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爺爺在《矛盾論》這篇書裡面講到「我們從事中國革命的人,不但要在各個矛盾的總體上,即矛盾的相互聯結上,瞭解其特殊性,而且只有從矛盾的各個方面著手研究,才有可能瞭解其總體。所謂瞭解矛盾的各個方面,就是瞭解它們每一方面各佔何等特定的地位,各用何種具體形式和對方發生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的關係,在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中,以及依存破裂後,又各用何種具體的方法和對方作鬥爭。研究這些問題,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對於沈曾植批評根據地的部隊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陳克一點都不生氣,這並非陳克有多大涵養,而是他真的認為沈曾植的話很有道理。無數蓬勃興起的勢力都曾經戰無不勝,但是一次失敗就讓這些勢力徹底覆滅。中國這個文明的奇跡就在於,無論經歷了多少次失敗,中華文明都能重新站起來,而且越來越輝煌。一個朝代有興起有覆滅。而中華文明本身卻從未覆滅。
這倒並非中國如何得到了天祐,而是在工業化之前,中國的哲學與政治理念都是要最大限度提升生產力水平的。中國生產技術水平始終居於世界第一。直到工業化之後,中國才第一次遭遇到了強勁的挑戰。工業革命讓世界上第一次出現凌駕中國的生產力模式。在這個現實的根據地生產力基礎上,人民黨的武裝力量絕非能戰無不勝。如果滿清真的能集結全國之力,加上外國的軍事支援,雖然不太可能在戰略上徹底撲滅陳克引發的革命趨勢,戰術上卻完全能夠徹底消滅人民黨領導的這次革命。
人民黨現在沒有戰無不勝的基礎,陳克一點都不想反對。
嚴復看沈曾植並非挑釁的模樣,心中很是不解,他終於忍不住問道:「沈兄,你這話怎麼講?」
「我看鳳台縣行事太不惜民力了。現在看似恢弘,實則千瘡百孔。災年之後是與民休息的時候,可就看這條大渠,百姓之辛苦可想而知。民力都用在這些事情上頭,百姓還哪裡有心力打仗?」沈曾植平靜的說道。
聽了這話嚴復臉上露出一絲訝異,他沒想到沈曾植能說出這等並無敵意的話。當了幾十年軍人,嚴復其實並不太懂民政。加上瞭解工業,嚴復看到鳳台縣在高壓治理下這種秩序井然的模樣,反倒覺得陳克幹的不錯。民心民力這種事情嚴復倒是不太在意,幾萬洋鬼子就能攻破北京城,傳統的民心很明顯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倒是警衛員雖然沒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可是好歹受過一些部隊的文化教育,年輕的警衛員雖然不太懂那些文縐縐的詞,卻能感覺到沈曾植大概的意思,他立刻對這個被俘的滿清官員不忿起來,又看陳克並不反駁,警衛員忍不住插嘴道:「鳳台縣的土地都分給咱們百姓了,大家幹活也是給自己幹。有啥不肯打仗的?」
「文青你把地給分了?」嚴復真的大吃一驚。
「沒錯,建完了房子之後,我們就會分地。我們人民黨收了鳳台縣的所有土地,以後這鳳台縣的土地全部分給百姓來耕種,收穫。除了三成糧食之外,鳳台縣新的民政府不要百姓一顆糧食。」
對陳克的話,嚴復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一路上已經見到太多事情,以為陳克搬到這些事情已經是竭盡了全力,萬萬沒想到陳克還在策劃分地這一手。
沈曾植只是稍稍露出詫異的神色,很快他就說道:「不過是市恩而已。」
聽到沈曾植三番五次的說這等話,嚴復很是詫異。他忍不住問道:「沈兄,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見嚴復還是不懂自己的苦心,沈曾植終於歎口氣:「嚴兄,陳克既然已經造反。那就是十惡不赦的罪行。你是救不了他的。但是陳克拉攏嚴兄的意思這麼明白,你何必跟著他造反呢?看陳克所作所為是鐵了心,我只要不提嚴兄來鳳台縣之事,嚴兄你自己也三緘其口。等陳克兵敗,也不會株連到你。你若是被陳克所惑,加上有了袒護弟子的心意。就算是你不考慮你自己,總得想想嚴兄你的家人吧。」
這話不是文言文,警衛員聽的明白,沒等嚴復說話,他已經怒喝道:「放你娘的屁!我們兵敗?你以為我們是先打的你們壽州麼?這方圓……」剛說到這裡,陳克已經按住了警衛員的肩頭。年輕人一時衝動,被陳克這麼一按,警衛員已經知道自己說多了話。雖然閉上了嘴,但是臉上依然是怒容滿面,雙眼緊緊的盯著沈曾植。
對警衛員的暴怒,陳克一方面覺得年輕人實在是單純,另一方面卻忍不住考慮是不是要換一個警衛員。但是現在的問題不是立刻撤換警衛員,陳克開口問道:「沈先生,聽嚴先生說你是個大儒。我自認也是儒家門下半個門徒,不過我只尊孔子和荀子。孔子講仁,荀子講禮。我們人民黨只講生產力決定社會關係。卻不知沈先生尊的是哪位先賢?」
見陳克已經用挑釁的態勢發問,沈曾植心中有兩種衝動,一種是置之不理,一種是想駁斥一番這個造反的狂徒。看陳克居然在自己面前賣弄學問,第二種衝動逐漸佔了上風。
「你這等反賊,總是諸多借口。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一己的私利。若是真的有心為了百姓,為何不投身國家?」這話其實已經很是客氣,陳克能在災年拯救了這麼多百姓,沈曾植其實知道莫說自己,壽州乃至整個安徽只怕都沒官員做到如此程度。陳克若是說官府無用,沈曾植也不肯強詞奪理,那只有干聽著陳克自吹自擂。所以沈曾植把話題引向更高層面去,免得在下面糾纏不休。
「國家現在是上頭那些王公貴族當政,他們才是真的一己私利。我要建立的新制度完全是百姓當家作主。我們馬上就要推選人民代表大會,這些人民代表都是由百姓選出,鳳台縣新政府推行的事情,花出的錢財,若是進了我們的口袋,你覺得百姓們能同意麼?」
沒等沈曾植說話,嚴復忍不住詫異的插了一句,「文青你這是要搞憲政?」到了鳳台縣之後,陳克就把一個接一個的驚訝拋給了嚴復。先是百姓們居然被強力動員管理起來,還有了初步的一些機械工廠,接著是分地。現在連政治制度都要發生大變。嚴復真的不明白,現在上層正在爭吵的憲政,陳克居然就敢率先給執行了。
陳克立刻給與了糾正,「嚴先生,我們不是憲政。我們人民民主專政。立憲是有錢人當政,我們的新制度是勞動的百姓說了算。根本不是一碼事。」
看嚴復目瞪口呆,一臉茫然,陳克繼續解釋道:「現在爭吵的憲政,就是士紳和官員們從滿清朝廷裡頭把權分出來。能當選的都是些有錢人。我們搞的人民民主專政,基礎就是土地國有,人民擁有土地使用權。也就是耕者有其田。但凡是支持靠擁有土地,擁有資產,享有權力,作威作福的人,統統都是被專政的對象。人民百姓,也就是那些泥腿子們當家作主了。」
這話一說出來,嚴復也好,沈曾植也好,都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沈曾植用氣的顫巍巍的聲音說道:「荒謬!荒謬!國家大事本來就是能者上位,百姓不懂政治,只懂種地,你為了鼓動百姓竟然如此顛倒乾坤。」
「政治就是為了讓百姓過的更好。百姓是只懂種地,所以我們靠了百姓大家才能活下來。靠了官府這鳳台縣的百姓能活下來幾個?」
沈曾植雖然被陳克的理論氣的頭昏,但是他聽了陳克的話,也知道在救災上的確不能和陳克一爭長短。忍著怒氣,沈曾植反問:「那你陳克是種地出身的麼?那蒲觀水是種地出身的麼?」
「我們不種地,但是我們是靠了認真勞動謀生的人民。我們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我們和百姓只有分工的不同,沒有身份的不同。我們要推行的新制度,勞動者最光榮,人民是國家的主人。」
「強詞奪理!得天下是天意,這是氣數。」
「那是因為百姓們最終默認了,他才能坐穩。現在坐在北京的那些人現在看著威風八面,等我們滅了滿清,他們都是罪人。這也是天意吧?那天意注定這幫人當罪人了?這是民心,不是天意。」
「民心還是知道朝廷才是朝廷。」
「哦,你現在可以這麼說,再過半年你看看。」
看著一老一少已經開始進入了意氣之爭,嚴復連忙阻止了陳克繼續說下去,「文青,你既然請沈先生出來,想來不是為了逞這一時之快吧?」
陳克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衝著嚴復笑道:「我是想看看官員們怎麼看待我這革命的。不過現在看,大家都是只認實力,不認別的。倒是我孟浪了。」
聽了這話,沈曾植更是憤怒,陳克這根本就是自認為自己的理念絕對正確,「是我一時不察,讓你得逞。但是以後可沒這等好事了。」
陳克笑道:「在這時候,沈先生你還算不錯的滿清官員呢?至少你沒有縱兵跑來根據地搶劫,沒有禍害百姓,這件事我很承你的情。」
這話可就未免太毒了,陳克話裡頭的意思很簡單,滿清的官都是強盜。身為官員,竟然被如此侮辱,沈曾植總算是明白造反者們到底是什麼心態了。
當然,沈曾植沒想到,陳克方才從沈曾植的表現中已經確定,近期不可能有什麼官員投奔自己。既然確定了這個想法,陳克原本還想善待俘虜的心思也完全變成了「要對俘虜物盡其用」的態度。陳克對待敵人從來如同冬天般的寒冷,所以這些官員從「生命到尊嚴」都已經成了陳克考慮怎麼利用的對象。至於官員本身,已經和死豬沒啥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