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市是人民黨的重鎮,並不是指其經濟或者地理位置。六安提供了人民黨現在20%的戰士,這也是陳克要來六安的原因之一。
新的市政府就在原先的縣城裡頭,與陳克上次來沒什麼區別,一樣的破舊。倒是城裡頭的各種閒人少了,穿著各種制服的人多了。市委書記華文羽不在縣裡頭,市長張自在接待了陳克等人。
「陳主席,華書記出去調解軍屬和地方上的糾紛去了。」張自在臉色看著很不好看。
「到底怎麼回事?」陳克對這個很是在意。
「一言難盡啊。咱這地方缺乏女性幹部。」張自在瞅著黃玉玥說道。
這種事情在根據地裡頭絕不是第一次發生,黃玉玥當時就猜出來大概發生了什麼。肯定是婦女解放工作遇到了問題。
以現在社會組織程度最高的老根據地為例,政府採用的辦法是完成土改,確定個人擁有使用權的土地。其他土地上興建大型國有農場,種植場,興辦原材料加工企業。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軍屬女眷在軍隊工廠一帶頭,好多婦女就出來工作了。而且新的農具也讓婦女們勞動效率大大提高,下地之後能幹的工作也多了很多。
現在老根據裡頭嘲笑婦女們各種重體力勞動不像樣的段子很多,可以說是男人們的某種反擊。也可以說是婦女實實在在開始大量進入她們以前根本無法介入的社會勞動行業。
這是經濟發達地區的做法。在經濟不發達地區,勞動就業機會本來就不多,即便提高了勞動力水平,沒有那麼多新行業容納足夠勞動力,婦女就業機會還是不夠。這也是陳克為什麼一定要大量培養「女先生」的原因。「女先生」們從事教育工作,中國百姓對教師行業都有一種傳統的崇拜。即便老師是女性,群眾也會對女老師高看一眼。人民黨的工作隊裡頭一般都會盡量配備男女教師。女教師出面的話,很容易就在當地組建起婦聯,以及很多婦女組織。
肯跟著人民黨背井離鄉出來革命的女性本來就極少,這部分人都已經有了自己的職位。實際上大部分女性幹部都已經身居高位或者中位。教育學院裡頭的女教師都是年輕小姑娘,基本都是陳克從安慶擄掠來的女學生。她們出身可都不是貧困之家,打心眼裡不肯到六安這等窮困地區工作。各地都缺女教師,富裕地區張開雙臂歡迎女教師。窮困地區也只好靠清一色的男同志來發展工作。
沒有女同志參與,一群老爺們搞婦女工作……,黃玉玥自己也覺得這難度未免太大。想到這些,又看著六安市市長張自在一個勁投放到自己身上的視線,黃玉玥心裡頭暗暗祈禱,陳克千萬不要以工作大局為重,不要把自己這個流動辦公廳裡頭管教育的留在六安這窮地方。黃玉玥希望能夠回到安慶老家從事教育,累死累活都行。
陳克保持了一貫不參與,不點將的作風。他岔開話題問道:「現在女童入學率怎麼樣?」
「還算行吧。關鍵是寄宿學校暫時搞不起來。讓一群男娃娃上寄宿學校,群眾還能接受。讓一群女娃娃們來上寄宿學校,群眾意見很大。也就是現在辦的幾個林場和桑樹園,因為大家都住在林場的集體居住區。林場附近的孩子家長才願意送孩子上學。就是這樣,咱們各個教學點不少孩子每天也要走十幾里山路上學。這還是因為咱們每天在學校供裡應一頓午飯。女娃娃們聽話,群眾更是希望女娃娃留家裡頭幫著幹些家務。男娃娃上學還行了……」
說起這些,張自在就徹底敞開了話匣子。陳克生怕張自在的抱怨給辦公廳的年輕人造成對當地工作的曲解。他先安排辦公廳的同志到六安市去向當地各個機構工作人員學習當地的工作方法。
張自在根據地這些同志的工作分工,安排他們到相關的部門去。看著這幫比自己年輕的同志跟著陳克,張自在心裡頭就生出一種極度的羨慕。當年跟在陳克身邊的那些人,現在哪一個不是身居高位,統領一方的。哪怕是他自己,也是在生產自救末期加入了人民黨的組織。不過26歲就當上了縣長。
見陳克神色平靜,張自在就忍不住說道:「陳主席,能不能多調些物資進來。上次您帶走了一大批吃不上飯的群眾,可是解決了燃眉之急。不過那些也都是年輕小伙子。分了地,發放了農具,加上年輕小伙子被帶走,現在群眾日子好過了不少。搞教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讓群眾看到眼前的好處的話,實在是不行。想把革命工作迅速展開,沒有物資不行。」
「張市長,你和我說這些是不對的。你得找省裡面說這個問題。如果鄉里面的同志遇到問題不找縣裡頭匯報,不和縣裡頭的幹部討論,而是直接跑到你這裡說理。你覺得合適麼?」
聽了這話,張自在也覺得不合適,他連忙笑道:「陳主席,這是我想錯了。」
說完了這些,張自在還是覺得心裡頭有話比較堵,「陳主席,靠六安自己搞建設,真的太難了。我也是從老根據地出來的,那時候跟著您,不管局面多困難,您一揮手,呼呼啦啦什麼都起來了。要糧有糧,要兵有兵。我們在這六安,頭拱地的干都不行。現在我們這裡也不用打仗,很多東西從外頭也能運進來。群眾生活實實在在提高了不少,可群眾們都有自己的想法。真是無利不早起啊,怎麼都團結不到一起來……」
不管張自在怎麼說,卻見陳克都不給回應。他覺得有些心虛,就試探著問道:「陳主席,我這說的都是具體的困難。整體上還是很好的。您有什麼要說的麼?」
陳克笑道:「張市長,我來這裡不是當欽差大臣的。我是來看看同志們都是怎麼工作的。我雖然來過六安,現在六安的情況我也不熟。得你給我說才行,我沒什麼可說的。」
「哦!我這都忘了!」張自在才發現自己的做法大錯特錯了,此時是該表功的才對。他連忙把最近的情況說了一遍,「六安的人口統計已經結束。我和華書記親自帶著同志們一地一地的統計。按照省裡面的規劃,巡迴醫院,郵政系統,都建立了。合作社與銀行也都建立起來了……」
張自在在這等官僚工作方面的確是有兩把刷子,加上都是親自跑過的。說起來這些工作,他數據明確,條理清楚。整個六安地區現在的情況和局面,經過張自在的介紹,陳克與自己走時的局面一對比,立刻就有了譜。
正說話間,外頭突然傳來了吵鬧的聲音。張自在正感到奇怪,就聽外頭喊道:「張市長,這是要欺負人啊。」
隨著話音,卻見兩個青年你拉我拽的硬是要衝進來。警衛員們看兩人都不肯鬆手,只能硬拽開兩人。這談話是進行不下去了,張自在出門一看,高喊的卻是電報員黃慶。只見他怒容滿面。對面那人也是很不高興,卻極力壓制住自己的怒氣。正是辦公廳負責電報通信工作的李當勇。
一瞅見張自在,黃慶立刻喊道:「張市長,這個人到了咱們電報科。說著是來學習的。可是對咱們電報科指手畫腳。我說他幾句,他還不服氣了,比我都有理。這人從哪裡來的?沒見過這麼沒規矩的。」
黃慶是新提拔的電報科副科長,性子比較急躁,技術卻是極好的。做事認真到較真的程度,極不能容許別人犯錯。自然也不愛聽別人指責自己。
張自在當時就快氣暈了,他一聲怒喝:「黃慶,這是中央辦公廳的電報通信工作的李當勇同志。你這是要幹什麼?」
即便被張自在一聲怒喝,又得知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是中央的人。黃慶依舊不服氣,儘管聲音裡頭有些怯意,黃慶依舊梗著脖子喊道:「中央的同志又怎麼了?中央的同志就有理了?他們跟著陳主席,怎麼都學成這樣?這不是給陳主席丟人麼?」
「滾蛋!」張自在嚇得臉色發白,陳克就在背後,他根本想不出陳克會怎麼看待這樣的話。
「這位同志說的有道理。既然是中央辦公廳的,就更不應該和地方上同志們產生這樣的爭執。」陳克終於對著黃慶發話了,「請問這位同志,你們起爭執之後,他給你道歉了麼?」
「哼。」黃慶沒見過陳克,不過他也不是傻子,陳克一看地位就不在張自在之下,而且陳克還是表示中央的同志做的不對。他只是用不友好的眼光看了陳克一眼,「他那根本就不是道歉。只是敷衍。」
「小李,向這位同志道歉。」陳克說道。
李當勇也是一肚子怒火,不過和地方上同志引發爭吵之後還不道歉的結果,辦公廳裡頭好幾個年輕同志已經做過「表率」了。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怒火,用套話說道:「這位同志,我態度不好,引發了大家的誤會。耽誤了同志的正常工作秩序,我道歉。請原諒。」
黃慶並不接受,「那你為什麼要說我做錯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當勇瞅了陳克一眼,只見陳克微微歪著頭看過來。李當勇嚥了口唾沫,艱難的說道:「這位同志,我的確是不瞭解咱們這裡的情況。然後我就亂說話,我錯了。請你原諒。」
既然李當勇當著這麼多人道了歉,黃慶也覺得全了自己的面子。不過他為人是從不肯示弱的,聽完這話之後,黃慶哼了一聲,「知道不該亂說話就別亂說話。早早的這麼說不就沒事了。那時候你怎麼就那麼有道理?」
張自在聽著這道歉詞,只氣的七竅生煙。正要發火間,卻聽聽陳克說道:「這位同志,大家都要工作。吵吵鬧鬧的這不耽誤正常工作麼?要不大家都回去,別耽誤咱們自己的工作。你覺得如何?」
黃慶認死理,要面子,聽了陳克的話之後,此時也不再想追究下去,「張市長,我現在就回去看看這傢伙是不是把電報室的東西弄壞了。」
沒等張自在最後爆發,陳克看似很隨意抓住了張自在的手臂。這個提醒總算是讓張自在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你先回去吧。」
此時縣政府各辦公里頭的都有人伸出頭來看,張自在沒好氣的喊了一嗓子,「看什麼看!趕緊回去工作。」
陳克帶著張自在和李當勇回了辦公室,一進門,陳克就說道:「張市長,我來這裡是保密的,所以你絕對不能透漏我來了。這是第一。」
張自在連忙點頭,「我知道了,陳主席。」
「第二,你絕對不允許給這個同志穿小鞋,搞事後報復。我若是知道了,我得撤了你。」
被陳克這話噎住了好一陣,張自在也點頭答應了。
當天晚上,六安市市委書記華文羽趕回來向陳克做了匯報,中央辦公廳在六安市調查花了兩天,陳克來的無聲無息,走的也無聲無息。在市武裝部的保護帶領下,中央辦公廳向下一個目標英山縣趕去。
半途開會這是規矩,李當勇已經憋屈了這好幾天,一開會他立刻要求發言,「陳主席,電報部門問題很多。設備擺放,很多安置,都有問題。他們這態度也有問題,一點都不虛心。」
「呵呵」陳克聽完笑了,「那李當勇同志,你覺得你虛心麼?」
李當勇當時就被噎在那裡。
陳克收起笑容,嚴厲的問道:「先當學生,再當先生。我們檢查工作,就是來學習的。你覺得那邊電報部門有諸多不合理,那我問你,你問清楚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了麼?你能把那位同志對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解釋告訴我麼?」
李當勇這次工作是在爭吵中辦砸了。陳克的問話讓李當勇不敢再吭聲。
陳克卻沒有到此為止的想法,他厲聲說道:「地方工作上肯定有問題。但是這些問題的原因是什麼?靠訓斥別人能弄清楚麼?我們要抱著學習的態度向地方同志請教,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理由何在,原因何在。你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幹,你憑什麼說別人是對是錯呢?如果說想把一件事情做對,那肯定只有一條道,偏離了這條道之後,怎麼幹都錯。李當勇同志,我問你,就你的觀察,市裡頭的這位同志為什麼要犯這個錯。到底是培訓的問題,還是他自己學習的時候理解錯誤?假如啊,假如是這位同志自己學習時候自己理解錯誤,那麼這個理解上的錯誤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呢?你能告訴我麼?」
聽了陳克的批評,不僅僅是李當勇,其他部門的同志想到自己的調查工作,也覺得自己幹的很不足。同志們紛紛低下了頭。
看著壓抑的氣氛,陳克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接著說道:「什麼叫做服務。在咱們人民黨裡面,首先就是領導為下級服務。犯錯誤有很多原因,主觀的和客觀的。咱們在根據地裡頭制訂的各種政策,到了每個地區因為情況不同,表現也不一樣。就如同電報這個要求非常統一的單位,其實每個地區也不一樣。李當勇同志,你搞這個專業的,你應該比我還清楚這裡頭那些詳細的規定都是為什麼要這麼制定的吧。」
李當勇沉默了片刻,才羞愧的抬起頭,「是的,電報對各種情況的要求都不相同。」
看最委屈的李當勇已經明白了自己的錯誤,陳克接著說道:「下面同志們的工作肯定是有局限性的,同樣,我們制定的整體計劃同樣有局限性。那麼瞭解這些計劃推行下去之後,同志們遇到的困難。我們也想法設法的去解決這些問題,這就是我們要向同志們提供的服務。我前面說,錯誤有主觀與客觀之分。我們要幫助同志們解決客觀上的問題。知道了客觀問題,才有機會去理解主管犯錯的真實動機。才有可能知道主觀錯誤到底是怎麼產生的。這才能夠通過工作本身去瞭解咱們的同志。」
辦公廳的隊伍裡頭沉默下來,能夠留到現在的都不是一般的青年。表現太差與表現太優秀的同志都已經離開了隊伍。前者被送回去重新教育或者分配到很不起眼的工作單位去鍛煉。後者則是分配到能讓他們發揮能力的相應工作崗位上去。剩下來的這幫,都是表現不錯,但是還尚需教育的一群。因為素質尚可,大家也基本上都理解了陳克的要求。
陳克繼續說道:「所以我說,大家是來學習的。要抱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誠懇的去學習。認識的過程,首先就是大量感性認識的積累。如果沒有這些感性認識的積累,理性的總結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絕對不能上來就自己抱著強烈的主觀態度去要求別人。這是錯的。」
「陳主席,那我想問你,為什麼你看著從來不出錯呢?或者你認識方向上總是沒錯的?」一個同志問道。
「那是因為我犯過的錯是你們的十倍,而且每一次工作,我都向同志們認真學習,我見過的錯,也許是你們現在見過的錯誤的幾十倍。孔子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僅要學著怎麼做正確的選擇,更要知道怎麼辦事會犯錯。」
這次的罪魁禍首李當勇先是深深的低著頭,聽到這裡,他終於抬起頭,「陳主席,我知道自己錯了,請再給我一個機會。」
「不是我給你機會,而是你自己給不給自己機會。那下次你再去調查,你覺得你會犯錯麼?」陳克問道。
李當勇沉吟了一下,這才答道:「這次的錯誤不會了。別的錯誤我也不知道,很可能會犯吧。」
「你倒也老實。」陳克有些無奈的說道。
年輕同志們本以為這就雲撥霧散了,卻見陳克又板起臉,大家剛有的那點子輕鬆心情立刻又飛到了九霄雲外。只聽陳克說道:「我們檢查團最怕的就是有同志故意給我們說瞎話。是不是有同志這麼做,我們也不可能主導他們的行動。但是我再強調一次,大家去就是為了學習,不許發號施令,不許透漏任何你們自己的想法。你們如果這麼做了,那就是逼著下頭的同志說瞎話。如果有同志這麼做,組織上一定會嚴厲的處理你們。聽到了麼?」
「聽到了!」所有同志幾乎是下意識的喊道。
見年輕的同志們都振作起來,陳克這才說道:「好吧,現在大家繼續開始匯報總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