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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無知己 新開始(十八) 文 / 緋紅之月

    軍事會議確定了攻打安慶的計劃之後,從當天晚上開始,軍委和參謀部都是徹夜不眠的制定作戰計劃以及相應的訓練計劃,政工部門的同志對部隊的情況做深入摸底總結。同志們都沒有打過這麼大的仗,大家心裡頭都很不安,但是自打到了鳳台縣之後,所有同志只要工作起來就會有很好的結果,所以眾人乾脆就拋掉了其他念頭,和往常一樣開始工作。

    陳克負責戰略制定,既然交代完了戰略,他反倒清閒了一些。嚴復早就幫部隊完善了水路運兵計劃,而且剛從安慶回來不久,舊有的計劃依舊可以使用。他有沒有別的事情,同樣清閒了不少。抽了個空閒,嚴復找到陳克,「陳主席,我想問問,你的軍事到底在外國哪所學校學習的?」

    「我沒上過軍校,所有軍事知識是跟著一位姓毛的前輩學習的。這位毛爺爺是咱們中國人。」陳克笑著回答了這個問題。

    「有這等奇人?」嚴復真的有些驚訝了,「看文青你對軍事絕非外行,我卻沒想到盡然是跟著老師學的。這位毛先生現在身在何處,可否能夠與之相會。」

    「已經過世了。」陳克也不知道這話對不對。不過那個創造出軍事思想的毛爺爺,陳克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

    「卻是可惜。」嚴復忍不住歎了口氣。

    看著嚴復遺憾的神色,陳克不動聲色的岔開了這個對自己很不利的話題。「嚴先生,你還是有些擔心攻打安慶的戰鬥麼?」

    嚴復並沒有客套,他直截了當的闡述著自己的想法:「我的確是擔心此事。畢竟我軍兵力不佔優勢,裝備更差的遠。按照文青所說,我們還是外線作戰。難度更大。雖然我軍有攻堅的經驗,但是一旦打起來,傷亡甚重的話,部隊只怕也未必能夠堅持多久。」

    「嚴先生,從戰術上看,我軍也到過安慶,經歷的更多,見過的更多。最重要的是,我軍比起安徽新軍的最大優勢,就是我軍知道敵人是誰,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打仗。其實我是想準備的更多些。準備還是不足。嚴先生,我想問你,若是為了拯救安徽受災的百姓,這仗要不要打?」

    嚴復同樣認同軍事鬥爭準備不足這個判斷,當陳克提及了「為了拯救百姓,要不要打這仗。」嚴復立刻無言以對了。按照滿清官場的特點,百姓死多少他們根本不在乎,天災這種事情哪裡能管得過來?救災是朝廷的事情,只要沒有民變,天災怎麼都不能怪罪到地方官頭上。而且天災說明朝廷失德,皇帝得下罪己詔的。即便一直從軍極少涉及政界,嚴復也很清楚,根本不用指望官員救災這種事情。從人民黨的角度而言,想救百姓就必須先打垮滿清政權,才談得到去拯救百姓。

    這個推斷邏輯上完全正確,本可以說服嚴復。問題是這個合理的結論與現在中國的現狀是格格不入的。嚴復參加了革命,在他看來革命的首要目的是為了奪取政權,建立一個強大的中華。像陳克這樣為了拯救百姓而打仗,這僅僅是在書籍中出現過。「弔民伐罪」,這是嚴復讀過的文字,當這四個字具體化的時候,嚴復絲毫沒有感覺到欣喜,他只覺得陳克所說的內容「十分荒謬」。

    想了好一陣,嚴復才不得不說道:「必須要打。」

    「嚴先生,我個人覺得現在準備不足不僅僅是指裝備不足,軍力不足。最重要的是政治工作不足。到現在為止,人民革命軍裡面,能夠聽明白到打仗是為了拯救百姓的,頂多一千人。如果不是這次水災,能明白這個邏輯關係的兩百人都不到。如果能給我半年時間,我一點都不擔心打安慶的事情。只要有六千名知道不打垮滿清政權,就不能救百姓的戰士。」安徽的敵人根本不足為懼。」

    嚴復並不覺得驚訝,他讚道:「這倒沒錯。即便是現在,我已經很佩服文青你能搞起如此規模的根據地。若換了我,那是萬萬不能。」

    聽了嚴復的讚美,陳克很無奈的看了嚴復一眼。只見嚴復神色裡面毫無玩笑的意味,陳克這才說道:「嚴先生,我說的不是人數。如果真的能有那麼多同志覺悟到要為了救百姓,才要打倒滿清政府,我死了也覺得很安心。因為革命事業後繼有人。打倒滿清是為了救百姓而必須採取的戰略。若只是為了打倒滿清,那不過是為了一家一姓的福利,或者為了某個集團的利益。人民革命是要把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人民絕對不會為了某個理想去革命的,人民要的是更好的生活,要的是能夠安居樂業。要的是危難時刻知道向誰求助。只要再半年,我就能讓人民知道,人民黨推行的人民革命,推行的新秩序,就是讓人民得到解放,得到通過勞動獲得幸福生活的唯一選擇。那時候人民革命才能戰無不勝。」

    「文青不相信人民會追隨革命麼?」嚴復問,這些天他其實一直想問這個問題。人民革命雖然號稱是為了人民,其實嚴復並不信服人民革命。

    「我是覺得現在人民還不相信我們。嚴先生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人民百姓勞動的結果,那些是房子不都是人民親手一磚一瓦建設起來的麼?這些水利設施不都是人民一鍬一鋤挖掘出來的麼?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人民呢?沒有人民就沒有鳳台縣的今天。現在是人民不相信勞動成果能歸人民所有的新制度,是人民現在對人民革命沒有信心。如果人民堅信人民革命能夠成功,我現在一點都不擔心打不下來安慶。」

    話說到這裡,嚴復終於明白了陳克的意思。或者說,嚴復終於明白了人民革命的力量所在。接下來,嚴復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想把陳克痛打一頓。陳克的「狂妄」讓嚴復覺得有些不能忍受。如果那些沒讀過書的人民真的理解到了這些,嚴復覺得那樣的世界就太恐怖了。雖然還不能完全想像到那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嚴復卻能想像到,那樣的一個新世界,將把中國現有的一切統統粉碎,凡是敢於阻擋人民革命的一切都會被徹底摧毀。而那個新世界的終點,嚴復則完全看不清楚。而這場革命的起點,嚴復卻能看清楚,那是仇恨。對舊有秩序的仇恨。

    嚴復清楚的知道自己有著同樣的仇恨。那些飽食終日胡作非為的太后皇帝王公貴族,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那些只知道鑽營的讀書人,嚴復對這些敗壞國家的蛀蟲有著無比的痛恨。就是這些人讓中國受盡欺凌,令堂堂中華喪權辱國。如果要革命的話,這些人就該是革命的對象。

    不過這些卻是有前提的,這股巨大的力量必須是有理想來引導的,絕不能如同洪水一樣肆意奔馳。陳克絕不能不負責任的將這股力量釋放出來,摧毀中國的一切。想要勸說的話就在嚴復嘴邊,卻又被嚴復嚥回了肚子裡頭。他想起了馬相伯先生一年多前對自己說的話,「幾道,著書之人天縱奇才,若是你願意,我倒想讓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無人管教,此人只怕會禍亂天下。」

    嚴復一度認為收了陳克做弟子,陳克四處碰壁之後,會認真投到自己門下。萬沒想到陳克一年多就創出了如此的事業,若是自己現在勸陳克,陳克定然是聽不進去的。和陳克鬧僵沒有絲毫價值可言。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人民黨中立下功業,在關鍵時刻能夠出來穩住方向。

    所以嚴復問道:「陳主席,你可聽過安徽的岳王會?」

    「稍微知道一點。」陳克聽說過這個組織和同盟會關係極為密切,但是既然後世籍籍無名,想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組織。

    「我在安徽教書的時候,和岳王會有過交道。既然計劃裡頭要勸說新軍,據我所知岳王會與新軍裡頭不少人關係莫逆。既然距離進軍安慶還有些日子。我馬上動身前去聯絡岳王會的人。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幫上忙。」

    「如此甚好。不過嚴先生到底準備拿什麼去說服岳王會呢?」

    「既然陳主席不在乎安慶府,那麼我不妨用安慶府作為交換。」

    「沒問題。那就有勞嚴先生了。」

    何足道領著政工人員選擇安慶戰役的人員選拔,在其他政工人員後半夜睡下之後,何足道揉著略顯紅腫的眼睛四處看了看,大家或趟或趴,都已經沉沉睡去。定了定神,何足道拿起筆靜悄悄的開始寫信。「游緱姐姐,這次我要隨軍出發攻打安慶。戰鬥十分危險,我已經做好了為革命犧牲的準備。在這個時候,我有件事想對您說,我……」寫到這裡,何足道停下了筆,臉上露出了羞澀的表情。他又心虛的掃視了周圍已經睡著的同志,再提起筆,卻怎麼都寫不下去。

    想了想,何足道把前頭的文字又讀了一遍,稍微修改了幾個字,這才接著寫下去。「我不怕死,但是死前怎麼都想對您說,我很仰慕游緱姐姐。自從您和陳主席一起熬夜製藥救了我的性命,我就發誓,一定要報答兩位的恩情。跟著陳主席從事革命工作,我明白了很多。什麼是人民革命,怎麼好好做一個合格的人民黨黨員。在這方面,游緱姐姐您依然做的遠比我要出色的多。也是我學習的對象。但是,我對游緱姐姐您有一種特別的心情。雖然我染過那樣的病……」,寫到這裡,何足道的臉漲的通紅,他思索了一下,就把這段給塗掉了。在下頭繼續寫道,「我想成為最優秀的黨員,能和游緱姐姐一樣擔當重要工作的黨員。我也一直在努力。」

    「唉!」何足道鬱悶的吐了口氣,他把寫好的紙抓起來準備撕了,卻停住了手。現在紙張很是珍貴,他不忍心浪費一張紙,又覺得自己寫的東西很是沒出息。他把紙翻過來,咬了咬牙,撞起膽氣,刷刷點點的寫下了一句話,「游緱姐姐,我很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娶你。」寫到這裡,彷彿是呼吸都不順暢一樣,何足道甚至有點氣喘吁吁了。他咬著牙,小小的一支毛筆彷彿有千鈞重擔,「游喉姐,今有幸,可否共結連理乎?」

    把筆撩在桌子上,何足道一隻手捂著臉,急促的呼吸讓這個年輕人的肩頭抖動著。他原本是想寫封遺書的,但不知如何,一想到死亡,寫遺書的想法就變成了想向游緱說出自己長久以來的憧憬和夢想。

    「我是配不上游緱姐姐的。」何足道不停的在心裡面反覆念叨著這句話。桌上油燈的火焰隨著何足道急促的呼吸微微的晃動,一種激烈澎湃的感情讓何足道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掛上了淚水,他自己全然不知,只覺得有千言萬語,也無法用恰當的詞彙描述出來。

    最終他拿起那張紙,仔細的疊好,放進懷裡。這時,天色已經朦朧的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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