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歡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然會給御史在朝堂公然彈劾,而且罪名不小。以前也有御史向先帝與現任官家彈劾過他,不過那些都是小事情,總說他舉止出格,有辱大臣風範而已。當然,彈劾也只是私下上章,大家看在他沒有什麼大過的情況下,都沒有在朝堂公然彈劾!
如今這次不同了,事情是這樣的,司馬光才做上宰相沒幾天,大概就在四軋十這日,官家召集百官議事,應該司馬光與韓絳剛上任,與王安石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在朝堂上攻擊自己,只是默默消化剛得來的權勢。
官家趙頊看到這種情況,也暗自高興,難得安靜,正準備退朝,這時御史知雜事鄧綰出列,一封奏章上去,讓寺人當朝讀了出來。正是彈劾沈歡的奏章,其實列舉了沈歡入開封幾年以來所行之事,舉止出格,言行乖張,最令人驚訝的罪名是彈劾沈歡與商人一道經營,行商賈之利,以朝官身份,奪民之利,實在非人臣該有之禮制!
奏章的最後,就是請求陛下罷黜這等圖利小人出朝,以正朝綱!
奏樟畢,當朝幾人都變了臉色。首先就是御史中丞王陶,看著鄧綰的臉色,也冷了許多,又是這個御史鄧綰,當日自行上章彈劾韓琦的就是他,今日由出人意料地彈劾了沈歡,難道他就不知道這個龍圖閣學士現在是宰相司馬光的臂膀嗎?恨恨地看了一眼王安石,卻發生王安石也是一臉驚愕地看著鄧綰,不由不解了,難道彈劾沈歡的主意不是王安石出的?現在朝中誰也看得出來,王安石這個女婿,更親司馬光一些,與之關係差不多決裂了!
不說王安石,最震驚地還是司馬光,他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人給他填堵。他深知沈歡對他的重要性。若沒了沈歡,少了他的主意,自己辦什麼始難順心了。飽含深意地看了王安石一眼,司馬光開始為沈歡抗辯了,因為沈歡並不在場,現在他也只能不顧親疏為之分辯。不然落定了事實,那就難以挽回了。
要說最複雜的當然就屬官家趙頊自己了,沈歡有沒有經商,他最清楚不過了,當年沒有調查清楚,他太子身份,又豈敢與之合夥?不過沈歡辦得漂亮,與人合作,用的是自己母親的名義。大宋不禁商賈之後為官,這個把柄算不上很大。
他剛附和幾句司馬光,為沈歡說話。又有幾個御史跳出來,力撐鄧綰,一道彈劾沈歡。看到這副情景,趙頊意思到事情不簡單了,眼皮不由跳了一跳。接下來的朝堂就很有意思了,御史台方面,領導沒有出面,好幾個小蝦米自行跳出來要彈劾;被彈劾地對象,也只有司馬光一個宰相在辯解。至於與司馬光不對付的王安石,則沉默不語,不理會這趟子事。
一時間,朝堂鬧了開來,趙頊一怒之下,宣佈翌日再開早朝,召集百官與沈歡上朝,當場問對,才退了朝。
沈歡畢竟也是一個大員。朝一退,未等司馬光叫過去,就聽到了風聲,知道事情始末之後,他也慌了一陣。鄧綰是何許人也?他最清楚不過了,這個投靠呂惠卿從而得到高官厚祿的政治投機者,敢這樣彈劾他,說王安石不知情還罷,如果說呂惠卿不知道。那簡直是笑話!
也就是說。呂惠卿已經忍不住要對他下手了!這讓沈歡感到萬分焦急,呂惠卿的手段。太不簡單,他相信對方接下來應該還會有動作,不然現在的彈劾理由,根本不足以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子賢。你仔細想想。是否還有別地把柄給人家抓住?」司馬光也甚是焦慮。一退朝。飯也來不及吃。就把沈歡叫過來。告知事情後。急切地問道。
沈歡苦笑道:「老師。很明顯。是有人要對學生下手了!鄧綰此人學生知道。與呂惠卿極好。而呂惠卿現在又是王介甫地第一大將。恐怕是他們要對方老師……」
朝中大臣。不少都是大家族。家裡人哪會乾淨。誰不多少與商賈之事有關聯!這點司馬光清楚得緊。他也不怕這個原因。就怕沈歡不小心還有別地把柄給人家知道。到時造成大罪。就難以收拾了!
司馬光猶豫了一下:「子賢。你怎麼說也是王介甫地女婿。他應當不至於……」
「老師。此時此刻。哪有親情可講!」沈歡沉聲說道。「再說就是王介甫不願意。可他下面之人。又豈會容得學生相助老是!說句大話。學生對於老師來說。還是對他們有些威脅地!」
司馬光點頭道:「這個老夫深信不疑!也許是他們看到你在裁軍之議上有著發揮。才生了顧忌之心。欲要對方老夫。除了你。像斷了老夫地臂膀!」
「老師……」沈歡大是感動,「臂膀」一詞,在上,不大簡單,也不容易講。除了大有才華外,還有著莫大的信任與感情,能聽得司馬光這位鼎鼎大名的歷史人物形容自己是他的「臂膀」,雖死無憾了!
司馬光轉而又道:「無論如何,子賢,老夫都是相信你的,在朝堂上一定會為你鼎力開脫。憑著老夫地薄面,在朝中應該能得到一些人的支持。像知諫院的范純仁,應該會幫老夫;還有御史中丞王陶,觀其今日臉色,也像不知情別人彈劾你,老夫去爭取一番,應該也能得到他地聲援!」
「學會之事,勞老師操心了,學會心裡過意不去!」沈歡又是苦笑又是感動,司馬光那深深的擔憂之色,令他既是感動又是激動。
「你這是哪裡的話,你的事,就是老夫的事。老夫相信哪日老夫有難了,你也會鼎力相助的!」司馬光先是開解一番,接著又甚是愁慮,「子賢,你再好生想想,是否還有什麼能讓人抓住把柄之事遺忘了!」
「老師,這個與人合作之事。就連官家也是清楚的。至於其他所行之事,學生敢說,對得起天地良心,絕無違背道德之事!」沈歡苦笑不已,「只是,他們已經出了招。肯定還會有後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幫小人!」司馬光大喝一聲,「看看王介甫這兩年做了什麼!儘是提拔一些小人進入朝堂之中,不朝堂攪得烏煙瘴氣,氣煞老夫了!」
「老師消消氣,沒必要為了這些人氣壞了自己!」
「子賢,明日早朝,你要好生應對呀!」
「老師放心,學生自有分寸與主張!」沈歡笑著寬慰司馬光。可是事情有這般簡單嗎?如果真的放心,他的眸子裡為什麼還會有著一層抹也抹不開去地憂慮呢?
翌日天色陰霾,整個天空布著厚厚的一層灰暗地雲層。像下雨又下不了,壓人窒息,就像今日大宋朝堂的氣氛。
早朝的大殿背北朝南,輝煌大氣,莊嚴肅穆。在這裡,天子儀仗森嚴,不似其他地方,見了天子也可隨便。就是百官相見,品級不等。也有著明確的分層。禮制到了宋代,已經發展得頗為晚輩了。
按道理,沈歡品級不高,在百官之中上不了檯面,只多只能在最外看看,不過他還有著一個龍圖閣的頭銜,是翰林院下最尊崇的學士,倒也可以在前列站上一站了。
其中他看見了王安石,竟然連呂惠卿也在其中。就在他們地三司條例司地班子裡,這個班子,越來越有權勢,可以公然在朝臣面前與官家一道討論大事了。這個呂惠卿,三十多年紀,留著短鬚,一副精明干連的樣子,而且舉止有措,儀容乾淨。比王安石那個邋遢的模樣要受人好感得多了。
沈歡是與司馬光一道上朝的。進來後就站在離他不遠的下首。剛巧旁邊就是御史們站著的地方,王陶是太子藩邸舊人。當年沈歡是東宮常客,大家也有些交情,點點頭算是禮貌。另外諫院的范純仁,當年濮王之議事,托沈歡對司馬光的進言,得以保全,也算有點香火之情。
在這裡,沈歡看到了那個鼎鼎大名地鄧綰。這是一個與呂惠卿差不多地人物,外表看不出一絲奸詐,說到這裡,不得不佩服儒家地強大,有宋一代,大多奸臣都是頗有學識地進士,自有一股儒雅地風度,至於裡面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對於鄧綰,沈歡不記得他是否在《宋史》裡被打入奸臣捲了,只知道此人頗有手段,是王安石變法一派中頗為重要的投機者,此人在變法派的分裂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王安石與呂惠卿的矛盾,他也參與其中!
正是因為如此,沈歡才旁方彈劾內容裡還有後招,蓋因王安石變法一派,沒有哪個是吃素的,都不好對付!
百官到齊沒多久,皇帝趙頊也擺駕上朝了。依然很有氣勢,也依然很是肅穆。趙頊年輕的臉龐今日難得有了少見的穩重與平靜。百官山呼萬歲,算是見禮完畢。
才坐定不久,趙頊就開口說道:「朕知道諸位臣工今日難得百集,是為了昨日地彈劾之事。朕也就不廢話了。沈龍圖到了嗎?」
「臣在!」沈歡知道是叫自己,低下頭出列,瞥眼看著沉靜的趙頊,心裡不由「咯登」一聲,心頭有了不好的預兆。不得不說,自王安石入朝之後,趙頊與他的關係就疏遠得多了,不復往常那般倚重;司馬光與王安石鬧番,他夾在中間,更是不被趙頊看重,關係也越來越遠。人情人情,那是久了才湊出來的。關係淡了,人情也就薄了。對於這點,沈歡深感吃虧。
「沈龍圖,你對御史所彈之罪,認否?」
沈歡在百官的審視下,搖頭道:「若說臣之家底,殷實倒是殷實,那都是得好友之助。臣之同窗周季,自臣處來開封,即多有照顧,之後臣接家母入京,周季感於家母獨自撫養臣長大,大為不易,以與臣相交,說待家母亦如其母。此人經商有道。財利頗多,因臣有些小聰明,與之相談,意為有助,更增財產,為了報答。以錢財助家母,如是而已。若說臣奪民之利,則不敢認。陛下也清楚,周季所上烈酒之方,多家國多有幫助,又豈有奪民利之舉?」
這些趙頊當然也清楚,聞言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轉而問鄧綰:「鄧御史。你集合幾位御史,一同彈劾沈龍圖,如今他以自辯。你又有何說?」
鄧綰也自有風度,在百官的注目下,依然從容,道:「陛下,其一己之辭,何足信哉!奪民利之舉,是否存在,可下沈龍圖,交予大理寺審理!」
朝中頓時嘩然。進大理寺。可不是那麼簡單之事,無大罪基本上不會涉及到此處,鄧綰直言下大理寺,就是認為沈歡之罪,已大到要丟性命或者前途的地步了!
司馬光頓時忍不住了,喝道:「豈有此理!陛下,鄧御史所彈,亦是其辭,未聞御史台有何證據!今又放言要下龍圖閣學士入大理寺。這簡直是辱學士斯文!沈龍圖是現地欽點的探花進士,當年先帝也是對其多有讚譽,加以視察,這才提拔重用地。而鄧御史所彈之事,都是沈龍圖未進士之前的事,如此一來,豈不是要辱先帝之明目麼!」
司馬光治史有方,由是文學大家,說起話來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比不上王安石。在朝中也算一個高手。他直接說沈歡是經過先帝審查的,現在鄧綰拿他未發達之前的事來彈劾。就是侮辱先帝的英明呀!
趙頊對這位父皇很有感情,聞言頓時怒了:「鄧御史,你口口聲聲要治沈御史之罪,言之鑿鑿,可有證據?」
鄧綰還未回答,御史中丞王陶出列說道:「陛下,臣忝為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鄧御史所彈之事,臣並沒有得到什麼證據消息。而彈劾沈龍圖,也未通知臣,算是他自己地意願。御史雖可風聞彈劾,但沈龍圖怎麼說也是當朝學士,如果沒有證據,要治一個誹謗大臣之罪,也是由得!」
王陶一言,頓時讓鄧綰慌了,很明顯,王陶很不滿他幾次三番沒通知自己就自行彈劾大臣,算得上是對他的回擊。
王陶言罷,知諫院范純仁也出列道:「陛下,臣在諫院,也未曾聽過這些能證明沈龍圖大罪的證據!由是觀之,鄧御史之辭,難以令人信服!」
很明顯,范純仁等人是在幫司馬光了。朝中明眼人也多,不少與司馬光有交情之人,也都出列數落鄧綰地不是。
趙頊怒了:「鄧綰,昨日你等為了此事,大動干戈,要朕今日早朝議事,今日又拿不出證據,是消遣朕不成?」
消遣陛下?這個罪名大到誰都吃不消,鄧綰頓時臉色漲紅,滿眼恨色地低頭看了王陶一眼,絕望地看向呂惠卿地位置。
呂惠卿站在王安石下列,因此在外人眼中,以為他看的是王安石。
趙頊就是這樣認為地,臉色難看地問王安石:「王參政,沈龍圖怎麼說也是你的女婿,對於他的事情,想必也清楚,你是如何看待鄧御史所彈之事?」
王安石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沈歡,之後是司馬光,才歎道:「回陛下,此事臣並不清楚。」
「不清楚?」趙頊愣了,「是沒有這些事,還是不知道?」
王安石不懂怎麼回答,他也為難啊,隱隱猜出彈劾沈歡之事是出於呂惠卿的策劃,當日對方說要對付沈歡,他也稍稍同意讓沈歡下放出去鍛煉,免得在朝中與他為難。在他的意識裡,沈歡還年輕,以後大把時間在朝中效力,也不急在一時。正是因為他當時也同意了呂惠卿的主意,今日他才為難,說沒有這些事,那明顯是要犧牲鄧綰了,這對於自己人來說,太過殘酷;說有這些事,那更沒有直接的證據。
王安石不作聲,司馬光趕緊出列道:「陛下,沈龍圖能為王參政招為女婿,那自也是信得過他的為人的,天底下沒有哪個父親會把女兒嫁給一個不放心地人吧?」
「也是這理!」趙頊點點頭。
鄧綰更恐懼了,看向呂惠卿的目光更是頻繁,像是在請示什麼。
這時候呂惠卿出列了,道:「陛下,如果單憑鄧御史所彈之事,當然不能讓沈御使下大理寺治罪。這一點,身為御史,不可能不明此理。想必鄧御史還要彈沈龍圖更大的罪名吧。陛下何不靜下心來等鄧御史說上一說呢?」
眾人皆是一愣。司馬光與沈歡更擔心,來了,對方終於忍不住出後招了!
「鄧御史,可是這樣?」趙頊問道。
「是。是……」鄧綰感激說道,臉色有點蒼白了,臉色複雜地看了看呂惠卿,心中大恨,差點要罵出呂惠卿地娘來;當日呂惠卿交代他彈劾沈歡,連最後的罪名都說了出來,不過當時的策劃是先由他牽出朝議,最後才由呂惠卿出面道出大罪。
如今劇本改了,呂惠卿看形勢不對。只是出面為接下來的彈劾做了個銜接而已。至於鄧綰自己,這時候是不想說也得說了。好一個呂惠卿呀!就是敗了,事情都與他牽連不大;成了。估計得利地也是他!
「難道沈龍圖還做過什麼天理難容之事嗎?」趙頊奇道,「鄧綰,你可要想清楚了,沈龍圖朕比你認識得早,他做過什麼,朕都比較清楚。如果你是胡亂編個事,那麼朕不介意治你個誹謗之罪!」
「臣不敢!」鄧綰咬了咬牙,既然連皇帝都逼自己,那麼他也只有豁出去了!
「陛下……」鄧綰組織了一下語言。「臣要彈奏的是治平三年沈龍圖做的一件事!」
治平三年?不說他人,就連沈歡也愣住了,本來以為對方還會牽扯到未發達之時的事,沒想到會是治平三年了。治平三年,他做了什麼呢?一一回想,好像沒有什麼大到可以治罪的呀!
「何事?」趙頊也有點好奇了,複雜地看了一眼沈歡。
鄧綰恨恨地看了沈歡一眼,道:「當年先帝不幸,龍體稍有小恙。也許經過專業地御醫們精心調理,尚能好轉。可就是這個沈龍圖,無醫無道,卻向御醫進言什麼丹參等藥有益先帝龍體,又制了一套什麼太極拳,讓先帝日夜練之。先帝吃了藥,練了拳,未已病情即加重不堪,群醫束手。不幸而崩!究其根由。就是這個沈龍圖胡亂為之,害先帝英年早逝。也不知是存了什麼歹心。眾人不明,今日臣斗膽言之,訴其罪責,請陛下治其置先帝於絕地之罪!」
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少人都瞠目結舌。見過彈劾地,沒見過如此找罪的。而且還偏偏是個大罪,令人難以反駁!沈歡頓時腦袋一片空白,當年好心,在腦子裡找一些能治心血方面的藥物給御醫參考,沒想到今日成了大罪。再想想英宗皇帝比歷史提前一年駕崩,難道真給鄧綰猜中了,就是因為吃了這些才死的?沈歡頓時渾噩了,現在就算不是也是了,以他對趙頊的瞭解,這位頗重親情的皇帝,絕對不會容忍此事。
之前不亂是想不到或是不願猜想,可如今給人一說出來,先入為主,皇帝對他還不會有另一番想法?多年的投資與感情,都將毀於一旦。沈歡瞥頭看了看呂惠卿,對方很平靜,想來早想到是這些話,或者說就是他策劃的,不由佩服對方,能從這事上找茬,真是牛人!
趙頊地臉色比外邊地天空還要陰沉了,冷冷掃了朝堂一眼,心裡又是痛又是恨,還有可惜,複雜得緊。他不願把沈歡想成是害父仇人,可是心裡卻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父皇的死與沈歡不無關係!司馬光見事情要遭,趕緊道:「陛下,鄧綰之言,太過強詞奪理!太極拳如何,陛下不也練了嗎?臣也練了,這幾年只決身體硬朗了許多,哪裡是害人之拳了?再說這藥吧,也不是他直接加入進去的,而且向御醫建言,御醫是通過了檢驗才用地,又豈是治罪之理!」
趙頊聞言稍稍解了臉色,有了點寬容。
呂惠卿見狀趕緊出列道:「陛下,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沈龍圖非醫者,更無醫術,卻毫無根據地進藥,就算無心,亦是有過。先帝不幸,亦要其負責。不然難以向朝堂交代!」
趙頊點點頭,問百官道:「你等怎麼看?」
其他大臣皆是沉默;司馬光急了,趕緊向范純仁打臉色,要他替沈歡辯解,奈何此事關係重大,涉及先帝之死。眾人就是再怎麼與司馬光交好,也不可能貿然提沈歡說話。
這些情況沈歡都看在眼裡,心頭頓時灰心了,這麼多年的努力,到頭來卻要套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岳飛的痛苦,莫非就是這樣?
司馬光辯道:「陛下,無根無由之罪。也是令人難以信服呀!」
呂惠卿冷笑道:「司馬相公,恐怕是只有您不服吧?下臣奉勸司馬相公莫要感情用事,沈龍圖雖然曾經是你的門生。可有罪也是維護即可開脫地!」
「你……」司馬光怒得難言。
「王參政,你地意思是?」趙頊又問。
王安石沉吟一會才道:「陛下,臣當年並不在朝,不甚瞭解詳情。如果真有此事,想必沈龍圖也是無心之過,請陛下念其年紀尚輕,稍加磨練即可。」
沈歡倒是笑了。這個王安石,還真可愛,明明存了把自己弄出朝的心思。卻還裝著與呂惠卿等人無關地模樣!人情人性,可見一斑!岳丈又如何,女婿又如何,到了這個時候,統統都是虛地。
沈歡現在唯一感激與感動的也只剩下司馬光了,也只有他,才會如此信任自己,維護自己。
「陛下,請三思啊!」司馬光悲切地叫道。
呂惠卿又道:「陛下。用藥之道,存乎病理;用人之道,存乎一心。沈龍圖可以無視先帝安危,擅自進藥,毫無根據,已有謀逆大罪;如不治罪,有了此例,他日他又該如此對誰呢?」
不說其他人,就是王安石。聞言也是變了臉色。呂惠卿此言說得極中,大有影射沈歡以後也會如此害了陛下之意。這番罪名。已經有了置其於死人的趨勢,這與對方之前與他商議的下放鍛煉大相徑!不滿地掃了呂惠卿一眼,想為沈歡開解,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誅心之言,誅心之言!」司馬光怒得吹鬍子瞪眼,「陛下,此人強詞奪理,妖言惑眾,萬萬不能留於朝堂啊!」
趙頊雖然也變了臉色,不過他與沈歡相交多年,對其還是有一定瞭解,也不願相信這番罪名,聞言問道:「沈龍圖,你自己如何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歡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已經恢復了常態,說不盡的悲憤與失望,燦爛地笑了一聲,「莫須有罷了!」
秦大奸臣的名言提前拿到朝堂來用,不過對像對付地卻是一些奸臣,還真是諷刺與有趣。
呂惠卿喝道:「沈歡,你難道只想憑莫須有三字就開脫了嗎?或許有?事實就在眼前,難道你想侮辱陛下的智慧嗎?陛下,此人如此猖狂,臣等不堪於之同朝!」底下支持呂惠卿也一同請求陛下治沈歡的大罪。
趙頊也怒了:「沈龍圖,你就是這樣敷衍朕地嗎?真的沒有其他說了?」
「沒了!」
「好好!」趙頊更怒了,「好你一個沒了,看你的架勢,好像朕是個昏君,冤枉了你,委屈了你?你太令朕失望了!」
「失望?」沈歡暗自輕笑,這個詞,好像應該是他的台詞。他也失望了,對趙頊失望,對王安石失望,對朝臣失望,對這個天下失望!沈歡整理了一番衣冠,淡淡一笑,雙手從容地從頭上捧下官帽,緩緩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道:「臣本是布衣,先帝不以臣卑鄙,錄為進士,委以三司副使,這些年只感責任重大,不敢有所差池。不說功勞赫赫,卻也不愧本心。今不見容於陛下,欲為大罪,臣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如陛下認為臣有大罪,但請治罪;如罪不至死,罰過之後,但請准許小臣致仕回家,奉養母親!」
「你,你……」趙頊聽到沈歡致仕之言,大有遭了背叛的意味,不由頭痛,怒不可言。
「子賢,你何苦如此!」司馬光也悲切地叫了一聲。
「好好!」趙頊連道幾聲,「你想回家逍遙?沒那般容易,你放心,你罪大著呢,朕自會治你之罪!待朕想好該如何處置你再吩咐下去!」
「如此臣就回家待罪了!」沈歡把帽子安放在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衣服,臉色還很從容淡定。不理會眾人地目光臉色,轉過頭去,穩妥地走出去。
沒走幾步,路過呂惠卿旁邊,聽了下來,認真地看了對方一眼。
呂惠卿給看得心裡發毛,硬聲道:「怎麼?呂某不過就事論事罷了!」
沈歡微微一笑,清晰地吐字:「小人哉!」
「你……」呂惠卿頓時老羞成怒。沈歡不理會他的反應,又轉過頭去,什麼人也不看,只盯著前面的路,走了幾步,有了感悟,油然唱了起來:「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名句,忠耿如此,錚錚鐵骨,還有比得過這詩嗎?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趙頊地眼一下子濕了,「子賢……」
看著沈歡地背影,不少人都感慨不已;呂惠卿卻感覺一陣恐懼,看著沈歡的背影,除了恐懼,還有恨意。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悠悠我心憂,蒼天曷有極……」
一首《正氣歌》,從落寞地沈歡口中吟唱,在大殿裡迴響,久久不去,直到看不見的沈歡的身影。
那是他早些年成名的「作品」,一時傳唱。也許,當年他並不瞭解詩中深意,如今卻唱得很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