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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狗影射人
第二件事研究的是對外出售尾礦壩的綠化權，兩位副書記露出了洩氣的神態，說這事沒法研究，尾礦排污費的收繳由縣裡把持著，誰能把錢投在根本沒有回報的地方?
郭春海說：「尾礦壩急需綠化，等到荒廢時再綠化，一切都晚了。」
兩位副書記說：「縣裡投資綠化吧。」
郭春海說：「縣裡沒有這項投資計劃。」
兩位副書記不吱聲了。
郭春海說：「實在沒人買，我自己拿二十萬兜底兒。下一個事情就是分工。」
兩位副書記不吱聲，郭春海也不表態，逼著劉庭標拿態度，當了縣長，對自己會管什麼，心裡總得有數吧。劉庭標雖然一心想管工業，把握住雙河縣的經濟命脈，可初來乍到，沒有基礎，怕是管也管不了，何況郭春海對他這般好，陳書記又沒有明確指示必須把工業大權抓到手，自己又是出師不利，無法繼續堅持從前的觀點了，只是強調財經紀律，財政支出必須行政法人一支筆。郭春海點頭應允。雖然沒能抓到工業管理權，把財政審批權抓到手，劉庭標也算是成功了一半。這樣，他就能很容易地掌握雙河縣的全面情況，就能不辜負陳書記的厚望，從而保證雙河縣遵照縣委的意圖開展工作。要知道，上屆班子，是黨委書記王凱主抓財政批條子。
西歐那個國家在國際輿論的壓力下，停止了拋售國家黃金儲備，然而國際金價依然沒有止跌回升，每盎司僅維持在二百七八十美元。儘管中國的金融機構努力控制金價，只能起到延緩的作用，全球經濟一體化了，誰也擋不住金價跌落的風潮。國內金價一落再落，每克價格由原先的八十多元，降至不足六十元。
雙河縣是全國有名的黃金富礦區，還是個管理體制較為靈活的縣級企業，此外還有鉑銀銠銅等副產品，即使如此，生產一克黃金仍虧損十幾元，提純一公斤黃金就得虧損近萬元。繼續維護生產，雙河縣就會被徹底拖垮，可五千萬的國地兩稅任務卻不容雙河縣停產歇業。
雙河縣的山還是從前的山，雙河縣的水還是從前的水，雙河縣的果園依然果實纍纍，雙河縣黃金礦坑口外的礦石照樣堆積如山，可雙河縣馬上就該淪為另一個雙河縣了。郭春海面臨著他一生中最艱難的選擇，他要麼停止採礦，反正礦產資源不可再生，把這筆財富暫時留在地下；要麼聽陳文佐的話，不惜一切代價維持生產，保證稅收的足額完成。
郭春海畢竟是和這塊土地處久了的，他努力地選擇著不做雙河縣的罪人，努力地尋找著兩全其美的中間夾縫，然而，這個夾縫細小得幾乎看不見。
這次的書記碰頭會是雙河縣從未有過的莊重，大家的臉上都沒有笑容，更沒有人提及老憨的故事。除了頭頂上的那排燈沒心沒肺地大亮著，一切都那麼寂靜。三雙眼睛都投向了劉庭標，期待著劉縣長說話。劉庭標時而低頭看他身旁的花，時而抬頭仰望頭頂的燈，就是不肯開口。郭春海耐不住了，他說，劉縣長，你是從陳書記身邊出來的，通融一下，讓陳書記減免一些咱們的稅收任務。
劉庭標這才收回目光，他說：「工業的情況我不熟，怎麼讓我向陳書記匯報?還是你去比較好，你的解釋能比我透徹。」
兩位副書記生氣了，吃著雙河縣的飯，拿著雙河縣的報酬，關鍵時刻，卻不肯替雙河縣出力。他倆說：「劉縣長，我們雙河縣對得起你，把你當上賓來待，車是最好的，辦公室也是最好的，發給我們的是住房補貼，發給你的是買下一座房的錢，讓你求求陳書記過分嗎?」
劉庭標也生氣了，兩個副書記竟然敢教訓他，便提高了嗓門：「這些都是我應得的待遇，別忘了，我是雙河縣的主人，是行政一把手，不是客人，更不是上賓。」
郭春海臉一沉，對兩個副書記說：「今天就碰到這兒吧，你們出去，我跟劉縣長談點事兒。」
兩位副書記氣呼呼地出去了，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劉庭標說：「什麼事兒，說吧。」
郭春海的臉平和下來，他努力地笑了笑，說：「沒事兒，想讓你放鬆一下心情，給你講一段老憨的故事。」
劉庭標說：「改日吧。」
郭春海說：「能在一塊共事是個緣分，咱們共同珍惜，好不?」
劉庭標勉強地點點頭，碰頭會不歡而散。回到辦公室，郭春海覺得心裡好不舒服，雙河縣面臨從未有過的困境，這時候最需要班子擰成一股繩，共渡難關，可今天卻是不愉快的開始，劉庭標已經擺出了欽差的架勢。這樣下去，雙河縣的黨政班子不也和別的縣一樣，成了一對天敵。
郭春海想到了鄰縣的黨委書記老翟，老翟是劉庭標的遠房親戚，又是自己的好朋友，他操起電話和老翟聊起了天。老翟心情也不好，老翟的縣與雙河縣雖然是一河之隔，卻是個窮縣，老翟與縣長因批一張八百塊錢的條子鬧得不可開交。郭春海讓老翟在家裡等著，派司機接到雙河縣，聚一聚，散散心。
老翟到來後，郭春海把劉庭標和兩位副書記都找來，一同去縣裡的一家酒店吃夜宵。老翟述說著自己的鬧心事兒，郭春海說：「有啥委屈統統說出來，一吐為快。」
老翟說到傷心處，兩位副書記就打岔，講老憨的故事，博得大家大笑不止。劉庭標也不再緊繃著臉，問了句：「你們總是講老憨，我也想認識認識老憨。」
酒店的老闆認真了，把老憨從被窩裡揪了出來，讓他幫助服侍縣裡的領導。老憨挑開門簾進了酒店的雅間，大家都笑了起來，老憨的長相除了眼睛發死，咋瞅咋像趙本山。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桌面上是杯盤狼藉，酒店老闆把一壺茶水放在老憨的背後，對老憨說：「別忘了服務，茶。」
老憨以為要給領導們上飯，扳著手指頭數，一二三四五，：「查好了，是五個，一共五個。」
老闆生氣了，說：「我讓你倒茶，你沒聽明白嗎?」
老憨趕緊說：「我聽明白了，倒查，五四三二一。」
大家哄堂大笑，不知道老憨是故意的還是真沒聽懂老闆的話。郭春海從衣兜裡摸出二百塊錢，遞向老憨，說：「你回家睡覺去吧。」
老憨接過錢，接二連三地說：「謝謝郭書記，謝謝郭書記。」
老憨帶來的快樂重新喚起喝酒的高潮，推杯換盞，大家喝掉了所有的不愉快，兩位副書記提議每個人講一件自己不光彩的事。老翟搶先講了因為八百塊錢和縣長打架的事兒。一位副書記講了當村支書時，到刁蠻的小嬸嬸家收土地稅，嬸嬸奶著孩子，指著另一個米米頭說：「孩子他哥，這邊還閒著呢！」
副書記不管三七二十一，上炕就去咬米米頭。另一位副書記講的故事和上位副書記差不太多，雖然不光彩，卻也不失英雄本色。輪到郭春海講了，他講起讀初中時常被村裡的一個痞子欺負，一天他在手指縫間綁了六個刮鬍子刀片，痞子欺負他時，伸手一頓耳光，打得痞子滿臉淌血，渾身是傷，痞子服了，他卻被公安局抓起來，關了十五天。劉庭標找不出更好的話題，只好講起了他的兩隻眼睛為什麼不一樣，他說是為陳書記寫材料寫的，他習慣歪著腦袋寫材料，時間長了，一隻眼睛就近視了，最後還補充一句，沒關係，一目瞭然嘛。儘管大家講得好像很隨意，其實，都另有含義在其中。
散席的時候，已是後半夜，劉庭標坐車送老翟回臨縣，別人各自回家。不知老翟對劉庭標說了什麼，第二天一早，劉庭標給郭春海打了個電話，說他去縣裡找陳書記去了，談一談給雙河縣減少稅收指標的事情。
郭春海立即給老翟打電話，問他昨晚究竟說了些什麼。老翟說：「沒說什麼，我只是說，你們雙河縣這幾個頭頭特講義氣，又特不好惹，說我們縣想發展肉食狗，散養到各戶，既能看家又能吃肉，要不養狗有什麼用。」
郭春海知道他們鄉根本沒有養狗這齣戲，也明白了老翟肯定說了些不方便告訴他的話，便笑了起來，問老翟：「你是偏向你們家親戚還是偏向我，幹嘛拿狗影射人?」
老翟說：「我誰也沒偏向，我就知道錢好，有了錢，老憨衝你笑，縣長也不會跟我打架。」
郭春海說：「你派個人來找我吧，回頭，縣長就會向你下跪。」
別看陳書記的辦公室沒有劉庭標的豪華，劉庭標還是半個屁股坐在陳書記的沙發上。陳書記陰著臉，斥責著劉庭標：「我派你幹什麼去了?是讓你監督郭春海按沒按市委的指示辦，他拍著胸脯向我保證，一分不差地完成稅收任務，現在卻讓你來求我減少指標。不答應吧，好像我不近人情，不心疼你；答應了吧，省裡下達的指標就沒法完成，機關幹部的工資就開不出去，我在市裡就沒法立足。孰輕孰重，你心裡掂量掂量，別人家給了你房子發了獎金提高了待遇，你就心軟了。郭春海不是個凡人，能量大著呢，這點兒稅收任務根本難不住他，他是跟我玩心眼呢。以後不准再向我提減指標的事情，你敢把屁股坐歪了，我立馬讓你挪個地方，到貧困縣當黨委書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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