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疏漏(二)
「可是韓公子……」
「囉嗦什麼?」一向溫雅的韓書儀鮮少會有火氣如此大的時候,看到那獄吏仍在原地呆著,不由更是氣悶,忽然伸手扶起薔薇,對那獄吏冷聲說道:「不要你擔責任,你去和我爺爺說,人我帶走了,有事儘管朝我來,他想幹什麼,直管回家裡找我就是了。」
說著話,扶著薔薇就向外走。
薔薇也被韓書儀的雷厲風行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身不由己的被帶向門外,卻忍不住轉頭向陸霖雲的方向望去。
陸霖雲原本只是靜靜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事情,看到薔薇轉頭望向他,卻忽然說道:「看來薔薇姑娘的喜怒哀樂,牽動的不止一兩個人,還望姑娘到了新府,莫要忘了舊人才好。」
薔薇一怔,韓書儀卻是己經將她拉出去了。
一路出了大理寺的大門,縱有獄吏官員看著不對勁,可是看到走在薔薇身邊的人是韓書儀,卻也都不敢攔。
韓充兒子早己過世,只有這麼一個親孫子,對他的疼寵自是不必說,因此雖然韓書儀論官職位份,都絕沒有權力從大理寺提人,但是看在韓充的分上,卻沒有人敢說什麼,只能偷偷的跑到裡面去稟報韓充而已。
韓書儀的馬車就停在門外,薔薇一路上都有些緩不過神,直到坐上馬車,還有些神思恍惚。
她忍不住在想,陸霖雲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直到韓書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才猛的回過神來。
韓書儀看著薔薇堅定的說道:「你別怕,不管爺爺說什麼,自有我頂著,你只要在我家好好休養,等到過年那天上金殿就好了。」
薔薇隱隱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此時說要回去不太可能,而且也實在不想再在那陰濕的地底呆著,便笑了一笑,輕聲說道:「謝謝你了。」
韓書儀撇唇一笑,竟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一路到了韓府,韓書儀一早己命人請了醫生過來,處理過薔薇背上的幾道鞭傷,又開了幾副趨寒的藥,將屋中的火盆架的暖暖的,又把被子擁上,韓書儀這才歇下一口氣來,在床邊拉了張凳子坐下,皺眉說道:「不過幾天沒見,怎麼就弄成這種樣子?」
薔薇笑笑,口中說道:「以前做靖王妃的時候,對郡主多有不敬,如今不是王妃了,郡主要懲戒一下,也是自然的。」
「就只為這種事情?」
「不然還能有什麼?」
「薔薇,你在瞞我。」韓書儀的表情變的肅然:「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的信任?」
薔薇淺笑:「既然你心裡早就有了定見,那我無論我說什麼也是沒用的了,你又何必非要問呢?」
韓書儀一時愕然,既而舒緩了面色:「你說的對,是我著相了。」
薔薇不語,只垂了垂眸子,沒有再說話。
韓書儀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道:「無論你是誰都好,反正在我心中,你總是那個會在荷燈上寫下那樣字句,讓我心嚮往之的女子,我這些日子不在京中,而是去外地查一件事情,如今這件事情稍稍有了點眉目,我想要找個朋友來分享,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韓書儀雖然說的客氣,然而薔薇卻幾乎是立刻從他的話音中聽出來,他所查的這件事情,一定與自己有關。
韓書儀身份特殊,辦許多事情的時候都有別人難以想像到的方便,一些在別人看來是絕對機密的事情,對他來說,卻不會特別防備。
眸光閃動,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薔薇盡量聲音平穩的說道:「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當這個朋友。」
韓書儀春風般笑了起來:「若是你沒有,那天下間,就再沒有人有資格做這個朋友了。」
韓書儀的態度輕易的感染了薔薇,讓薔薇居然也忍不住輕輕的微笑起來,一點笑意由眼中滲出,而不再只是皮肉上淡漠的表情。
望著韓書儀溫柔的問道:「不知道書儀要說的是什麼事情?」
「你應該知道在韓家的外家親戚中,有一個叫杜俊的人?」
「杜俊?」薔薇輕聲重複,皺著眉想了一下,忽然問道:「他是不是也參加了旭日城之戰?好像是個參軍還是什麼?」
「是監軍!」韓書儀糾正薔薇:「幾十萬大軍非同兒戲,都放在一個人手裡當然不會讓人放心,因此總要派個不同的人去監督一下的。只是……」
韓書儀淡淡輕笑:「看來杜俊這次的臨軍做的很不舒服,回來連職也沒有升,只得了些錢帛的獎勵。」
「我知道這個人。」薔薇輕聲回應:「有幾次他找靖王討論誰來留守旭日城的問題,我恰好在場。可是,你為什麼提起這個人?」
「我會注意這個人,倒是因為你。」
「我?」薔薇差異的看向韓書儀,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她和那個杜俊,幾乎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又怎麼會扯上什麼關係,還讓韓書儀都不得不關注。
「沒錯,就是你。」韓書儀輕輕笑笑,轉了話題問道:「薔薇,有一日你喚我去靖王府,與我說及陸家被賊人放入造反書信一事,你可還記得?」
「啊,那件事……」薔薇直覺的想起那天因為意外而與韓書儀有了肌膚之親,之後又引起了那麼一連串的誤會,再然後雪夜長跪,衛澤到來,身份揭穿,小麟子殞命,再至於走到如今這一步,細細想來,她所有的厄運,竟彷彿是從那一天開始。
然而這一切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薔薇很快想起那天她以為書信是韓書儀所放,當場質問,結果卻冤枉了他的事情,因此抱歉的說道:「書儀,那天冤枉了你,我都還沒有來得及……」
「不說這個。」韓書儀立刻打斷了薔薇要說的話,輕聲說道:「你的確曾在我身上看到過類似書信,會懷疑我,也是理所應當。而且你之後也幾乎立刻就相信了我的解釋,認為那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單只這份信任,於我而言,就己經很夠了。」
「那麼……」
「我提起這件事情,只是想告訴你,雖然你幾乎是無條件的信任了我,可是我卻不能這樣空口說白話,一點證據都沒有。所以,我下決心一定要找出這件事情的真相,向皇上稟報,一來盡人臣之本分,二來,也是不負你對我的信任。」
韓書儀這番話說的極坦然,看著薔薇的目光也絲毫不避諱,彷彿為她做些事情是理所應當一般。
薔薇被韓儀看的一陣心虛,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低下頭去,當作沒看見。
韓書儀也並不追迫,接著說道:「我這些日子不在京中,正是去查這件事情。」
「那可有眉目?」
「有。」韓書儀肯定的點頭,但面容卻有幾分苦澀。
薔薇心中一動,緊接著問道:「跟韓大人有關?」
韓書儀雖未說話,但表情卻己表明,這件事情顯然真的是和韓充脫不了干係。
清了清嗓子,沒有正面回答薔薇的問題,韓書儀慢慢說道:「從靖王府出來之後,我立刻著手去查與陸府書信案有關的材料,借用韓家長孫之便,我輕易的看到了那幾封被封存的信件,我發現,那些人為了使嫁禍更逼真,不僅有對方寫給陸霖雲的書信,還有一封陸霖雲尚未寫完的回信。看到那封信,我立即找了幾封由陸霖雲所擬的詔旨來對比,仔細比對之下,卻發現字跡幾乎一模一樣,恐怕就是陸霖雲自己來看了,都要以為這封書信是出自他手。」
「當真?」薔薇眼睛睜的大大:「可是如果那封信的筆跡真的和陸霖雲的一模一樣,你又如何判斷那不是陸霖雲寫的?」
這本來就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以韓書儀的立場,沒有理由一開始就認為陸霖雲沒有嫌疑,可是他剛才那番說辭,卻又分明表明他確認那封信絕對不是出自陸霖雲之手。
韓書儀唇邊微微泛起一抹笑意:「我不得不承認,那封書信偽造的非常高明,可是,他們疏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
「哦?什麼地方?」
「避諱!」
「避諱?」
「不錯。在那封書信中,有一個字恰好與陸夫人,也就是陸霖雲母親的閨名相同。陸夫人早逝,陸霖雲又是貴胄子弟,飽學之士,碰到自己母親的名諱,是必然要減筆以示避諱的。陸霖雲這一點一向做的極好,從來沒有忘記過,可是在那封書信中,那個字,卻是寫全了的。只憑這一點,我就可以確定,那封書信,絕非出自陸霖雲之手!」
「當真?」薔薇目中立時透出光亮:「那你……」
「只憑這一點怎麼夠?」韓書儀知道薔薇要說什麼,有些無奈的截斷了他的話:「就算我把這個發現報上去,到了皇上那,也頂多是個不大不小的疑點,起不到什麼關鍵作用,而且也一定會有大臣駁斥說,陸霖雲連造反的事情都敢做,不避諱尊親姓名,又有什麼大不了?」
薔薇一愣,知道韓書儀說的有理,確實是自己欠考慮了,只是方才在獄中,陸霖雲雖然對她說了些不相投機的話,可是她對陸霖雲這個人,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惡感,而且隱隱約約的,還覺得有幾分親切。
雖然知道他在獄中其實多少是自己自願進去的,可是他畢竟身有宿疾,上次為了救自己,又受了刺客一掌,身體的狀況實在不容樂觀,就算獄中再怎麼優待他,那樣陰濕寒冷的環境,對他的身體,始終是有害無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