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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十章 情操 文 / 孤心書生

.    「永叔先生,這是銷售您的文集所得帳目,請過目。」沈歡一臉微笑地把一本薄薄的帳本遞給坐在對面的歐陽修。這裡是歐陽修府邸,兩人所坐之處是一間書房,除了他們兩人,其他人不見涉足。

    自前日想到歐陽修有一本《新五代史》的書還沒有面世後,沈歡就整日惦記此書,恨不得直接搶過來發表一番。所謂名利名利,有名才有利,歐陽修的名頭無人敢小覷,而要創辦的雜誌若能打上他的標籤,估計賣到斷貨也屬正常。人們都是這樣,有名的人,放的屁都是香的,沈歡深知此理,因此才急巴巴跑到歐陽府邸,想趁著與歐陽修熟絡的關係取到《新五代史》。

    當然,孔聖人也教訓眾人,欲速則不達。沈歡如今是儒家出身,更是深懂此理,因此見面時不能直撲主題,反而借早些時候的買書協議來說事。這不,把協議裡屬於歐陽修的版稅給拿了出來。

    「這是前五個月所賣《醉翁文集》的稿酬!」沈歡笑著說道,「所得錢財,晚輩也讓人送過來了,就在外面,永叔先生可以讓帳房去核算一下。」

    「還核算什麼,多少就多少了!」歐陽修捋著長鬚哈哈大笑,不經意拿起帳目一看,吃驚起來,「子賢,是不是弄錯了,四千貫?怎麼會這麼多?」帳目上有各種清單,數據羅列,歐陽修開始不在意,待看到最後總計時才變了臉色,足足四千貫的稿酬?這比他一年在朝廷拿的俸祿還要多,他是參知政事,副宰相,月俸三百貫之多,一年下來還沒有寫文章賣得多!當然,若是算上朝廷各種賞賜,一折價,還是超過四千貫錢的。

    沈歡笑道:「永叔先生,這數目絕對沒有錯!您的書這四五個月來,賣出了四十萬冊,按照之前協議,所得正好是四千貫!當然,這只是當前所賣數目,加以時日,應該還能賣得更多。如今晚輩朋友的印刷作坊已經打通江南銷路,永叔先生文名天下景仰,欲一睹您所寫文章的人數不勝數,對此文集,江南一帶文人士子亦是翹首以待!不得不說,先生此書對於教化大宋是有著莫大功用的!」

    歐陽修沉吟片刻,最後歎道:「老夫之前因為你所說的子貢贖人的故事,欲為天下之人做下準則,這才肯收下這些稿費,當時可沒想到會有這般多,若傳出去,別人還真以為老夫貪財了呢!」

    沈歡愕然,這才想起歐陽修朝廷俸祿足以家用有剩餘,雖然說人人愛財,不過這四千貫數目對於他來說,應該還不足以大為動心,但對外邊人來說,四千貫是個巨大的數目,難怪怕收下後別人會有什麼閒言碎語。

    沈歡趕緊道:「永叔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偷不搶不盜,所得合法合理,又有什麼可怕的呢?再說先生這般做也不過是為了天下文人著想罷了,先生想想,只賣一本文集即可得到四千貫錢,別人所寫雖不及先生,可一旦賣了開來,想必所得亦是不菲,若是清貧之家,不正是給他們養家餬口的門道麼!此舉善莫大焉!」

    歐陽修聞言哈哈笑道:「你沈子賢總是有諸多道理,罷了罷了,老夫若還是多有推辭,就顯得過於虛偽了,就讓老夫也愛財一次吧!不過子賢,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結算帳目,是為小事,想必也不用你這個三司副使親自出馬吧?」

    沈歡撓撓頭,道:「什麼三司副使,您老人家這樣說不是取笑晚輩麼!」

    「胡說!」歐陽修正了正臉色,「你尚未及冠,即主持重要職位,還榮登六品高官,老夫此言,是激勵於你,哪有取笑之意!子賢,你還年輕,坐著這個位子,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或者不忿著呢,一定要小心從事,不要讓人家捉住把柄!」

    沈歡感激不已,歐陽修為文為官,一生提攜後進無數,蘇洵三父子、曾鞏、王安石,都是他一手激勵提攜上來的,這些人後來在文壇與官場都有著莫大的聲譽,可家他老人家的眼力與對後輩的關心!

    歐陽修敲打了一番之後,眼睛瞇了起來,對於這個年輕人,心裡喜歡極了,雖然還不及弟子蘇軾親熱,但對於他的才華與能力,所愛之意,卻不比蘇軾要差,之前不無在朝廷推薦之意,如今也不無提點之心。

    笑了笑,歐陽修放鬆了臉色,道:「子賢,是不是有什麼事老夫幫得上忙的?」

    「啊?」沈歡愣了一下,不由苦笑,這些官場老油條,還真不能小看,自己還沒開口,就能瞭解來意,收拾紛亂的心情,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了起來,「永叔先生,是這樣的,晚輩最近起了一個辦雜誌的心思……」緊接著趕緊把雜誌的有關事宜詳細說了出來,在歐陽修面前,不敢有所保留。

    「雜誌?」歐陽修聽完後沉吟起來,「若按子賢所說,還真是個好東西,對教化百姓有著莫大的功用,另外還可以供文人士子在上面討論,也許於國亦是有利!」

    沈歡吃驚不已,歐陽修還沒有老朽,聞弦音而知雅意,對待雜誌的看法眼光又比趙頊要高深得多,一點即通,看來古人也不無聰慧之輩,趁熱打鐵說道:「永叔先生,雜誌這東西,若用得好,當然於國有利,您老請想,雜誌是分期定期而發,所用文章也沒有限制,可以說是給眾多文人提供了一個宣傳自己思想的場地。如今天下文人比比皆是,也許胸有錦繡,也許內有文章,可惜不能登上官場,不能發揮這些長處,可若是在雜誌上刊行,讓別人瞭解他心中所想,與之討論,要麼讓別人欣然接受,要麼是從討論中自己也有所提高!也許其中有著正確的治國方略,一旦朝廷有幸觀之,加以實行,不亦是天下之福麼!」

    「砰」地一聲,歐陽修一拍書桌,站了起來,急行幾步後停下,沉聲道:「子賢,經你一番說辭,老夫豁然通矣!不錯,這個雜誌還有這般大用,給人提供發揚觀點的機會,又不用當面爭吵,失了和氣,於國於民都有利!不過一旦有錯,犯了朝廷禁忌……」歐陽修宦海沉浮,雖然豁達,也還是靠著處處小心才有今日的高位,未雨綢繆,未算勝先算不勝,這是他一直的準則,對於雜誌這個類似咽喉的東西,也不無擔心。

    「先生可以放心,關於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晚輩也制定了好些規則,已經交付穎王,待雜誌刊行形成影響之後,就可以上奏朝廷,頒行準則,到時還請永叔先生多多鼎助!」

    歐陽修欣慰一笑,道:「子賢做事滴水不露,想來內有錦繡,既然你考慮到這一點,老夫也就放心了!唉,在謹慎這一點上,你比子瞻高明多了,他這孩子,也不知道收斂,以後也不知是福是禍。」

    沈歡無言,歐陽修關心的是蘇子瞻,不說這位老人家了,就是他這個人,也為蘇軾這傢伙擔憂,此君整一個大嘴巴,什麼話都敢說,也不怕顧忌,在為人這一點上,還是可取的,可在官場,就不是好事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到來他還會不會像歷史上記載的一樣,有些什麼烏台詩案之類的遭遇,若是還被流放到嶺南海南去,就真是可惜了。另外從剛才的對詞中,也可以看出沈歡越來越有官場油條的發展趨勢了,對於雜誌構想,他在趙頊這個未來皇帝面前就說有利於教化;在歐陽修這個高官面前,就說有利於尋找治國方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儼然一條變色龍!

    「子賢,雜誌構想,老夫也是比較贊同的,更知道以你那朋友的印刷速度與實力,可以為之。不過你找老夫做什麼呢,老夫對此也不熟悉?」歐陽修見對方一陣恍惚,又出聲問道。

    肉戲來了,涉及今趟的目的,沈歡人也謹慎起來了,隱晦地道:「永叔先生,雜誌如今是草創之中,晚輩也不敢弄得太過複雜,就是想一次就能打入人們心中,因此在發表稿件上,不得不謹慎小心……」

    「你是要老夫給你文稿刊行?」

    「正是。」

    歐陽修苦笑歎道:「子賢,老夫數十年文稿,俱已付予你結集刊行,如今手頭上卻沒有好稿子了,文章一事,總不能敷衍了事,如求佳文,卻是沒有的了!」

    沈歡嘿嘿直笑,心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好文章了,不過你還存了一部史書啊,整整一部,那得多少字呀,以你的名頭,單是連載,都不知道要分多少期才能刊行完畢,這樣的話我都不知要賺多少倍了!

    沈歡小心翼翼地道:「永叔先生,晚輩聽說你早些年收集了不少史料,也許寫成史料筆札也說不定,您看,若是有的話,可不可以……」

    歐陽修變了臉色,沉聲道:「什麼史料筆札,子賢你莫不是昏了頭?」

    沈歡一直在觀察歐陽修的表情,對方的變化,當然瞭然於心,不要怪他小心,也不要怪對方謹慎,他是從後世才知道歐陽修還撰寫了一部《新五代史》,是唐代設館修史以後唯一的私修正史,非常難得,也許還有著危險。唐以後,修史工作是朝廷的事物,須有皇帝下令才可以編修正史,而歐陽修此書是自己偷偷摸摸編修的,大概已經成書十年了,但是因為是私修,不敢宣揚,只能隱藏起來,好像史書記載是他去世後才由神宗皇帝下令讓他兒子獻上的,之後一直藏朝廷館閣裡。

    沈歡不理睬歐陽修的嚴肅,又道:「永叔先生文章獨步天下,史文議論方面更是無人可比,當年為朝廷修成《新唐書》,天下景仰。若是先生有著史文,不如付予晚輩,以筆札的形式刊行天下,這樣也能對天下教化出一份力,於朝廷也有著大功。永叔先生以為如何?」

    如何?他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知道你有著一本史書--至於我是怎麼知道的,這個當然不能讓你這個古人知道--有著史書,就不要藏私嘛,若是怕朝廷怪罪,可以以日記筆札的形式刊行,像史論一樣,瞞天過海,這樣朝廷也沒有話說。於你也可以讓此書光明正大地面向世人,總不用再戰戰兢兢地收在家裡擔心受怕!

    「這……」歐陽修當然能聽得出對方的潛台詞,一時為難了。

    沈歡趕緊說道:「永叔先生,這雜誌是分期刊行的,您的文章若是長了點,正好可以分期發表,附以跋文後記,不正像一篇篇的文章而已麼!」

    歐陽修臉色平靜了許多,定定地看著沈歡,沒有說話。

    沈歡又道:「先生若還是有著顧忌,不如予文晚輩,晚輩與穎王交好,而他又是勤奮好學之人,若能讓他題字作序什麼的,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畢竟他是皇長子,以後……」這話說得更明顯了,若是你還怕朝廷怪罪,我去讓穎王做保護怎麼樣?有他保護,以後也沒有什麼禍患,穎王是皇長子,以後的皇位十有**是他坐……當然,這話有點大逆不道,不能直說。英宗與神宗皇帝對於修史工作一直都是很支持的,司馬光也是先私人修一些史送上給他們過目之後才大力支持轉為官修的,對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他們的支持那是要人給人,要物給物!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後來被發現,也只是收上去而已,並沒有多少罪責,因此沈歡這才敢攬下此事,讓穎王來做擋箭牌。

    話說到這份上,歐陽修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正如沈歡所提示,與其偷偷摸摸藏著,還不如變著法子光明正大地發表,面向世人,只要操作得當,想必是沒有什麼事的。他當年心血來潮就修了一部五代的歷史,於今已過十年了,十年來,卻不敢把它面向世人,這是文人最大的痛苦,有好文章不能拿出來共享,比便秘還要可憐!

    「子賢,老夫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史書的事,老夫也不打算深問。你說的不錯,此書再是留著,可能還會給子孫帶來禍害,還不如趁著你這個新鮮的雜誌發表出去!唉,此書可是老夫的心血呀,你得小心操作……你總不會害了老夫吧?」

    「我是怎麼知道的?當然不能告訴你是從後世瞭解的!」沈歡心裡暗笑,趕緊發誓一般承諾穩妥操作,不讓對方擔心。

    歐陽修又是唉聲歎氣,轉身走到東邊的一大書架前,低下身子,打開底層的一個抽屜,在裡面摸了半晌,這才拉出兩個大盒子,長兩尺多,高亦達兩尺,可謂龐然。怕是不輕,歐陽修把它們抬到書桌一放,輕塵飛揚,摸索著打看盒子,神色複雜起來,有緬懷,也有激動,還有淡淡的愛惜。盒子裡面有一層絲綢覆蓋,抽開一看,正是文稿,整整兩大盒子之多。

    沈歡湊前一看,不盡佩服,整整一部史書,全由自己私人撰寫,雖然說採集了不少史料,卻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非大毅力者不能為之,看向歐陽修的眼神也熱切得多了。

    歐陽修摩挲了一些書稿,歎道:「整整十年了,此書終於要面世了麼?子賢,這就是老夫私撰的《五代史記》,逾今已有十年,編修的時候,差不多花了二十年時間,可謂老夫三十年的心血,如今就交給你了!」

    沈歡看著眼前的文稿,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也有激動,人家一下子把三十年的心血交到手上,面對的又是一代宗師,心裡當然不能平靜。

    「先生放心,晚輩一定妥善處理,令其發行天下,不負先生本意!」沈歡有點發誓的味道了。

    歐陽修呵呵笑道:「老夫的本意?子賢,老夫修此書的本意是什麼你知道嗎?」

    是什麼沈歡當然知道,據史書記載,歐陽修在已有了薛居正等主編的五代史以後,他獨出心裁,又編出一部體例和寫法不一樣的新的五代史。《宋史》中對此作了簡約的說明:「自撰《五代史記》,法嚴詞約,多取《春秋》遺旨。」《春秋》遺旨,正有春秋之意也!當然,知道也不能說,不然就成妖怪了,沈歡沉默地搖了搖頭。

    歐陽修感慨地道:「五代之期,亂矣!臣弒其君,子弒其父,無恥之輩充斥天地,薛居正原《五代史》不能盡說其事,老夫不才,卻也要秉承聖人作春秋令天下亂臣賊子懼的遺旨,作《五代史記》,鞭撻此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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