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陳年舊事(二)
「後來父王去世,哥哥登基,可是赤焰卻提出要朝雲送人質過去,他們才肯承認哥哥的皇位。皇后娘娘巴不得我走的遠遠的,最好死在赤焰。哥哥也覺得,暫時離開,可能對我反而更安全一點,所以,我就成了人質,來到了旭日城。」
轉頭看著薔薇,流光笑著問道:「你可知道當年那些侮辱作踐,我為什麼能眼都不眨的忍下來?」
「因為……你哥哥?」薔薇小心的猜測。
「嗯。」流光的笑容溫暖的讓人心安:「離開朝雲的時候,哥哥不顧皇后的反對去送我,他拉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只說了一句話,他說:要活著回來。為了這句話,我什麼都能忍。因為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遙遠的故鄉,還有一個人,一直在等我,他要我,活著回去。」
薔薇定定的看著流光,今夜的月色很好,流光略顯薄削無情的面容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的溫柔,讓薔薇移不開眼睛。
流光伸手點了一下薔薇的鼻子,笑著說道:「別用那麼崇拜的眼神看著我啊,其實我又不是神,當然也會有忍不下去的時候。」
「嗯?什麼時候?」薔薇好奇的追問,印象中,除了七年前的出逃,流光向來都很規矩,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哪裡會有忍不下去的時候?
「別人對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每次連累了厲玄和徐姑姑跟著受苦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忍受不了。」流光眨眨眼睛,原本璀璨的眸光黯淡下來:「可是我又不能做什麼,反而還要他們來安慰我。所以每次發生這種事情之後,我都會悄悄的爬到這個屋頂上來,看一看朝雲的方向,想著哥哥一定在家鄉厲兵秣馬,勵精圖治,總有一天會把我們都接回去,到那時候,我們就再也不會受這種苦。」
「己經實現了不是嗎?」心疼流光眼中的黯淡,薔薇輕聲的出聲安慰,幾乎忘掉以自己現在赤焰公主的身份,是完全不該說這種話的。
好在流光並沒有在意,微微一笑就轉了話題:「其實還有一次,我是真的忍無可忍,可惜那一次卻沒有給我爆發的機會。」
「哦?哪一次?」薔薇大奇,流光居然有忍無可忍的時候,還沒有辦法爆發。
流光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前,眼中滑過一抹冷意,淡聲說道:「被烙上這個烙印的時候。」
薔薇的身體狠狠一震。
「冷嗎?」流光摟緊薔薇,關切的問道。
「沒有。」薔薇慌亂的搖搖頭,咬咬下唇,破釜沉舟的說道:「當時我也在場,沒有阻止薔薇做那件事情,我也有錯……」
「不關你的事,薔薇那個貝戔婢做的事情,怎麼能怪在你的身上?」流光極快的打斷薔薇的話,柔聲安慰:「況且後來要不是公主大力相救,又怎麼會有我的今天。」
「可是……」薔薇急切的張口想要辯駁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當年是她親手在他身上烙下那個烙印,如今還能說什麼?
微微停頓一下整理好思緒,薔薇小心的開口說道:「可是薔薇己經死了,就是有什麼錯,人死如燈滅,也不值得再追究。」
「我幾時說過要追究?難道公主心中,我流光就這般小肚雞腸的人?」流光不滿的看向薔薇:「況且就算我要追究,又能怎麼樣?她己經死了,難不成我還能挖開她的墳墓到地府去找她?」
「是……是喔……」薔薇僵硬的轉過頭,尷尬的附和。
想了想終究不甘心,再次心驚膽戰的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薔薇沒有死的話……」
「我絕不饒她!」流光脫口而出,斬釘截鐵。
「可是你剛才說你沒有那麼小肚雞腸。」薔薇低著頭,委屈的反駁。
「與肚量沒有關係。」流光扳正薔薇的身體,一臉認真:「人若己死,所作所為便煙消雲散,上天己經做了最好的懲罰,若再強加什麼,就是逆天而行,遲早會遭報應,所以我不會再追究。可人若沒有死,那麼沒有任何人,可以不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薔薇對我做了那種事,自然應該承受做那種事的後果,所以,我絕不會放過她。」
「我記得當初你們交情似乎不錯,難道你就一點不念……」
「就是因為交情不錯,所以才更不能放過她。」流光盯著薔薇說的意有所指:「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薔薇猛的抬起眸子驚恐的盯著流光,卻又在一瞬之後緊張的轉頭避開,口中強笑著說道:「幸好……薔薇己經死了。」
「是啊。」流光截口接過:「幸好她己經死了,否則,我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
週身冰涼,從頭到腳,從身體,到靈魂。
原來她在他心中,竟是那般罪該萬死不可饒恕,虧她還敢自做多情的以為他喜歡薔薇是因為她,以為自己在他心中,多少有一點份量。
這種癡念早點打破,未嘗不是好事一件,反正己經答應了楚煜要走,既然如此,正好絕了心中的那份愚妄,息心止欲,將全副心神用在查清那件事情上,等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她就,她就……
等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她又該幹什麼呢?
時至今日,薔薇才忽然發現,除了查清那件事情之外,她的人生之中,竟然再也剩不下任何一點東西。
流光一直靜靜的沒有打擾薔薇的發呆,只有唇邊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出賣了他的情緒。
真是有意思,看著薔薇在這裡猜度,試探,苦惱,掙扎,可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俱在他的計算當中,也完全不知道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都是故意戳在她最痛最致命的地方。
看著薔薇痛苦,流光的心裡有一種幾近變態的愉悅。
難道你以為身體上的傷痕只要同樣用身體就能償還了嗎?何況你那種從來留不下疤痕的身體,又能償還給我什麼?
出賣我的代價,我會讓你用整個餘生,來好好補償。
身前的薔薇猛的轉過身來,嚇了流光一跳,差點來不及掩藏好自己的情緒。用最快的速度換上溫和的笑容,流光柔聲問道:「怎麼了?」
薔薇的目光中有著種不顧一切的執拗,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這種極深的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狀態,也讓她恰到好處的忽略了流光反應的不自然。
「你帶我來了一個地方,我想應該禮尚往來,所以,我也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流光笑問。
薔薇咬了咬嘴唇,猶豫再三,終於一字一字的說道:「冠軍堡!」
薔薇一字一字說道:「冠軍堡!」
這三字一出,流光面色立時陰沉下來,他將薔薇拉開自己的身體,拂袖而起,不悅的說道:「去那裡做什麼?難道是要向我炫耀你們赤焰當年的赫赫威風?」
「不是……」薔薇跟著流光一道站起來,急切的想要解釋,可張了口才發現,居然不知道要怎麼說。
「那是什麼?」流光截口打斷薔薇的話:「身為赤焰皇族,你難道會不知道三十年前的冠軍堡之役?那一戰中,叛將慕容垂賣國求榮,串通當時還是皇子的焰皇楚同,設下陷阱,一舉坑殺我朝雲四十萬精壯兒郎!使我堂堂朝雲從此一蹶不振。那冠軍堡當時還不過是一片荒漠,之所以建起這座堡,不就是因為你們對慕容垂論功行賞,封為冠軍候,所以才以城記之,好流芳千古嗎?」
「我……我知道這些事情我都不能否認……可是……可是我想去那裡……不是因為這種原因……流光……我……」
越想要解釋,就越是說不清楚,薔薇伸出一隻手去拉著流光的衣袖,急的幾乎快要哭出來。
流光轉頭看到月光下薔薇仰著頭淚眼婆娑,眸光閃動水波粼粼一片,滿心的話想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也知道自己的話說的重了,不由軟下心來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想要責怪你,只是那個地方,是朝雲千萬百姓心中不可碰觸的禁忌。當年一戰折損四十萬精壯兒朗,我朝雲幾乎家家縞素,戶戶白幡,那種場面,不是辛酸二字可以形容的。」
伸手握住薔薇抓著自己衣衫的手,流光面色嚴肅,斟酌著字句說道:「蓮華,雖然當年你救我一命,我始終感激在心,可是國家天下,國重於家,身為朝雲的皇族,堂堂靖王,我不能允許你對我朝雲有一絲一毫的不敬,即使是對己經死去的將士也不行。」
「我沒有要不敬,我和你們一樣尊重他們,甚至比你還要更尊重,因為……」猛的閉口不言,見了流光之後,己經有數次口不擇言,幾乎差一點就要說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因為什麼?」流光步步緊逼。
「因為……那件事情過去己有三十年,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對於家國天下的概念理解的並不深刻,可是我覺得,能夠為國家犧牲的人,一定都是值得尊敬的。」
生扭硬轉,扯出一番大道理,無論流光信與不信,都說不得了,只能硬口硬舌,咬死這種說法。
流光狐疑的看了一眼薔薇,心間閃過一抹奇怪的念頭,這個女子的背後,也許有些什麼東西,是他也不知道的。
然而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立刻就被他自己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