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革命軍要進攻安慶城的消息,安慶城中最早知道的是安慶新軍。這一大半得歸功於岳王會在新軍中的遊說串聯。另一小半則要歸功於人民黨派出的黨員進行的辛苦活動。在恩銘確定一股不知名的武裝力量進攻安慶之前,至少六分之一的普通新軍官兵已經得知,「有可能一股叫做人民黨的革命黨要打安慶」。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儘管如此之多的新軍官兵知道這個消息,而貴為安慶新軍最高指揮官,也就是大清陸軍部三十一混成協的協統余大鴻對此完全不知情。茫然不知所措的余大鴻抵達安徽巡撫衙門的時候,只見巡撫衙門已經是戒備森嚴,進到客廳,立刻看到巡撫恩銘大人正如同熱鍋上螞蟻一般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一見余大鴻進來,恩銘立刻逼近余大鴻,氣勢洶洶的問道:「余協統,外頭的亂黨到底是什麼人?他們帶了多少兵馬?」
余大鴻也是剛剛才得知這個消息的,他對城外頭的情況一無所知,不過此時對巡撫大人直截了當的說「不知道。」是有不小風險的,余大鴻給了一個官場常見的回答:「大人,現在正在打探消息,一會兒就有人來回報。」
恩銘此時也真的慌了,他居然把余大鴻的推托之詞當了真。「余協統,多久之後能夠得到回報?」
新軍協統余大鴻聽了這話心中暗罵,「這等事老子怎麼能知道。有這閒工夫趕緊讓老子去看看怎麼回事!」心裡罵歸罵,余大鴻還是得和顏悅色的對安徽巡撫說話,「大人,我現在就回兵營去,馬上派人前來護住巡撫衙門。」
聽余大鴻一說,恩銘立刻接話,「布政使衙門,火藥庫,都得派人護緊,嚴防賊人作亂。」
恩銘所說的這些都是余大鴻以前告訴恩銘的。那時候恩銘上任不久,還是肯向人討教的。他和余大鴻討論起如何鎮壓各種作亂時,余大鴻把這些基本的要點告訴了恩銘。余大鴻很有涵養,聽著恩銘的這些話,余大鴻他臉上帶著一種很贊同的神色答道:「遵命。」彷彿這就是恩銘自己的原創想法一般。
見余大鴻如此表態,恩銘也覺得把余大鴻留在自己這裡未免不太合適。他連忙說道:「那余協統趕緊去吧。」
一出了安徽巡撫衙門,只見巡撫衙門口已經等著幾個官兵,卻是余大鴻的副官。方才余大鴻令他去打探消息,沒想到回來的這麼快。
副官立刻上前稟報,「大人,賊人已經堵住了城東的樅陽門,大概是奪了迎江寺。城西的金保門,玉虹門,以及同安門都有賊兵的動靜。城北的集賢門倒是沒有動靜。」
「這些賊人是哪裡的?」余大鴻更關心這個。
「這個卑職還沒有查清楚。不過卑職聽賊人在城下聒噪,倒是皖北口音。」
「皖北?」余大鴻有些摸不著頭腦,安徽其實可以分為三塊,皖北,皖西,皖南。這三地民風與口音可以說是完全不同,互相之間的交流也並不多。得知城下的賊人是皖北人,余大鴻更加不解,皖北的賊人怎麼打到安慶來了?
但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弄清楚賊人到底是哪裡的,余大鴻說道:「現在馬上回去,指派新軍。」
工農革命軍的部隊在前線作戰,位於東門部隊後方一公里處的指揮部裡頭看似頗為清閒。現在一無電話,二無電報。全靠通訊兵來傳遞信息。即便是人民黨使用了燈語,通訊速度也遠沒有那麼快。那些非作戰部隊的黨員,例如陳天華和尚遠等人都充實到了第一線去,指揮部裡頭除了陳克與陶成章之外,就剩下了十幾個作戰參謀和通訊參謀。雖然說是參謀,實際上干的也是實際的工作。
陶成章問道:「文青兄,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就這樣等到天亮?」
陳克面色凝重的說道:「我倒是希望城裡頭的那個新軍協統余大鴻是這麼想的。」
噗哧一聲笑,陶成章被逗樂了。警衛員用不滿的眼光瞪了陶成章一眼,整個指揮部裡頭氣氛凝重,陶成章的這聲笑未免太突兀了。
如果按照計劃,從現在到凌晨三點,革命軍必須在突破口埋下炸藥。四點鐘引爆,接著部隊從缺口中一擁而入,一部分部隊逼住城牆上的敵人,主力對城內的幾個最重要的部門進行攻擊。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也就是說,剩下的五個半小時內,爆破組一定要把炸藥安裝完畢。為了配合爆破組的工作,東西兩邊的部隊還要不斷的騷擾敵人,吸引敵人的兵力。在這個時間段裡頭,如果敵人能龜縮在城內不出來,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是打仗從來不是一廂情願的好事,陳克可不敢做這等天真的打算。
陶成章本來也是來學習軍事的,他問道:「文青兄,按你所說,部隊的數量不足,又要防守這麼多城門,怎麼分配兵力。」
陳克也想讓陶成章增加些軍事知識,好歹以後安慶就要靠岳王會與光復會維持,若是他們在滿清的圍攻下一觸即潰,對人民黨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所以陳克乾脆解釋道:「晚上的話,就要通過埋設地雷,配備小股兵力進行阻擊的方式。讓敵人分辨不出外頭到底有多少兵力,不敢從大門衝出來。」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以及一連串的槍聲。卻是從北邊傳來的,陳克知道那是根據地的地雷爆炸的聲音。為了攻打安慶的計劃能夠成功,部隊專門攜帶了在這個時代能以「喪心病狂」來形容的跳雷。
埋伏在北門的部隊只有四個排,總共不到60人。尚遠自告奮勇參加了這支部隊。尚遠還記得陳克語重心長的說道:「尚遠同志,武器不是決定戰爭勝敗的唯一條件。你既然以後要到河北工作,那麼你必然要面對處於優勢的北洋軍,如果有了唯武器論的錯誤想法,那是絕對有害的。」
尚遠一開始還不太明白陳克這陳詞濫調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跟隨著部隊抹黑在安慶北門外佈置了地雷陣,就撤下來準備了狙擊陣地。過了沒多久,隨著城門洞開,一隊七八十人的清軍隊伍舉著火把從北門裡頭跑了出來。沒多久,他們就進入了地雷陣,觸發了引線。然後地面上先是噴出了一道小火苗,尚遠視力不是太好,他並沒有看到有一個什麼東西被火藥推到了半空。那是地雷的爆炸體。尚遠能看到的清軍的隊伍裡頭突然出現了一道閃光,以及隨即穿來的巨響。蹦到地面三四尺高的球體猛烈的炸開,堅硬的陶瓷球體燒製的時候,外面專門留了插鐵片的位置。伴隨著氣浪,金屬與非金屬的碎片在空中四處飛射。或者深深刺入人體,或者削掉一大塊肉,或者乾脆就穿透了人體。
清軍哪裡想得到會遇到這樣的襲擊,一顆跳雷就炸翻了十幾人。被炸死的到安靜了,沒死的也被嚇傻。有些幸運的清兵暫時沒受傷,先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接著就沒頭蒼蠅一樣亂跑。結果又觸發了另一顆跳雷。在巨響之後,部隊立刻開始射擊。把尚且能站得住的清兵一個個打倒。
在這樣突然起來的猛烈打擊下,這隊七八十人的清軍死傷狼藉。尚遠看到能跑回去的清兵頂多二十人出頭。工農革命軍不到60人的部隊,配合了兩顆跳雷和一頓射擊,就解決掉了五十號敵人,這樣的戰績讓尚遠覺得十分震驚。尚遠第一念頭就是,這仗要是這麼打下去,清軍根本就不算什麼。不過尚遠畢竟不是普通的士兵,陳克在戰鬥前可謂「莫名其妙」的話立刻被尚遠想起。陳克反對「唯武器論」的態度絕不是故作高深,尚遠很明白陳克的好意。到了河北之後,根本不可能有根據地現在規模的兵工廠,也不可能得到大量的武器支援。陳克是怕尚遠被武器的巨大威力給迷惑了。
部隊的戰士們可沒有尚遠想的這麼多,看到了一氣解決了這麼多敵人,大家已經歡呼起來。部隊的指揮官是名叫許立成的政委,他趕緊命令部隊的戰士去快速打掃戰場。從安慶城裡頭出來的清軍攜帶的武器是絕對有子彈的。北門的部隊認為人數少,任務重,出動的都是精銳。陳克特意選擇了使用過安徽新軍新式步槍的戰士。部隊裡頭只有一半人有槍,大家只要趕緊從被消滅的清軍這裡收集武器,小部隊就可以做到人人有槍,戰鬥力立刻翻翻。政委快速打掃戰場的命令立刻得到了貫徹,戰士們通過地雷陣中的安全通道,迅速的收集了一批武器回來。對於重傷的清軍,政委的命令就是「讓他們自己等死」,輕傷的清軍被挑了幾個抓回來審問。
只是這麼一小仗,部隊立刻就人人有槍。還是新軍使用的優質武器,眾人都是樂開了花。一面檢查武器,分配彈藥。大夥一面聒噪著,製造著人多勢眾的假象。俘虜被簡單的包紮後,進行了審問。被俘的都是些普通士兵,也不知道消息。並沒有送去指揮部的價值。把他們捆好,嘴堵上之後,已經人人有槍的部隊立刻調整了陣地佈置,準備迎接更加激烈的戰鬥。
「北門外有埋伏?」余大鴻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面對完全不知道來歷的「賊人」,余大鴻本以為對方也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在他看來,對付這些烏合之眾,只要一個衝鋒就能解決問題。東門的賊人看著人多勢眾,黑夜裡頭只怕暫時衝不開。於是余大鴻讓西門的官兵衝出去試試看。北門暫時沒有見到有賊人,他特意選了一支精銳,讓他們從北門出去,繞到城西去打擊賊兵的側翼。萬萬想不到,80人的隊伍衝出去,片刻之間就被打死了一大半,逃命回來的新軍裡頭也有七八個帶傷的。等於一個「棚」的部隊基本上徹底交代了。剛開始打仗,自己就損兵折將,這仗往下可怎麼打啊?
正在此時,西門也傳來消息,賊人躲在黑影裡頭一個勁的放槍,新軍打著火把出去,傷亡甚重。這只有等天亮了,余大鴻無奈的想到。他隨即下令暫時不要再出門了,新軍開始在城頭加緊巡邏。
「1907年的安慶城是曾國藩建的,城內大概有平方公里。這個公里是外國的長度單位。城裡的安慶新軍能派上城牆的至多不過2000人,平均一個人要把守米的寬度。大概是一丈的長度。真的這麼防守的話,那也只是個軍事上笑話。守城都是重點防守,密集巡邏。如果我們發動了縱隊進攻的話,這樣的防守跟紙一樣,一戳就破。」陳克向陶成章詳細解釋著。
「縱隊進攻?」陶成章問道。他對公里和米並非沒有瞭解,陶成章曾經捐官謀求去日本讀軍校,很是惡補過一些知識。但是縱隊攻擊這個名詞卻沒有聽說過。
陳克很想讓陶成章明白攻城和守城的要點,雖然陳克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工農革命軍有著豐富的攻城經驗,而且軍事總結會是部隊裡頭的重點。從軍官到士兵都要參與總結,歸納提煉出各種方法。陳克作為穿越者,最大的優點在於知道不少皮毛的理論,部隊圍攻圍子積累的大量實際戰鬥經驗與陳克提供的皮毛性理論的結合,產生出爆炸性的有效結果。工農革命軍竟然建立起了自己的攻城全套理論與實踐體系。
「縱隊攻擊不是一個跟一個。而是以小隊為單位的縱隊。」陳克一面說一面在地圖上用幾隻鉛筆和鎮紙擺了圖形,「縱隊攻擊的特點就是一點突破,然後迅速深入敵人陣地部署內部。切斷敵人的聯絡,對其進行分割消滅。其核心要點就是講的控制。我們不求全面壓倒敵人,但是在我們的進攻路線上的所有敵人,都必須被徹底壓倒,並且予以消滅」
陶成章跟一個小學生一樣全神貫注的聽著,陳克講述的都是非常有用的知識,用語深入淺出,通俗易懂。陶成章走南創北,很是見過世面。又對軍事很感興趣,聽了陳克的這番講解,立時有茅塞頓開之感。
與此同時,在安慶城東北,一隊人已經偷偷渡過了護城河。城上偷偷垂下了繩索,一個黑影順著繩索墜了下來。兩方的人匯合之後,城上下來的同志把情況簡略的介紹了一下。把守這裡的新軍是人民黨的內應。岳王會的人大張旗鼓的在新軍裡頭拉攏同志,早就被人民黨內部埋伏的同志看得清楚。這段城牆上頭防守的新軍正好是人民黨與岳王會的內應們共同負責的地段。
爆破組確定了消息,立刻開始小心翼翼的工作起來。負責內應的同志與爆破組安排望風的同志一起回到城上。岳王會的范傳甲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工農革命軍的戰士。只見這名戰士剪了短髮,卻穿了一身新軍的軍服,看著舉止乾淨利落。范傳甲問道:「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
工農革命軍的戰士是偵查部隊的骨幹,他低聲笑道:「柏文蔚先生沒有和你說清楚麼?」
范傳甲聽到柏文蔚這個名字,沒由來的就放下不少心。柏文蔚是岳王會的實際掌控者,也親自是和人民黨達成協議的。對方這麼一說,應該是能信得過的人。范傳甲想繼續問下去,偵查員巧妙的暗示範傳甲,現在不要引起過多的重視,趕緊準備爆破為好。
雖然心裡頭不樂意,但是范傳甲現在也只能與人民黨合作了。爆破口就這樣確定下來。
夜色漸深,時間很快就過了12點。除了人民黨的騷擾火力在各處響起,實質性的戰鬥已經暫時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