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中秋佳節,素月當空,才子咸集,正是把酒邀月,釃酒賦詩的好時光!」周季作為主人,待那人吟詩完畢,當即拍案而起,意態雄驕,大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概,「各位,如此大好時光,何不留下佳句墨寶,也好讓敝樓沾點風氣!」
眾人喝了點酒,早已有三分醉態,又都是文人,最好這一口,給人一攛掇,更是難以自禁,全都高聲喊「好」起來。
沈歡不禁佩服周季調節氣氛的能力了,他這位大哥,年齡長他幾歲,卻極不穩重,有時候還像一個活寶。不過他心思玲瓏,極善鑽營,是一等一的經商高手。他老爹真是看走眼了,這種奇才,不應該送到書院去荒廢,而應該手把手教他經營之道,弄不好以後還真能造就個開封首富出來!
周季給他籌劃出彩的時機就要到了,沈歡瞥了一眼錢玄,只見對方臉現微笑,顯然是極有把握的樣子。笑得真陰險,沈歡暗罵一聲。轉頭再看傳說中極有才華的范一農,此君面無表情,嚴肅端坐,只時不時向旁邊的那位學子點點頭而已。
「假正經!」沈歡又罵了一句,看來今晚的主角將在自己與這兩位中產生了。詩詞麼?沈歡陰險笑了笑。
「肉戲要來了!」沈歡好心地向旁邊的王旁提醒。
「什麼?」王旁愣了愣,沒聽清楚。就是那個王旋小妞,也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個令她感到彆扭不爽的傢伙。
沈歡笑道:「王兄沒聽清楚嗎,把酒賦詩呀!王兄可要做好準備了,免得到時反應不過來。」
王旁這回點點頭,感謝沈歡的提醒。倒是他一邊的王旋不依了,冷笑道:「依王某看,沈兄才要小心為是。我二哥才華橫逸,區區詩詞,又怎難得了他?」
「哦?」沈歡吃了一驚,暗怪自己失算,王安石的兒子在身邊,出彩的名額中又怎能缺得了他!雖說這個王旁名不見經傳,不過他老爹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呀,家學淵源,實力也不容小覷,不要看他年紀小就以為好欺負,像他大哥王?,據說十五六已能給《老子》和佛經做注了!這簡直是天才少年呀!
「原來王兄也是位高手!」沈歡哈哈笑道,「等一下我倆切磋切磋!」
「指教還差不多吧?」王旋冷眼打擊。
「這個……」沈歡真是後悔死了,剛才不過覺得有趣與此妞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需要記恨到現在嗎?真有種遇人不淑的感覺。
「小……弟!不要胡鬧!」王旁年紀還輕,臉皮更是淺薄,經不起兩人互相的抬捧,紅暈從頭皮直下脖子,瞬間成了關公的臉皮。
「沈兄……」王旁轉頭喚住了沈歡,「家弟年幼,失於管教,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沈歡打斷道:「王旁見外了,既是朋友,何需客套,隨意就好!」心裡卻暗暗點頭,名門出身,涵養氣質就是不同於眾,這份氣度,真令人既是心折又是羨慕。沈歡自認做不到這番彬彬有禮。王旁如此人物,就是不知道他父親與大哥又是怎樣的情景。貌似,他們兩人在氣度為人上,都沒有這般謙遜。越來越希望能與王安石這位歷史名人見上一面了,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兩位能不能引見一下。不過直接開口,又顯得太過唐突。再說了,人家王安石文名天下傳唱,又是當朝知制誥,地位尊崇,實在沒有接見你一個無名小卒的必要。
沈歡越來越覺得名聲的可貴與迫切了!
這時又有幾位士子吟誦了幾首前人寫就的中秋詩詞,卻無一新意,不由令人失望。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本來一臉笑意看熱鬧的錢玄倏地站了起來,輕拍桌子,咳了一聲。
這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沈歡再次打量眾人,看到范一農的神色更嚴肅了,自己也跟著心裡一緊,定定地瞪著錢玄,看他要耍什麼花樣。錢玄既有才華,又是官宦子弟,自有傲氣,從小又是別人的視線中心,沈歡毫不懷疑他在此聚會上有大出風頭之舉。再說了,沈歡年小,又由嵩陽分院院長親自引進到甲班,他不相信在書院裡手眼通天的錢玄會對此不知情。貢試推薦名額揭曉日期不過半年了,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的到來,他會不感到壓力與緊張?
正如沈歡所料,錢玄感到壓力了。他這些年進甲班辛苦勤奮,為了什麼?不就是那個推薦名額麼!雖然說他父親是從五品官員,不過這個五品就是一個砍,邁得過去,就一片通途,邁不過去,一生如此作為了。如今看來,年事已高又無作為的父親是沒有理由邁得過去了!那麼,錢家的希望,可就落在他身上。雖然說憑著官人子弟可以獲得推官,不過畢竟不是正途,沒有多大作為。要想輝煌,還需科舉。然而天下才子多如牛毛,他雖自詡才華高超,也實在沒有必勝的信心在科舉一路上平穩,因此,這個推薦名額,對他來說,也異常重要。
本來,在甲班,能讓他感到威脅與壓力的,也不過范一農一人而已。對於此人,他是既忌憚又佩服。此君才學,隱隱有高他一籌的趨勢,加上此人極能吃苦,在書院裡,娛樂節目不多,一心求學,勤學苦練,那勁頭真令人羨慕,也獲得了不少夫子的讚譽。這是最令他感到壓力的人。不過,如今,卻突然竄出來個無名小子,雖然已經打聽到他家境貧寒,可此人卻與院長有著莫大的關係。院長大人可是掌握著那個推薦名額的大權呀!
因此,沈歡也成了他錢玄的潛在競爭對手之一了。威脅程度甚至要超過范一農,畢竟范一農與他做了好幾年對手,大家知根知底,偏偏對面那個比自己小了三四歲的傢伙不顯山露水,是否有真才實學,令人不知深淺。
現在正是試探的好時機!錢玄止住了遐思,扯開他那頗有磁性的嗓子道:「各位,正如周兄所說,今日佳節,才子雲集,本當把酒賦詩,不過前人佳句已在,我等後人難以超越,不如玩點不一樣的吧!」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沈歡把眼瞇了起來,有點不知所以,轉頭看向周季,他也疑惑地看向這邊,神情還有點緊張,顯來是事出突然。
「錢兄,有什麼門道就說吧,何必如此扭捏!」卻是從未多言的范一農出聲了。
「對,玩什麼就直說,一樣奉陪!」其他幾人都叫喊起來了。
沈歡搖搖頭,這幫傢伙,周季說了,只是請來做陪襯而已,才華不高,很明顯就是後世跑龍套的傢伙嘛!好像他們除了叫嚷起哄外,作為還不明顯。當然,這些大嘴巴,事後用來宣傳才是頗有用途的,不然周季這傢伙才不會請他們來白吃白喝呢。
錢玄說道:「我等就玩點新奇的東西吧--對對子可好?由一人出上聯,指定另一人對下聯,若是對不出,罰酒三杯。可好?」
「好!」又是那幫龍套在起哄了。
沈歡與周季面面相覷了。周季走了過來,輕聲問道:「歡弟,不賦詩作文了,改做對聯,你行不?」
沈歡很想挺胸告訴他男人不能說不行,瞥眼看見神色輕鬆的范一農,暗道同是寒家子弟,人家胸有成竹,自己萬萬不能怯敵令人看輕了,於是故作輕鬆地點頭。
「那為兄就放心了!」周季自我安慰一句就走開了。
「玩對聯麼?」沈歡輕笑一聲,想起後世接觸到的對聯來。對聯,又叫對子,或者楹聯。對後世來說,算是源遠流長的東西。不過對於北宋朝來說,還算個新鮮事物。相傳中國第一副對聯是那個五代後蜀主孟昶寫就的,他在自己寢室門口貼了「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的題詞。成為了中國最早的對聯,也是第一副春聯。
五代到宋朝此時,不過一百多年而已。像那個後主孟昶,他的蜀國還是本朝開國皇帝宋太祖給滅掉的!野史還說宋太祖把他的皇后花蕊夫人給搶了過來!真是一段香艷的野史呢!他的國是挨滅了,不過他的對聯在宋代,卻得到了發展,隱隱已有成熟的跡象。當然,對於絕對遍地走的後世來說,還有所不如。
沈歡要偷笑了,他當年讀大學時,有一個學期就選修過《中國楹聯學》,憑著對文史的愛好,頗為精通。考試時除了掌握理論外,還背了無數對聯,另外還對過他導師自己出的對子。在寢室也與同學玩過,打遍寢室方圓幾米無敵手,號稱「對穿腸」,實為當時第一高手是也!
此時錢玄又道:「當然,對對子也不能亂來。就與中秋有關吧,若是對不符題,亦要罰酒!」說完一揮手,對著范一農說了起來,「范兄,你自有大才,不如就由我倆開始,如何?」
「無不可!」范一農惜字如金。
這邊的沈歡笑著對王旁說道:「王兄,你胸有寶墨,一會還請照顧一下小弟。」
王旁還未回答,王旋搶著鄙夷道:「求人不如求己,你自己不努力,臨陣求人有什麼用?」
倒是王旁淡淡一笑,說道:「沈兄說笑了。聽聞沈兄為嵩陽分院甲班學子,若沒有真才實學,以沈兄的年紀,又怎麼能進得了此班?若說切磋,還是小弟需要向沈兄求教才是!」
「什麼!」王旋吃驚地看著年紀只比她大那麼一兩歲的沈歡,「你是嵩陽分院甲班的?」
「怎麼,你也聽過甲班?」沈歡呵呵笑道。
這次王旋倒是沉默以對,本來彎如月牙兒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圓如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輝,白皙嬌嫩的臉蛋湧現一絲紅暈,感覺複雜地看著沈歡。她書香世家,又近在開封,對於開封城裡的四大分院,又怎麼會不熟悉!聽聞這個她之前不甚看的起的傢伙竟然是心目中難以跨進的甲班弟子,既佩且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沈歡的眼光,也起了異樣的變化。
那邊錢玄與范一農戰況正熱,兩人對了幾個常聯之後,出的題裡終於有了點難度。只聽錢玄說道:「范兄果然大才,請對這一聯:中秋賞月,天月圓,地月缺。」
「好!好聯!」錢玄的簇擁又喊了起來。
范一農斟酌半晌道:「這有何難,聽某下聯:遊子思鄉,他鄉苦,本鄉甜。」
「好,對得好!」范一農也不乏簇擁。
「他鄉苦,本鄉甜。他鄉苦,本鄉甜。」沈歡喃喃念了幾次,只覺鼻頭一算,眼珠也濕潤了幾分,心裡有了感慨,遊子呀,可曾想到家裡親人無時無刻的念叨?
錢玄有點無奈,范一農的才華,他只能鬥個旗鼓相當而已,瞥頭看見呆愣的沈歡,眼珠一轉,有了計較,向范一農拱手笑道:「范兄的才華,錢某算是見識了!不過,座中除了范兄外,還有其他有才之人,不如再由錢某請教一番。」
「可!」范一農拱手回禮後坐了下去。他早看見錢玄的神情舉動,他自己也有心一試新來年輕學子沈歡,礙於情面,不好唐突,如今有人要出頭,何樂而不為?
錢玄走近了沈歡跟前,呵呵笑道:「沈兄弟,你剛來書院,我倆還不曾親近過,趁著這個機會,不如也來切磋一下吧。」
沈歡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出馬的時機到了,不由笑道:「錢兄但請指教無妨。」
錢玄一指窗外天空的幾朵白雲道:「樓高但任雲飛過。沈兄弟,該你了,可要與中秋有關。」
沈歡聞言但覺熟悉,轉頭看見樓下後院的一個小池,明月當空,那旺池水像一塊清冷的鏡子,發白亮光,瞬時來了記憶,脫口就道:「池小能將月送來。」
王旁順著沈歡的手勢看向那旺清池,吟誦一遍後,覺得意味無窮,不禁拍案道:「妙,妙啊!」
錢玄與范一農俱是心裡一驚,看來重視這個對手,是正確的舉動了。
范一農也來了興趣,站起來道:「沈兄弟也請對范某這一聯: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
這次連錢玄也吃了一驚,沒想到范一農還有這麼一個撒手鑭,此聯乍看簡單,只是說一夜有五更,而半夜是五更的一半。但是仔細一看,卻能發現聯裡的伏筆,「五更」兩字要出現在後半句字中,而後半句的前後兩字又需相同。這個聯本來就難了,難又難在開頭說過對上來的對子需與中秋有關。
這次沈歡有了準備,笑道:「這又有何難: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范一農聞言一愣,之後笑道:「對子一項,范某是服了!」說完坐了下去,捧起一杯酒呷了一口。
沈歡也開始正視這個看似呆楞的傢伙起來,笑著回答,不僅極有風度,就是話也說得極其高明,只說「對子」方面他服了而已,其他倒沒有低頭,不卑不亢,很有技巧。這樣的人,不能不高看呀!
「沈兄弟就是有才!」周季適時高喊一聲,贏得不少人的附和,他的臉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覺得兄弟出彩與有榮焉因而興奮得漲紅了。
沈歡卻是暗笑不已,和他比對聯,這不是沒事找抽麼!此時對子尚不發達,佳句名聯頗少,與後世萬萬不能相比。心裡也有點遺憾,自己一肚子的絕對都還沒有掏出來呢!
眼珠一轉,沈歡突然高聲道:「今日登高樓賞月,讓沈某想起當年范相公登岳陽樓作文的壯舉,文中警句,自今令人心蕩不已。」
「確實!」雖然不知道沈歡突然轉變話題所為何意,不過范一農聽到當朝本家先賢大名,依然激動,「范公一生清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更是我輩一生的人格理想。」
王旁點頭道:「范公此人,我父也是讚揚的。」
沈歡裝作唏噓地道:「想到岳陽樓,卻讓沈某有了一個上聯,還請諸位一對。」
眾人一愣,明明說好出的對子要與中秋有關,怎麼卻跑到范仲淹身上去了,離題也太遠了吧。不過出於對范仲淹的尊重,加上沈歡剛才表現的對子才華,也不好反對,都表示願意一聽。
沈歡站在窗邊,極目遠眺,飽含深情地念了起來:「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雖然不知道此時呂洞賓打娘胎出來了沒,不過拿來唬人還是足夠的。
眾人都是大驚。錢玄道:「這就是上聯麼?也太長了吧?」
「正是上聯而已,下聯還請諸位大才配對。」沈歡不以為然,這幫人真是少見多怪,此聯雖也號稱古今長聯,卻不過百字而已,與那幾達三百字的古今第一長聯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今天他弄出此聯,除了要鎮住這幫人外,還另有深意。
沈歡笑道:「聯是長了點,不過諸位不必現在對出,以後哪位有了下對,還可以找沈某切磋的嘛!來,今晚佳節,我等喝酒。」
眾人無奈,又驚又佩地喝起了酒。只有周季一人笑哈哈閉不了嘴,絲毫沒有為自家酒水消耗而憂慮。
沈歡跟著喝了一杯酒後,輕聲對一邊的王旁道:「王兄,剛才那對子可有下聯了。小弟知道王兄極有才華,還請指教。」
王旁苦笑道:「沈兄,此聯既長,又大有深意,小弟卻是對不出來的。」
王旋看著沈歡的笑容,又不爽了,皺了皺小鼻子,哼道:「你不要得意,我們是一時想不出來而已。我們對不出來,不代表別人也不行。等我們回家,問過我們大哥,我大哥才華橫逸,他對不出來。再問父親大人也不遲,我就不信我還有我父親對不出來的對子!」
沈歡大喜,正中心意矣,臉上卻還裝著得意的樣子:「那就恭候賜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