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歡大感冤枉,心想還不是怕你這傢伙過於耿直,生怕說錯話得罪了你挨你臭罵,內裡腹誹,嘴上卻道:「老師你只想到太后與官家而已,卻忽略了執政的想法。」
如今大宋朝的宰相是韓琦。這傢伙雖然在後世比不上司馬光、王安石、歐陽修等人出名,不過此時卻是名望最重的大宋臣子,雖然沈歡也覺得他有時做事出了不少昏招,不過《宋史》裡對他的評價也很高,他三歲時父母雙亡,由兄撫養,「既長,能自立,有大志氣。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純一,無邪曲,學問過人。」
他是一個強臣,仁宗朝中進士第二,到仁宗後期就做到了宰相的位子,一直到神宗時期才離開朝廷,是謂「相三朝,立二帝」,當然,現在神宗還沒有上位,不過一個「立」字,就可以知道他在宋英宗心目中的地位了,就是現在垂簾的曹太后,基本上也是對他言聽計從。就連後世文名傳天下現在位為參知政事的歐陽修也稱他「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
司馬光聞言心中一動,明瞭韓琦在官家與太后兩邊的地位,加上他的權勢,果然能在親政之議中佔有不可忽略的地位。
「子賢,據你之意,韓相公該是哪邊的?」司馬光淡淡問道,心裡卻把沈歡的地位更提了一層,不單是一個才華橫逸之人而已,更是一個極具政治眼光之人。
其實是他高看沈歡了,此人兩輩子都還沒從過政,哪有什麼才能,不過是熟知一點點歷史發展趨勢罷了,當然,後世全民參與政治,在媒體的宣傳攻勢下,耳濡目染,沒養過豬也見過豬跑,耍起手段來也有模有樣。
至於司馬光的問題,沈歡想了想,韓琦此人最善看形勢,也頗有手段,宋英宗與後來的宋神宗不都是他一把拉上台去的麼,更有左右逢源的本領,英宗初即位時因病打人,那些宦官不斷向太后說英宗壞話,致使兩宮嫌隙萌生,關係頗為緊張。為了調解兩宮矛盾,韓琦拉上歐陽修費了不少精力。兩人進見太后,太后嗚咽流淚,訴說自己的委屈,並說:「老身殆無所容,須相公作主!」韓琦說:「此病故耳,病已,必不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歐陽修也一道委婉勸說。見到英宗,英宗則又對韓琦說:「太后待我無恩。」韓琦勸慰道:「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耶?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事之未至爾,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從此以後,兩宮關係漸漸緩和。
不得不說,這個韓琦數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練就一身高超的政治才能,眼光更是賊得緊,總能站在得勢的一邊,當年范仲淹執政,他跟著吆喝吶喊,兩人一起倒台後他不久又從新得到重用;後來宋仁立嗣,他又一眼相中宋英宗,到皇帝與太后爭權時,他力挺皇帝,從太后手中抓回實權;之後宋英宗病重,他又一把把宋神宗給推上台來!
這種手腕之人,沈歡不能不說一個「服」字,聽得司馬光詢問,不敢怠慢,極有信心地道:「老師,你想想,當今官家還是韓相公一力支持登基的呢,若官家病癒,以韓相老辣的眼光,難道看不出該站在哪一邊?不要忘了,官家可不像仁宗登基時那般年幼!」
沈歡的意思很明顯了,司馬光明白過來,本朝仁宗官家登基時才十二歲,當時劉太后可以名正言順地聽政,把持朝政十多年,其他大臣也因為官家年幼,心安理得地在太后手下做事,如今官家可不同,他都快三十歲了,不過是因為病重才讓太后暫時主持朝政而已,一旦病癒,朝廷臣民肯定不肯再讓太后一個女流繼續執政下去,大宋朝對這種後宮與宗室的限制那是不遺餘力的,縱死也不肯重演漢朝與唐朝的覆轍!
司馬光點點頭,道:「不錯,想來韓相公也是支持官家的,既然如此,老夫更不需害怕什麼了!」
沈歡汗顏,沒說你司馬光怕過誰,這老頭太正直了,難道看不出這是一個陞官的機會麼,若鼎力支持皇帝,讓他看出你吶喊的努力,不難在他心中留下好印象嘛!他有點洩氣,司馬光為人正直過了頭,有好處的事總不肯受,看來還需自己多多敲打才成。
沈歡正了正顏色,道:「老師,韓相公都是快六旬的人了,就是再有能力,也撐不了幾年。門生早就說過,當今天下,能救濟百姓的也就你與王介甫而已,王介甫已經離開朝廷,那麼就剩你一個人了,還請你在官家面前多多爭取,早日接上韓相公留下來的班子,為天下百姓出力!」
司馬光一愣,怒道:「子賢,你說的什麼混話,老夫為官,豈是為了爭權奪利!」
沈歡肅身道:「若這權利對天下百姓有利,還請老師爭他一爭!」
「你……」司馬光大搖其頭,之後歎氣起來,「子賢,韓相公年輕時志願便是『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但我輩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若一心只求陞官發財,倒也有違聖人教誨……」
「正是!」沈歡附和說道,「為國為民,臣之大者!老師心胸,門生愧不及也!」
司馬光心神一動,捋鬚不已:「為國為民,臣之大者!說得好,若為臣之人都抱此心思,何愁天下不太平!子賢,此言當自勉!」
沈歡心頭嘿嘿直笑,不就是改版了某個大俠的話麼,無甚希奇,恭身拜道:「門生當以老師為榜樣,為國為民!」
「為國為民!」司馬光呵呵笑道,「原來你還是勸老夫要掌大權才為國為民!」
「門生也沒有辦法,當今天下,也只有宰相或者參知政事才能行法變革。老師也清楚,我大宋承平百年,多有弊習,若不加以改正引導,他日必成禍患!還請老師以百姓為念,做一些不忍心之事!」
「也罷也罷!王介甫一去,本以為再不復聽聞變革之言,沒想到你這個學生倒是口口聲聲相勸老夫,與王介甫無異!只要不失為人原則,你說吧,老夫該如何行事?」
沈歡大喜,說了半天,浪費口水無數,還不是怕司馬光總是不肯做領功之事或者推辭高官之位,若是這樣的話,就失去了自己站到他身邊的本意,時間緊迫呀,只有三四年的時間王安石就要回京,若之前不能取得與他相抗衡的實力,估計他們師徒就要到洛陽專心寫《資治通鑒》了!
「老師倒也不須做其他,只要以諫議大夫身份上書朝廷,請太后撤簾還政即可!對了,老師,官家可是真的痊癒了?」沈歡記得歷史上宋英宗好像是四月或者五月才親政的,因此這個上書時間得把握恰當,不能早了,不然沒有功效;也不能遲,不然首議功勞就飛了!歷史上讓曹太后撤簾的首要功臣是韓琦與歐陽修,特別是韓琦,在太后還是口頭說撤簾卻還沒有定下主意時,他竟然直接在朝堂上喝令侍從,說太后撤簾,讓人把垂簾給撤掉,硬生生把朝政還給了宋英宗。這可是膽大包天之舉,不過卻也贏得了宋英宗的信任,終其一朝,縱使韓琦被彈劾多次,依然在宰相位置上雷打不動。沈歡也不要司馬光像韓琦一樣,這種事司馬光也做不出來,現在以他的地位,也沒資格做,只要第一時間上還政奏章即可,搶先做這個倡議之人!
司馬光思慮一下道:「當日見官家,已不復當日病症,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而已,不過經過這些日子修養,估計更是好轉了吧!」
「那請老師半個月之後上奏章吧!」沈歡不知道自己的到來會不會改變一些事情,像王安石,本來在去年十月左右就該回江寧了,卻拖到今年才動身,想來一些細節總會與歷史有所出入了。考慮一番後,決定把上奏章之事放在二月,就是還按照歷史一樣發展,也不至早了許久。
司馬光歎道:「如此行事,也不知是對是錯。」
沈歡正色道:「老師,官家才是大宋真命天子,你忠心為主,不正是合乎其宜之事麼!」
司馬光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歡見司馬光同意,心裡暗喜,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想起一事來,覺得該提醒對方,不由說道:「老師,其實親政只是小事而已,官家親政之後如何行事,才是關鍵。」
「哦?」司馬光開始驚奇了,看沈歡的架勢,這個徒弟有一步步為他謀劃的趨勢。
「老師覺得官家事親為人怎樣?」
「至孝。」司馬光不假思索地道。
「這才是問題關鍵,老師,官家還有親身父親的!」
「你是說……」司馬光聰明之至,沈歡才說開頭,他便想到了結果,「官家會行追封濮安懿王之舉?」
沈歡點點頭,肯定會追封的,因為這是英宗一朝鬧得最厲害的事了,仁宗無子,把濮王之子英宗要過來繼養,這皇帝是個孝順之人,自己做皇帝了,想給自己的生身父親一個名份。於是,長達十八個月大宋最離譜的黨爭開始了!這個苗頭還是極具政治遠見的司馬光在英宗一親政就看出來的。此時沈歡無恥地把人家的遠見給拿了過來,而且原來主人就站在他面前!
「倒也有可能!」司馬光點點頭繼續說道,「不過真要名份,追封一個就是了!」
「就怕引起爭論!」沈歡隱晦地提起,「若是形成黨爭就麻煩了!」
司馬光搖頭道:「子賢過憂了,可以想見,若官家親政,追封之舉應該會有的,不過若說黨爭,太過矣。君子群而不黨,如今朝庭,君子居多,當不至於是!」
「老師……」
「子賢,此事不必過憂!今日有閒,與老夫再討論一下修史之事吧,老夫覺得上次你提到的那個宗旨很有可為……」
沈歡很無奈地被一說起治史來就滔滔不絕的司馬光拉到一邊,討論起治史理論來。他真的很想和司馬光再提一下這個追封之事,他認為司馬光過於樂觀,太相信別人的操守了。至於黨爭,沈歡覺得若是要來,止也止不住,可關鍵他得確保司馬光的地位呀,歷史上這次濮王之議以宋英宗、韓琦等人為首的一派贏了,失敗一方很多被貶到地方去,而司馬光就是站在他們對面的。沈歡急得要死,當時司馬光還是宰相反對派的第一提議者,其他反對者就是以他的理論為根據的,雖然事後沒有貶謫司馬光,但勝利後的皇帝對他如何不爽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司馬光死腦筋,一時多說也沒用,只能期待到時再幫他補救了!沈歡現在已經開始有做救火隊員的準備了。
日子轉瞬即過。大宋治平元年二月初二,是一個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日子。因為這一天,世界第一台鉛活字印刷機成功問世!
「成功了,沈兄弟,我們成功了!」這是周季上門找沈歡時的第一句話,之後拉著他就猛地飛奔印刷作坊。
「成功了,沈公子,真的成功了!」曹老大一臉激動地指著印刷機說道,臉通紅像要滴血一般,身體不能自制地顫抖著。
「真的成功了!」沈歡喃喃地說道,撫摩著眼前的印刷機,近一個月的努力,終於把這該死的機器給鼓搗出來了。是個大傢伙,長七尺多,寬六尺,高也有四尺左右,一個金屬機械,有鐵的骨架,也有鉛的合板。
這是一場革命,文明的變革,沈歡沒有理由不清楚這台印刷機對古代的意義,特別是盛行文治的大宋,它的問世,將使這個文化居古代中國之冠的時代更加沸騰!有了它,沈歡就有了變革這個時代的最有力武器!
「蒼天在上,最激動人心的時代就要來臨了!」沈歡摩挲著這台有著冰冷之感的金屬機械,激動不已,熱淚快要止不住地流出來。
沒有電力,也沒有蒸汽機,全靠手工操作,不過這個應該比十五世紀古登堡發明的那個印刷機要先進得多,畢竟很多方面都經過沈歡這個後世人改造過了。少了雕版的那個刻板階段,全用活字,速度簡直是幾百上千倍,省卻無數材料,成本便也呈幾何數下降。
「曹老大,現在就動手,沈某要看看一天下來從排版到裝訂成冊能印刷多少本。」沈歡打算一試印刷機的功效。
「好叻!」曹老大也躍躍欲試。
《論語》是試驗的首選。若用雕版,一部《論語》,從慢慢刻板,到一張張印刷,沒有半年時間下來絕對難以完成,價格也不菲,質量差的也需幾百文錢,若質量精裝,上一貫錢也不是希奇,非平常人可以買得起。
曹老大**來的工匠也有幾個識字的,雖然說要他們作文章很困難,不過若是按字排對,還能順利完成,曹老大帶頭,只花了一個時辰即排好幾版,吩咐工匠繼續排下面的版本,他又吆喝一聲,開始啟動機器,準備好紙張墨油,開始了令人激動人心的印刷。
「砰砰砰!」金屬板塊碰撞的聲音是大了點,不過那「唰唰唰」紙張出來的聲音像天籟一般,敲在眾人的心頭,令人又激動又緊張……
「很好很好,哈哈!」沈歡得意地大笑,他一整天都呆在印刷作坊,觀看了全過程,拿著油香濃郁的新版《論語》,激動得更是難以抑制,雖然紙張清潔度比不上後世印刷,甚至比一些精良的雕版還有所不如,不過這不是問題,隨著技術的改進,應該能有所提升。關鍵是速度,一天下來,竟然能印刷完成兩百本《論語》!而且還算上排版時間,加上第一次使用機器,未能熟練的緣故,隨著時間的推進,速度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奇跡,奇跡!」曹老大一個大老粗熱淚盈眶,又哭又笑,之後在沈歡身前跪了下去,「沈公子,受小老兒一拜!」
沈歡嚇了一跳,拉他起來:「曹老大,你這是做什麼!」
曹老大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哆嗦著嘴唇:「沈公子,這是為天下之人跪的,你一定要受!以前印刷一部《論語》前後需半年才成,可你這機器一出,一個月下來就能印上萬冊!這只是一台機器而已呀,一台……而且成本不過三十文,三十文呀……從此,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能買得起書了。沈公子,天下之人,後世諸人,都將銘記你的功德!」
沈歡沉默了,緊緊地扶著曹老大,也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周季才嚷道:「沈兄弟,機器鼓搗出來了,看來很不錯,你說的事是不是該進行,為兄迫不及待地要做富翁了!」
沈歡沉吟一下,道:「不能急,還要等一個人出現才行。」
「誰?」
「你我都認識的,淮陽郡王趙仲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