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革命軍進攻馬炮營整個隊伍中,除了偵察兵之外,柴慶國走在隊伍最前頭。他比部隊的其他同志都更清楚大炮的威力,柴慶國就是在洋鬼子和北洋軍的大炮下好不容易逃出的性命。即便已經過了6年,他還能清楚的想起那震天動地的爆炸,還有炮彈落進衝鋒的兄弟之中那血肉橫飛的慘狀。
「老蒲,你確定安慶的炮兵沒有炮彈麼?」雖然已經問過很多次,柴慶國依舊忍不住又問了走在身邊的蒲觀水一次。
「軍營裡頭怎麼可能儲存炮彈?而且這次炮兵營是臨時駐紮到了城西的馬營營地。現在馬上就是新年了,沒有水軍的船在安慶。他們可是有大炮有炮彈的。咱們運氣可不錯。」蒲觀水邊說走。
「可是這奪大炮的功勞卻讓章瑜給拿走了。」柴慶國對此有些憤憤不平。
無論是蒲觀水提供的情報,還有人民黨調查的情報都表明,駐紮在安慶的安徽新軍駐地分為三塊,步兵駐紮在城內軍營裡,炮兵營的駐地和炮兵陣地在城東的迎江寺,城西是馬營的駐地。在最初的計劃裡頭,章瑜的支隊負責攻打迎江寺附近的炮營,而柴慶國則負責打城西的馬營。華雄茂則負責威脅安慶城。一旦拿下這兩個營地之後,人民革命軍就呈現東西夾擊的姿態。
結果到了池州的時候,卻得到最新的消息根,炮兵營的駐地居然移到了城西。原因很特別,今年安徽水災,百姓死了極多,眼看著春節馬上就要到了,恩銘準備讓迎江寺的和尚做作三天法事超度水災中死去的災民。到時候人來人往的,恩銘怕炮兵的官兵混在其中惹出事來。面對這麼熱鬧的事情,想把這幫軍人關在屋裡頭讓他們不讓出來根本不可能。恩銘索性命令炮兵暫時住到城西的馬營那邊去,只留下一些守炮台的士兵,這樣倒是能夠釜底抽薪的解決問題。至少最新消息裡頭,調動炮營表面上的理由是這樣的。
聽著柴慶國對不能親自攻打新軍炮陣地感到不滿,蒲觀水笑道:「咱們的部隊裡頭還有誰能比你老兄更懂騎兵?」
聽了這不算恭維的話,柴慶國並不怎麼高興,「我懂騎兵有個屁用,咱們部隊裡頭有幾個是騎過馬的。奪了那些馬匹也不可能立馬就用。」
話到這裡也就說盡了,兩人都閉了嘴埋頭趕路。部隊行軍速度極快,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到前頭影綽綽的有座建築。蒲觀水指著那個方向:「馬營就在那裡。」
柴慶國是騎兵老手,他很清楚黑夜裡頭馬隊基本上沒辦法實施大規模衝鋒。只要堵住營地大門不讓騎兵們出來,剩下的事情都好辦。一聲令下,部隊立刻就加快了行軍速度。
安徽新軍馬營對急速而來的人民革命軍毫無防備,現在整個營地正呈現外鬆內緊的形勢。岳王會到處串聯,炮營因為文化程度較高,傾向於革命的人也最多。結果突然被調到了馬營駐地,不僅如此,馬營裡頭的那些軍官先是把炮營的軍官請去喝酒,又把炮營的士兵分散安置居住,讓炮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舉動。
熊成基此時正陪著馬營的營官還有其他幾個軍官一起喝酒。軍中雖然不許飲酒,不過那只是「不許軍官之外的人自行飲酒」,只要和軍官有關,軍營裡頭的條例是可以通融再通融的。大家已經喝了一陣,眼見著馬營的那幾個營官已經有點酒酣耳熱的模樣,話也開始多起來。馬營的營官舉起酒杯,「每逢佳家倍思親,春節馬上就到了,來來來,大家喝了這杯。」
熊成基不愛飲酒,酒量也不算大。但是面對著比自己軍階更高的長官熱情敬酒,他也不得不喝。這杯酒下肚之後,他只覺得酒勁上頭。
「熊管帶,你是讀過軍校的學問人。我有件事想問問你。」營官放下酒杯,笑嘻嘻的問道,「你覺得這大清的天下還能坐多久?」
熊成基被這話嚇了一跳,馬營的營官是余大鴻的親信,怎麼都不可能是傾向於革命的。對於這種試探性極為明顯的話,熊成基只能低頭不語。
看著熊成基的窘迫樣子,馬營營官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熊管帶莫要這樣。大家誰不知道現在都在說,這大清的天下是頂不住了。這炮兵營裡頭的革命黨最多。」
對方說的這麼直,熊成基不得不說:「大人這是說什麼。我吃的朝廷的飯,讀的朝廷的學校。怎麼可能對朝廷不忠心呢?」
馬營營官對這話根本不在意,「熊管帶,這朝廷會如何我可不管。但是咱們安徽新軍是余協統的隊伍,咱們得唯余協統知名是從。這點可不能弄錯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熊成基連忙用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連連點頭。
馬營營官看已經敲打了熊成基,再次豪爽的哈哈大笑。「來,倒酒。」旁邊的士兵連忙給幾個軍官把酒倒上,然後規規矩矩退在一邊。看著新軍軍官們推杯換盞,自吹自擂。這位名叫李師鵬士兵從心裡頭感到一種厭惡。
李師鵬是跟著蒲觀水一起去了根據地的,也是最早加入人民黨的新軍同志之一。因為負責送信回來,兩個月前回到了安慶。因為馬營需要人,就把他給留下了,沒能回到根據地。現在「榮升」馬營統領的跟班。
李師鵬投靠人民黨的理由很簡單,他知道人民黨救了他全家,這份恩德是要報答的。更別說他的家人都在根據地,不管如何都要跟著人民黨走了。但是回到安慶這兩個月,他越來越懷念在根據地的時光。根據地生活的確很艱苦,可水災之後誰的生活不艱苦呢?根據地卻有著與安徽新軍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根據地的時候李師鵬還不明白那種特別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等他回到安徽新軍之後,兩廂一對比立刻就清楚了。根據地裡頭拿主意的雖然也是上頭的領導,可這些哪件不是為了百姓的利益?興修水利,搶種搶收,為的不都是讓大家能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好。破了圍子之後,哪次不是立馬能救下上千百姓性命的?
而做這些事情的領導們怕大家不理解要如此辛苦工作,任何事情都要和大家說個明白。李師鵬原先還覺得這怎麼做未免太矯情。等安慶,李師鵬周邊都是這等只為了自己利益的官員。如果沒見過人民黨的幹部,李師鵬也就認了,這世上都是只為自己作威作福的的人,在哪裡不一樣?直到李師鵬親眼見到陳克等「大官」,因為吃飯的時候去的早了那麼一點,他們就幫著食堂的工人抬桌子。這不是收買人心,因為那種自然而然的態度,以及這些「大官」事後根本不聲張,老老實實去排隊的做法。和眼前這幫讓人倒酒的軍官一比,實在是天上地下。得知人民黨要來打安慶,同志們也接到了行動的命令,李師鵬也是望眼欲穿。可消息不通,他依舊只能在這裡給人倒酒。
軍官們開著宴席,士兵們可沒有這個條件,更沒有這個財力。馬營門口的士兵們一個個縮著手躲在背風的地方。心裡頭暗自咒罵,卻不敢說出口。這年頭你要是罵罵朝廷倒是可以,但是罵了自己的上司,平日裡大家看著都兄弟相稱,聽到的人保不準啥時候就會把事情給你捅出去,那時候就等著穿小鞋吧。
馬上就是春節了,這天寒地凍的,士兵們一面避風,一面不時抹著藏在內衣胸口處的錢袋。新軍號稱薪俸優厚,那是北洋那邊的新軍。安徽新軍就完全沒有北洋的財力,收入遠比北洋少的多。而且新軍裡頭各種花錢的地方名目繁多,孝敬上司且不說,光新軍普通士兵們互相請客吃飯,各種同鄉聚會,免不了就要花錢。今天你吃了別人一頓,難道下次你不要請人麼?加上安慶這等大城,新鮮玩意多,這些新軍年輕人哪裡能忍得住那麼多誘惑。薪俸是按月發,每到消費的時候,總覺得下個月能有剩餘,到了下個月,就覺得下下個月能有剩餘,這麼來來往往之間,每月的薪俸根本省不了幾個。到過年了,想起給家裡人寄點錢去,才發現根本剩不了多少錢了。
在新軍裡頭,想多掙錢就得當官。可這年頭不打點好上司怎麼陞官?即便是打點好了上司,上司還有上司,那些當大官的一句話,自己的親信就提拔了。孝敬上司,能不被刁難就不錯了。至少那些頗為得寵的就不會被安排在這大冬天裡頭守夜。心裡頭都是埋怨,哪裡還有心思好好守夜。柴慶國的大隊分三隊逼近各處營地大門的時候,竟然沒有遇到絲毫的遭遇戰。
「這都是什麼啊?」素來膽氣豪裝的柴慶國也有些禁不住擔心起來。若是人民革命軍的營地,最遠的暗哨甚至能放到兩里地外。就讓自己的大隊直接摸到了軍營門口,若是人民革命軍的營地打仗時候出了這等事,按柴慶國的性子,他就敢當眾槍斃衛兵的。
但是此時也來不及想那麼多了,柴慶國絕對不會小看新軍。和北洋軍的戰鬥留給柴慶國太深刻的印象了。一揮手,突擊隊已經衝了上去。這些都是精幹的戰士,他們端著槍以訓練出來的百米衝刺速度直撲大門而去。
「什麼人。」直到被人衝到眼前,躲災避風處的衛兵才來得及喊出聲來。沒等他們弄明白,黑洞洞的槍口就對準了他們,「不要動!動就打死你。」革命軍的戰士喝道。
看對方是來真的,新軍的衛兵也不敢造次,卻也不想放下槍。跟上來的戰士一把奪下他們的槍,就把這些衛兵按倒在地,用早準備好的麻繩套套住手,把他們給捆了起來。
但是不是每個大門都如此順利,站崗的也有軍官,看到有人來,軍官反應比較快,立刻拔槍射擊。槍戰頃刻就展開了。已經佔領了營門的其他部隊立刻開始強攻軍營,在原先新軍戰士的帶領下,各部隊向著馬圈、草料場、兵營、武器庫等要害地方猛撲而去。戰鬥打響了。
外頭槍聲大作,正飲酒的安徽新軍馬營軍官都是一驚。馬營的營官是驚訝,熊成基是愕然,李師鵬臉上忍不住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只聽外頭很快就亂成一團,接著幾個士兵已經跑了進來,只見他們一臉驚慌,「大人,外頭不知道哪裡來了一大隊人,已經奪了營門。」
營官知道外頭肯定出了大事情,他本來就喝了不少,酒意也上了。聽這麼一說,營官已經亂了分寸。此時,槍聲已經停了,外頭亂哄哄的,營官對自己的親兵喊道:「快,你們出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屋裡頭的親兵馬弁立刻就出了營房。熊成基也起身準備告辭,營官卻冷著臉一把抓住了熊成基的手腕,「熊管帶,你暫且等等。」
熊成基片刻之後就明白,原來營官懷疑是自己搗的鬼。他乾脆也不反抗,坐回了凳子上。營官看熊成基沒有反抗,正想開口說話,卻被人從後頭猛地勒住了脖子,動手的人卻是李師鵬。與此同時,方才進來稟報的四個人已經抽出了手槍,向著在座的幾個馬營軍官開始射擊。事起倉促,又是近距離射擊。馬營的軍官們轉眼就被手槍打死了。熊成基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他立刻從凳子上倒躍起來,連退幾步站到了牆邊。
營官雙手抓住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眼睛瞪得跟牛鈴一樣,那幾個士兵也沒有停手,一人已經繞到了側面,一槍就把營官的太陽穴打了個對穿。打死了營官,那人高喊一聲,「走!」包括放開營官屍體的李師鵬在內,幾個人都衝出門去。熊成基雖然被嚇到了,卻沒有慌亂,他看那幾個人沒有對自己下手的意思,定了定神,他也跟著衝出了房門。
馬營的營地裡頭已經亂成了一片,四周都是「繳槍不殺!」「繳槍不殺!」的喊聲。新軍平素都是發槍不發子彈的,除了少數軍官之外,士兵們的槍支不過是空槍。更別說這些槍也是鎖在武器庫中的。由於有投奔人民黨的新軍官兵帶路,進攻部隊根本沒有混亂,草料場,馬圈、武器庫已經被奪取了。不少新軍就被堵在營房裡頭,根本出不了。
能出來的那些人有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營官的親衛隊倒是試圖抵抗了,他們剛打了兩槍,就被對面的人民革命軍一頓排槍打過來,幾個人或死或傷。
負隅頑抗的也不是沒有,兵營裡頭已經躺下睡的還算是幸運,只是直接被俘拉倒。不少軍官正在領著士兵賭博,見有人打進來。當官的立刻用槍逼著士兵拿著板凳木棍等物衝出去,被一陣排槍就打了回去。
革命軍開始拿著大喇叭筒開始勸降,「新軍的兄弟們,你們已經被我們圍住了,放下武器,趕緊投降吧。我們人民革命軍優待俘虜,絕對不會殺俘虜,也不會搶你們的財物。你們不要給那些當官的賣命了。他們啥時候在乎過你們的性命。」
「把當官的抓了,送出來。我們保證你們不會被刁難。」
聽到外頭的話,軍官們一個個又氣又怒。有軍官站在窗戶口罵道:「操你奶奶!我絕不」
沒等投降二字喊出來,一頓槍打進去,立刻把那個倒霉的軍官打死了。那個營房裡頭的士兵見到軍官死了,再也不敢抵抗,「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舉起雙手,一個個的走出來。」革命軍喊道。
新軍雖然嘴裡說投降,但是天知道外頭是什麼人,沒人敢出來。蒲觀水拿起大喇叭,「我是安徽新軍統領蒲觀水,我已經加入革命啦。大家放心,我們不會殺害咱們自己兄弟的。」
屋子裡頭的新軍官兵都能聽出蒲觀水的口音,但是依舊不敢相信。接著熟悉的口音一個個的自報家門,當他們確定不僅僅是蒲觀水,還有其他的兄弟也已經加入了革命軍之後,大部分新軍營房都投降了。
只有一個營房裡頭的拒不投降,而且他們還熄了燈火,擺明了要頑抗到底。
在一眾俘虜面前,人民革命軍的部隊展現出了訓練的成果,他們不知不覺的繞到了窗口,幾顆引燃的手雷就破窗扔了進去。接連幾聲巨響,窗戶被從裡頭炸的破開來,濃煙從屋內滾滾而出。俘虜們嚇得面如土色,如此劇烈的爆炸之下,屋裡頭的人是別想有什麼活口了。
果然,衝進去的革命軍戰士把裡頭的人給拖了出來,大部分都被炸的血肉模糊。即便沒死的也是或低或高的慘叫著。讓那些投降的人恐懼之餘又心生一種慶幸。若是不投降,現在地上躺著的就是自己了。
「發信號!」柴慶國志得意滿的命令道三個根據地特製的鐵皮桶豎了起來,隨著砰砰的聲音,三枚巨大的綠色煙火在高高的空綻開。
看著約定的信號,總指揮部裡頭的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不久之前,章瑜已經輕取了迎江寺的炮兵陣地,俘虜了全部的守軍。現在攻克了西城馬營意味著安慶失去了最大的機動兵力。不僅如此,城東城西兩面夾攻的態勢也會讓安慶守軍首尾難顧。
陶成章知道這是勝利的信號,他一面高興,一面又有些奇怪,「文青兄,為何不一鼓作氣打入城內?若是方才強攻城門的話,想來是可以打進城去的。」
「若是方才打進去,城內的安慶新軍必然四處亂竄,我們對城內的道路不熟,反倒容易吃虧。而且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奪取安慶城,我們的目的是徹底端掉安慶省城的幾個衙門。若是恩銘他們和一部分新軍逃走了,那就是縱虎歸山。打安慶,就是要把安慶所有的敵人徹底消滅。現在驚動了安慶城內的官府和新軍,他們絕不可能棄城而走,他們覺得在守城,恰恰是給我們殲滅他們的機會。」
「可他們佔據著城牆,攻城傷亡只怕太大。」陶成章忍不住說道。
「這麼一個城牆,倒也不是太難攻破。」陳克邊說邊轉頭想向工兵營營長,現在的爆破隊隊長慕奉孝。
慕奉孝點點頭,「我現在就去準備。」說完,他大踏步走出了指揮部。
陳克臉上平靜,心裡頭卻有些失望,如果炮兵陣地上有炮彈就好了。那樣,就可以用大炮轟開城門,清軍的防線立刻就會被粉碎。
想到這裡,陳克心裡頭立刻糾正自己,「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一面自我反省,一面對警衛員說道,「給我拿點乾糧。」到了此時,陳克才覺得自己終於有了點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