。柿子挑軟的捏。人民黨周圍這些南方省份肯定是要首當其衝。南方諸省議員倒也像模像樣的搞了幾次串聯,討論組建諸省聯軍共同擊破人民黨。不過這也就是個討論而已。且不說聯軍能不能取得最後勝利,如果人民黨還是和前幾次戰役一樣只打一路的話,就江西的地理位置,在人民黨覆滅之前肯定得有幾個省完蛋。所謂聯軍,都是希望其他部隊出力拚命。自己躲在後頭摘果子。而諸省都知道其他省份的心思。這等串聯最後只落個無疾而終的結果。
也有些年輕的議員提出,讓袁世凱帶頭組建討伐隊伍。這麼幼稚的想法被老油條們嗤之以鼻。眾人或多或少都看出些北洋與人民黨之間的貓膩。若是傻乎乎的奉袁世凱為軍事首領,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這事情也不能這麼拖著,最後達成了一個協議。清廷是否延續,在兩年後的正式國會召開的時候投票討論。南方諸省也抱著拖一時算一時的打算。反正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得袁世凱自己去定。南方各省都沒有出頭的打算。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無論代表們對這次議會有著如何的滿意或者不滿,立憲議會終於在各種想法中落下了帷幕。袁世凱選擇了被釋放的何汝明當作自己的使者。令袁世凱有些驚訝的是,何汝明不僅沒有被牢獄之災嚇到,反倒顯得充滿了活力與幹勁。
何汝明自己其實也驚訝於自己的變化,人說哀默大過心死。想抱著那麼多的希望挺過牢獄之災是很難的。何汝明曾經深恨過陳克,不過到了後來他真的想開了。就算是陳克真的告訴何汝明造反的事情,何汝明也絕對不可能站到陳克那邊的。一切都是天意,何汝明所對抗不了的天意。
直到被放出來的時候,何汝明很是高興。然而妹妹的死,讓何汝明曾經被壓制的一切情緒突然找到了一個對象。何穎嫁給了陳克,陳克不管怎麼造反,也把何穎帶在身邊,始終保護著何穎。何倩嫁給了孫家,孫家卻害死了何倩。
何汝明也曾經上門詢問過何倩的死因,孫家閉門不見。何汝明自己盡了全力展開調查。調查結果是孫家讓朝廷的前來抓捕何倩的人看到了何倩的屍體後,就把何倩火化了。孫家看何汝明用心如此堅定,不得不來了封信。信裡頭的解釋是「何倩染了重病去世,孫家這麼處理何倩的後事,是為了方便將骨灰藏起來,以後好入孫家的祖墳。」
看了這封信何汝明斷定一定是孫家下的毒手。沒有理由,何汝明就這麼堅信著。他也發下了一個誓言,一定要親手讓孫家全家死光。為了得到這樣的權力和機會,何汝明以一種前所有為的決心和意志開始為北洋效力。充當北洋的使者與陳克交涉就是第一項任務,何汝明帶了妻子和兩個兒子一起來安徽,也要讓骨肉間團聚一次。他以後再也不想見到陳克,來見見自己女兒與外孫女的機會很可能也就這麼一次了。
在鳳台縣停了五天,人民黨終於通知何汝明出發。何汝明讓妻子和兒子們先回北京。自己一人隨著接待人員趕往武漢。冬天的武漢是極度的濕冷。然而翻滾著霧氣的武漢長江沿岸卻有大批的人在勞動。他們看著身材消瘦,卻在荷槍實彈的監工監視下從一大早就開始上工。
「那些人是幹什麼的?」何汝明問道。
「大煙鬼。」隨行的接待人員帶著一種強烈的厭惡情緒說道。
「怎麼這麼早就開工了呢?」
「想讓他們戒煙,就只有一個法子,每天讓他們吃飽之後就幹活,干重活。累到連抽大煙的想頭都沒有的地步,這煙癮才能戒掉。別的什麼法子都不管用的。」接待人員的聲音裡頭沒有絲毫的憐憫或者寬容。
何汝明只見那群人幹活稍慢,立刻就有監工上前呵斥。他們掘開厚厚的泥土,然後用擔子挑走。有些人已經干的搖搖晃晃了,監工依舊毫不留情的催逼他們抓緊干。何汝明也不待見大煙鬼,他笑道:「看他們這樣子,累死了怎麼辦?」
「就這點工作也能累死?」接待人員冷笑一聲,「陳主席在鳳台縣的時候,領著我們幹的活比這重多了,吃的還不如他們,我們現在不都好好的活著。戒大煙,要麼就活著戒掉,要麼就死了之後被抬出去,沒什麼第三條路可走。」
聽著這冷酷無情的話,何汝明一點都不反感,反倒是因為感覺到其中的力量,何汝明忍不住心有慼慼焉的放聲大笑起來。
翁婿兩人好久未見,見面的時候看著都很熱情。卻是那種極有禮貌,又極有分寸的熱情。
「岳父大人,一路辛苦了。讓您受了那麼多苦,我這裡給您賠禮了。」陳克說完深深做了個揖。
「若不是文青每戰必勝,我早就死了。你努力造反,反倒救了我一命。」何汝明一面扶起陳克,一面爽朗的笑道,「我家何穎你照料的很好,她給我說了跟著你學到了好多新文化知識。我這當爹的心裡頭高興的很。倒是你要經常回家看看她們母女倆。」
說著話,兩人已經坐下,「我這次來,袁項城讓我問問文青,議會的結果你想必已經知道。不知文青你有何打算?」
「一年多的時間我們也是能等的。中國帝制幾千年,你說立刻就推翻,不可能的事情。不過請回復袁先生,我們不主動動手,不等於別人對我們動手我們不還手。而且帝制推翻之前,我們是不會加入任何政府的。」
「袁項城讓我告知文青,他是不會破壞和平的。但是薩鎮冰的艦隊一直在長江巡遊,巡遊也就到南京為止。請文青不要想的過多。」
「這個自然。」陳克笑道。
關於袁世凱與人民黨之間的談判已經結束。兩人沉默了一陣,何汝明才問道:「袁項城想讓我問問,文青準備對南方諸省如何呢?」
陳克坦率答道:「我就是攻打了南方諸省又能如何?他們該不投票還是不會投票。不過請袁先生向南方諸省轉告我的態度,民間的生意還是要做的。不能說因為政見上的隔閡苦了百姓的生計。這點請一定告知袁先生。」
「我一定帶到。」何汝明點點頭。
兩人又沉默了好一陣,陳克突然說道:「岳父大人,姑姑的事情……」
「文青,別說這個了。」何汝明舉手阻攔陳克繼續說下去,「你沒把這事告訴我家何穎,我多謝你了。她們名為姑侄感情極好。若是何穎知道此事,我只怕她受不了。」
「岳父大人,這件事也不可能一直這麼瞞下去啊。」陳克歎道,「我現在沒辦法向袁世凱說這件事。就算是說了,北洋也不會因為我的緣故對孫家下手。只怕袁項城也不敢一意孤行。而且我是想把兇手明正典刑的。」
何汝明眼中再也沒有裝出來的溫和,他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陳克,「何穎說我妹妹何倩走之前,你也曾百般相勸,為何不強行把何倩留在你這裡。」
「姑姑當時一定要走,我怕強行把姑姑留下來,反倒傷了姑姑的清白。而且我萬萬沒想到孫家居然能如此喪心病狂。岳父大人,每次想起此事,我心裡頭很是難受。」這是陳克的心裡話,他絕不能認同何倩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何汝明臉上的怒氣一掠而過,他平靜的聲音裡頭蘊含這極大的怨毒,「文青,你已經盡力了。我妹妹素來性格剛強,打定主意的事情絕不退縮。文青,我告訴你,這是我何家的事情。既然我妹妹不想留在你這理,那就說明她沒有指望過你幹任何事。你若是真心覺得難過,你就成全她到底。再也不要過問此事了。你能答應我麼?」
「一切全憑岳父大人吩咐。若是岳父大人以後改了主意,也請務必告知我。」陳克回答的很乾脆。
送走了何汝明,陳克立刻去與英國代表會面。英國人很體貼的向陳克提出了一個建議,由於兩方商業合作很是不錯,英國使館願意背書,向陳克在英國銀行提供一個五十萬英鎊的信用額度。不過這個額度只限於購買英國商品。這等好事陳克自然不會放過。在這個時候,每多一丁點錢都具有極大的意義。
彷彿是因為1910年春節臨近的緣故,好消息成雙結對的向陳克這邊傳來。先是從英國訂購的繅絲廠設備運抵根據地。第二天陳克接到了在美國的代表團的電報,試運行成功。美國方面願意與人民黨達成合作協議。由王斌與美國方面協商合同,並且會在簽訂後給陳克拍電報。
由於人民黨派去的是一個規模不小的代表團。代表團裡頭有農業方面的代表。在美國方面的協調下,人民黨農業代表團經過考察,簽訂了購買美國長絨棉種子的合同。人民黨代表團向美國派遣留學生的計劃也基本敲定。從1911年開始,人民黨可以每年向美國工業院校,或者綜合性大學的理工專業派遣總數500人的留學生。美國方面表示,這些學校絕對不是野雞大學,而是美國一系列常春籐大學。
陳克的喜悅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他很快就想到。無論是留學生也好,或者是設備也好,這都需要大批大批的錢。根據地現在並沒有充足的資金。所有的錢都要靠根據地群眾的辛苦勞動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
「趕緊讓工業部門開始仿造繅絲設備。」陳克給國防科工委下達了命令。
也就是在1910年的除夕,陳克得到了一個真正的好消息。根據地的工業硫酸與鹽酸終於打進了日本市場。日本不僅對這些緊俏商品感興趣,他們還希望能夠進口根據地的鐵農具。
「喜憂參半啊。」這是陳克唯一的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