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賢侄,這是?」周富貴一臉疑惑地問道,肥胖的臉依然滿是紅光,只是這次那瞇成一條線的眼睛睜大了幾分,定定地瞪著書桌上那本墨香未消的本子。他端坐在兒子的書桌前,而前面站著的正是周季與沈歡。
周季也一臉奇怪地拿起桌子上的書籍,看了一眼,念了出來:「《數學總則》?歡弟,這就是你花了幾天時間鼓搗出來的東西麼?看你這幾天廢寢忘食案前嫉書的樣子,為兄還以為你會再弄出幾首漂亮的詩詞呢!怎麼會是這什麼數學?」
沈歡微笑道:「周伯父,雲飛兄,你們可不要小看了這書。《九章算術》知道吧,沈某認為,這書一定比九章要好上幾分!」若是把後世的高中數學理論都移植到這個時代了,還比不過一本簡單至極的《九章算術》,那也太滑稽可笑了!不錯,此書正是沈歡殫精竭慮廢寢忘我極力……剽竊而成的數學理論。沈歡算是瞭解了,原來剽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身在古代而剽竊現代的東西,除了極力思索回憶外,還得考慮到符合不符合古代人的習俗風氣,或者說觀念,若其中有什麼犯禁的東西,雖然說宋代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可若詆毀先賢或者威脅到他們的統治地位,一個「大不敬」的罪名遞給你,也是要人頭落地的。
「哦?」周家父子都來了興趣,湊在一起,翻開書的第一頁,正是此書的一個跋文,「數者,六藝之一也。聖賢以此為治學之途徑。其包含天地致理,若深學之,輔以治經文,則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是跋文中的一句話,是沈歡經過斟酌後才添加上去的。本來只想弄本《算術總則》出來教導大家也就罷了,後來想想,這個時代做什麼事都得從先賢中找出處,於是計上心來,選為「數學」題目,開頭就給它套上一個天大的帽子--「六藝」中不正是有「數」這一項麼。這樣一來就讓此書站在了道理上的制高點,任誰也不能批駁了吧,縱有差錯,至多也是謬誤而已,萬萬不能說妖言惑眾之類的話的。
而且沈歡為了說明數字的重要性,費盡心思,從經典中拉來不少旁證,比如說《老子》裡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他運用乘法加法算術,說什麼「一乘以二即得二,一加二即得三」,而「三」為什麼能生「萬物」呢?按乘法算,「三三」不就是「九」麼!又按《易經》來解,「九」是一個卜卦之數,大衍之道,九九之數,正是天下「萬物」也。之後又硬是拉回算術上去,「九九」又得八十一!不得不說,沈歡這些解釋,全是牽強附會,不過給他一番強詞奪理,好像又都能自圓其說,令人不得不佩服也。
「厲害!」這是看完跋文的周家父子的想法,來不及瞻仰沈歡,又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才第一眼就傻了,愣愣地看著本子上那些鬼劃符,像是看天書一般。
「賢侄,這些是……」周富貴指著紙上的某些符號,再一次問道。
沈歡湊過去一看,正是「1234……」等數字,不由笑道:「伯父,這是賢侄為了便於計算,特地創造的一些數學符號……」管他這個時代阿拉伯數字有沒有發明了,先把發明權搶到自己身上再說,以後通行世界了,別人只能說這些是中華一個姓沈的人發明創造的,與阿拉伯人有何關係?
「伯父,雲飛兄,你們看,這是一,這是二……這呢,就是一百,一千,一萬……依次類推下去,直至億,再加下去……」沈歡花了偌大力氣,好不容易把這些數字代表的意思給解釋清楚,身子裡卻流了不少汗,看來教書育人這項工作不是什麼人都能吃得消的。
「啪!」周富貴猛地一拍桌子,把身邊的兩人都嚇了一跳後才哈哈笑道:「賢侄,這簡直是天才的想像構思,非常高明的數字,這些簡單的數字,只要一組合,即能達到平常文字代表不了的數據!真是……太厲害了!」
沈歡微笑不語,這些數字也不是說它們有多漂亮,而是他們代表的數據極其簡便,比中文裡那些大寫數字要方便許多,即便是後世英文盛行的世界,若以數字計,還是這些「1234」的天下。再說了,中國古代,數字的概念並不直觀,記百萬概念,有時候還用「兆」來代替;另外就是「億」這個單位,絕少使用,即便是到了清代,說全國人數,不還是說「四萬萬」嗎?這正是四億的數據呀!
周家父子對這本《數學總則》有了莫大的興趣,繼續看下去,而開始卻是一些簡單的加減法,明白了那些符號的作用,這些當然難不到以經營為家的他們。縱是那乘法口訣,在中國古代也是有了的,並不很突出,只是覺得書中這個列表比較新奇,念起來朗朗上口而已。再到後面,周富貴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沈歡湊上去一看,卻是初中那些簡單的解方程公式。
周富貴把書塞給看得津津有味的兒子,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沈歡,不由點頭,兒子這個朋友,年紀不大,卻正如他所說的「大有才學」;前幾天弄出一首詞來,弄得他現在逛窯子總是聽到那些姑娘們在高聲大唱。如今,又弄出一本書來!
一本書呀!學子才人寫寫詩填填詞,那不希奇,若要著書立說,卻非有大智慧不可了!周富貴一生與數字打交道,當然能看出這本《數字總則》的價值,正如他所說,有了這些,他們這些苦於數字記錄的商家們,那是大大的便利。
「賢侄,這本書你打算怎麼處理?」周富貴笑瞇瞇地問道。
沈歡毫不猶豫地道:「刊行天下,才是小侄的本意!」
「刊行天下!」周富貴嚇了一跳,眼睛瞇得更小了,眼前這位年輕人,所求不小呀。
倒是一旁的周季反應過來:「當然得刊行天下了,若能讓天下人都學上這東西,那絕對是天下之福。沈老弟,為兄對你後面這些圖畫與公式很有興趣,這書先借我研究一段日子再說了!」
沈歡看周季兩眼放光恨不得吃了書本的樣子,嚇了一跳,心想難道不經意間要培養出一位數學家來?看周季的樣子,大有科研人員見到新事物的癲狂模樣,不由點頭同意。
「賢侄……」周富貴提醒道,「此書若要大量刊行,怕是不容易,一來這些字符難以雕刻,二來雕版所需費用極其巨大,不是一時三刻能完成的。」
「雕版?」沈歡差點要發笑了,強忍住後才正經起來,「伯父,無須費心,小侄自有門道,待時機成熟,再行刊印不遲。如今寫出來,也算有個準備而已,就先借給雲飛兄玩兒幾天吧。」
周季連忙把書籍藏到懷裡,哈哈笑道:「這才是好兄弟嘛!」
周富貴遲疑道:「賢侄,聽季兒說你打算接令堂來開封定居?」
沈歡點頭道:「正是,兩地分別,兼顧起來總不是辦法,舍妹年幼,接過來也方便照顧。」
周富貴道:「若有什麼需要,直說無妨。」
「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沈歡微笑著說道,從桌子底子又抽出一大貼稿紙上來,擺在桌上。
「又有什麼寶貝?」周季撲了上去,一把抓起來,展開一看,又愣住了,疑問地看著沈歡。
沈歡笑道:「伯父,近來見雲飛兄對著一大堆帳本苦惱不已,因而有了個想法,想為你們想出一個更便利的記帳法子來。請看,這是一種新式的記帳表,名之借貸記帳法……」這又是他盜版會計行業裡通行的記帳方法,長了列表,還把借貸記帳法的準則與方法都詳細說明,配上新發明的數字,用來記帳,清晰簡便,帳目也一目瞭然。
周富貴再次震撼了,兩眼放光,這個記帳表,對他們商家來說,簡直是福音呀,有了他,再也不用對著那堆如高山的帳本煩惱了,以前一個月單是帳本就好幾冊,如今有了此表,一個月有那麼一冊也就完全能勝任了,而且還很方便,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樣看到眼睛都酸痛了。
「總之,這記帳法的的宗旨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沈歡猶自侃侃而談,「方法都寫在本子上了,伯父只要依法子行事就可以了!」
周富貴激動地站了起來,緊緊地握住了沈歡的雙手,高聲說道:「賢侄,有了這記帳表與數學,大宋商人辦事的效率比之以前不知要提高多少倍!在這裡,伯父多謝你了!」
沈歡趕忙謙虛回禮,沉吟半晌後才道:「伯父,這記帳表小侄只畫了十多張紙而已,你可依法製造,裝訂成冊。伯父,你說,這些冊表是否可以高價賣給其他商家呢?」
周富貴畢竟也是商人,聞言眼睛一亮,看到了商機,來回走了幾步,才道:「若單是冊表,當然賣不了多少錢,不過,若是有這個數字符號與算法,那就大大不同了?賢侄,你的想法極其可行,只要注意保密,可以把帳表與數字算法分開來買賣。不過這東西,就怕別人仿製,不能長久經營。」
沈歡問道:「伯父,這些帳表若是雕版刊行,需成本幾何?」
周富貴考慮了一下才道:「若幾十張一冊,需請工匠專門雕版,花費算下來怎麼也要幾百文一冊了。這個划不來。」
「那就只能手工製造了,反正也是一些線條而已,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記帳的法門。」沈歡點頭說道,「伯父,你估算一下,若是手工製造,這帳本能賣到多少錢一冊?」
「若好好運作,四五百文是不成問題的。」
「什麼,半貫,那麼多?」周季與沈歡都吃了一驚。
周富貴笑道:「這你們就不懂了,汴京商家何止千萬,富者更是數不勝數,就是周某,熟悉的掌櫃老闆也有上百,若請他們來此一觀,高價競之,怕是幾百文還是低估了的。」
沈歡吃了一驚,沒想到眼前這胖子還真有一套,他說的不就是後世盛行的「拍賣」麼!高價者得,這些帳表一開始還算新鮮事物,其他商人當然能看出其中價值,怕是一時腦熱,受不了誘惑,出個高價也是正常的。
沈歡突然想起一事,微笑著道:「伯父,小侄還有一策,可讓這帳表生意做得長久一點。那就是在製造的時候,把『春風酒樓發明製造』幾字寫在封面之上,佔得先機,以後就是有人仿造,也不過是為酒樓做了宣傳而已。而且成為製造權威,總有老客戶來幫襯照顧吧?他們花錢買來使用,總不至於肯免費讓其他商人仿造使用吧?」這計策,正是後世「品牌」戰略的體現,君不見後世世界,所謂某某品牌,只靠幾個字號就橫行天下了嗎?
「妙,高!」周富貴讚歎不已,「就依此策而行。季兒,這幾天你哪也不要去了,就幫為父畫出幾百本這些帳冊來。」
「啊?」周季吃了一驚,「幾百本?還是手畫的?這不要我小命麼!」
周富貴高聲罵道:「你不會找幾個下人來幫忙麼!不過要緊記,注意保密!」
周季沒有辦法,只能苦惱地答應了。
周富貴想了片刻又道:「沈賢侄,周某知你大才,他日必非池中之物。你打算舉家搬遷到開封,周某別的沒有,只能資助兩百貫錢而已,還望不要拒絕!」
「兩百貫?」沈歡吃了一驚,「不,伯父,這太多了,一個小四合院,也不過百貫錢財。再說了,就是這些帳表,估計贏利也不過百貫而已。」
周富貴擺手道:「就兩百貫,你是我兒子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子侄了,哪來這麼多客套!」
「這……大恩不言謝了!」沈歡大是感動,打算先接受下來,以後有機會再報答萬一。
周富貴哈哈豪爽大笑,在書桌上攤開一長卷,吩咐兒子磨了墨,把毛筆弄飽滿之後,遞給沈歡,沈歡不明所以。周富貴笑道:「你的《水調歌頭》整個汴京都在傳唱,作為此詞第一譜就之地,怎能沒有作者的墨寶懸掛。就請你把此詞謄寫一遍,好讓周某掛在樓上,炫耀一番。」
沈歡先是一愣,接著微笑接過筆,認真地把《水調歌頭》謄寫了一次,之後小心地交到周富貴手中。他此時當然不知道,這番寫下字來,卻為他以後惹下了莫大的風波。
買房的錢有了著落,沈歡高興萬分,要告退出去做些準備。匆匆到了門邊,打開出去,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三丈外匆匆有個男子背影走過,很是匆忙的樣子。沈歡看了一眼外面環境,這邊就一長廊,此人明顯是從書房門口而過的了……
「咦,這不是張三麼?」周季不知何時也跟著出來了,疑惑地看了一眼那背影。
「張三?」沈歡疑惑地問。
周季道:「是我們周家的一個長工,做了好些年了。進後院可能是有事找我父親,他怎麼又出去了?」
沈歡也想不明白,只能說道:「也許是別的事也說不定。走了,幾天不回書院,得回去一下,要不然夫子就要真的給我小鞋穿了。雲飛兄,你呢?」
周季苦著臉道:「還不是你害的,我得去畫你那些帳表呢?」
沈歡憋著笑道:「那就不打擾你了!」說完不理周季恨得牙癢癢的樣子,大笑出後院而去。這時候不過中午時分,中秋過去五六天了,時已八月下旬,氣候比一個月前有著天壤之別,日頭被低沉的空氣遮住了,隱隱有了一絲涼風刮身而來。
沈歡低調地回到了嵩陽分院。好在剛寫完《水調歌頭》的第二天回過書院,接受過了書院其他學子歡迎的洗禮,這翻回來,吵鬧的氛圍卻是沒有了,只有三三兩兩的學子在他路過時會問一聲好。另外,這幾天沒在書院露面,外來求見的學子也不見了蹤影。如今,《水調歌頭》唱遍了開封城,不少人也知道是一個沈姓學子寫就的,但卻沒有多少人見過,描繪不出他的面貌來,只說年輕而已。至於開封城以外,《水調歌頭》也傳了出去,不過傳的力度就發生了變化,只說詞作是一個開封的學子寫的而已,至於是誰,不是有心人就難以捉摸了。
才到書院沒多久,卻有人告之司馬院長找他,要他回來即到院長書房裡見面。對於司馬峰,沈歡甚是感激,不敢怠慢,當即趕了過去。進了書房後,發現司馬峰低頭奮筆嫉書,不敢喧嘩,只能走近了才恭敬問道:「院長,學生來了,您有何吩咐?」
司馬峰放下手中的毛筆,抬起頭來,看向沈歡。此時,光線從窗外透了進來,照得整個書房都發著光亮,兩人的心情,也莫名地愉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