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馬峰臉色平靜地對沈歡說道:「某五歲始讀論語,今已有五十年矣,然聖人之言,博大精深,鑽之彌深,誠惶誠恐,尚不敢說一『通』字,孔子又有言: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小兒今不過十五,焉敢說粗通了?」
沈歡大吃一驚,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大師呀,真是名副其實的大師,竟然能在論語上花了五十年的工夫,這可比後世那些半桶水得了皮毛就稱某某某國學大師的人要貨真價實得多了!佩服,景仰,高山仰止呀!既而又慚愧起來,自己這點貨色,與眼前這位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學生受教了!」沈歡行了一禮。
司馬峰頷首不已:「那你是否還要進那個甲班呀?」
「這個……」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沈歡又不知道謙讓了。
司馬峰歎道:「既然還不死心,那老夫問你,『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解?」
「啊?」沈歡愣了愣,這是《論語》裡第一開篇的話,最簡單不過,這位老夫子竟然拿來考究自己,是不是有啥陷阱呀?抬頭看看司馬峰,只見他一臉笑意,探不出什麼歹圖來。
沈歡小心翼翼地道:「朋者,志同道合也。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而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嗎?夫子,可對?」
司馬峰先是點頭,接著搖頭:「中規中矩,還未得聖人之旨。」
「難道還有別的解釋不成?」沈歡疑惑不已,他的解釋是普遍之譯法,通行天下的何晏的《論語集釋》也是這樣教導大家的,如果卻讓人反對,怎能不鬱悶。就是一旁的沈節君,也是一臉不解地看著司馬峰,還有著思考的神色。
司馬峰笑道:「難道只有志同道合才能當作快樂的朋友?遠的不說,就說朝堂之上,政見不同者比比皆是,但對方都不是小人,難道他們來了,該掃帚相對,或者給他們閉門羹吃?」
沈歡聞言一愣,覺得也有道理,如果雙方本來是朋友還好說,可以以自己的那個解釋去應和,但如果關係頗淺,又不是志同道合,該怎麼辦呢?
實在是想不出來,沈歡只好再向司馬峰行了一禮,道:「學生不知,請夫子指教。」
司馬峰不答反問:「聖人之道為何?」
沈歡只能再次小心地答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是曾子在《論語?裡仁》篇裡概括孔子總體思想的話,是取得孔聖人同意的,說這是他「吾道一以貫之」。
「不錯!」司馬峰點頭道,「正是忠恕而已。為事忠,待人恕,正是聖人之道呀!明白這點,就不難解釋那個『朋』字了:難道不是志同道合之人,就不能寬待他了,就不該高興了?因此聖人又說: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正是此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然還有這種解釋!先不說一個人能不能做到這般無私,單是這份高尚的思想,即令人佩服了!沈歡真的無話可說了,人家浸『淫』聖人之道數十年,自己才幾年的功夫,若求思想之深度,簡直是天方夜譚!
「妙,妙!」一旁的沈節君倏地拍掌大笑,「實在是太妙了!君禮兄,小弟今日得聞如此聖人之道,真是不虛此行。沒想到君禮兄治論語已到這個境界,真是可喜可賀!歡兒,今後老實點,跟著夫子好好學習這個聖人之學,對你今後會大有裨益!」
司馬峰笑道:「思進兄太過客氣了!」
倒是沈歡,有點哭笑不得的意思,本來以為能應付過關混進甲班,如今看來,希望越來越渺茫了,連一個老頭子都對付不了,實在是有辱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呀!別人穿越那可都是仗著後世學識把古人欺負得抬不起頭的!自己堂堂大學畢業生,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熟讀詩書,難道今天要鎩羽不成?
眼珠一翻,沈歡計上心來,恭敬地向司馬峰問道:「夫子,司馬太史公說孔門有七十二賢人,夫子可從論語裡看出這七十二人中有幾個少年人,幾個成年人?」
司馬峰鬱悶了:「這個書裡未曾說過。」
「說了!夫子,孔聖人是沒說,不過他的門人說出來了!」沈歡心頭嘿嘿奸笑,「學生有時讀書覺得枯燥煩悶,近來卻是讀出了趣味來,就是有關這七十二賢人的故事!」
「哦?」司馬峰與沈節君都來了興趣。
沈歡說道:「《論語?先進》篇裡說『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六個五,即是三十,六個七,即是四十二,不正合七十二賢人之說麼!」看到這裡,各位看官可能覺得有點眼熟了,或者已經在駁斥了,不錯,這正是金老射鵰裡蓉妹妹戲耍那個笨蛋書生的場景,如今給沈歡借來一用,也收到了不小的成果。
「荒唐!」司馬峰與沈節君同聲斥道,既而大笑,人家這話在原文的大意是傾訴理想的,大概意思是大人和兒童在沂水洗個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風。後來有了「春風沂水」這一成語,指放情自然,曠達高尚的生活樂趣。沒想到給沈歡一歪解,卻成了什麼七十二賢人的計算方法,本來荒謬,卻不無樂趣。
沈節君對沈歡可就不客氣了,指著他的鼻頭罵道:「你就是這般讀聖人之言的麼!都讀的什麼書,簡直荒謬!」
司馬峰阻止道:「思進兄不必如此,賢侄那不過是玩笑之言而已,正如他所說,讀出趣味來了!還有,那個六五三十,六七四十二的記數之法,也夠敏捷,值得稱道。」
沈歡摸摸鼻子,貌似,這個時代,乘法口訣還沒有出現吧,呃……他又可以做這項發明的創始人了!
司馬峰突然正色道:「沈賢侄,你憑此趣味讀法,好像還未能打動老夫讓你進甲班呀!」
沈歡恨不得咬牙切齒了,讀書讀出個趣味,總比那枯燥苦悶好多了,也比你們這些死讀書讀死書最後讀書死的人要好上不少!這樣都打動不了你的芳心……看來是要出絕招了!內心裡歎了一口氣,總是拿後人的東西來忽悠古人,有點對不住後人的感覺呀!不過沒辦法,誰叫我運氣好,穿越了呢!再說了,人民的智慧是無敵的,我用了之後你們還可以想出更好的東西來嘛!
沈歡注視著司馬峰說道:「夫子,《論語?泰伯》裡有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氏集釋裡是這樣句讀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說對於老百姓,只能使他們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們懂得為什麼要這樣做。小侄伯父亦是這樣解,不知夫子可有他解?」
司馬峰一愣:「這解釋沒錯呀!」
沈歡學金老天龍裡的傢伙,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謬矣謬矣!」
「放肆!」沈節君大喝一聲,「聖人之言,可是任你誹謗?歡兒,知之為知之,不要不懂裝懂,這不是為學之道!」
司馬峰看到沈歡臉色安然,沒有羞愧之色,人也很是淡定,不由奇怪,雖然對於這個年輕人非禮聖人之言有點不豫,不過心底來了興趣,欲一探究竟,不由問道:「難道賢侄又讀出什麼趣味來?」
沈歡裝模作樣地道:「這次倒是沒有趣味,卻是讀出了疑惑來了!夫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很明顯是愚民之言,若是由說出『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的老子來說,還可信。然而孔聖人一生教化天下,要『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主張有教無類,這種愚民之策,又怎麼會是他的本意呢?」
沈節君愣住了。司馬峰也是一愣,最後臉顯疑惑之色,吶吶說道:「也許是聖人覺得百姓能力不夠,為了穩定著想,逼不得已才行之吧。」
沈歡暗笑,這種解釋,那著名於後世的程頤與朱熹,也操此說。不過他由後世而來,對於這個論語裡爭論不休的話,心中有著多種解釋呢。其實這句話在論語裡獨立成段,像被人砍掉了手腳,無頭無尾,因此才引得後世之人爭論不已。
沈歡拍手道:「夫子高人也,正是百姓能力不夠,所以學生才有另外一種解釋!」他無恥地把新觀點佔為己有了,梁啟超,對不住了,你再另外想個別的解釋出來吧,「夫子,既然百姓能力不夠,那一生主張教化天下的孔聖人,是不是應該站出來讓百姓的能力足夠呢?」
「啊……」司馬峰與沈節君齊聲叫了出來。
沈歡侃侃而談:「學生以為,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句讀,卻是後人誤解了聖人的意思,而應該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來解,意思就是說,百姓如果能力足夠,就任由他們去做吧;如果不足夠,那麼就通過教化讓他們知道,之後去做!而不是什麼不能使他們知道!」
靜!除了靜,還是靜。此時若是有針落地,沈歡估計自己也能聽得出聲音來,因為司馬峰與沈節君都傻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定地站著,也不說話,只有眉頭皺著。
片刻之後,司馬峰才回頭神來,緊緊地盯著沈歡,這個年輕人,真是給他震驚呀,「唉」地長歎一聲,轉頭對沈節君說道:「思進兄,你我治論語數十年,到頭來,還不及一小兒矣!往常讀論語,也不乏疑惑,總以為聖人之言大抵如此,只懂考究經典出處,卻未曾想過要從旨意上著手,慚愧,慚愧!思進兄,你家有個好麒麟兒呀!」
「小弟也慚愧呀!」沈節君苦笑不已,最後轉過話頭,「歡兒這孩子,小聰明是有的,不過還當不得君禮兄如此稱讚,往後還請多多指教於他!」
司馬峰歎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賢侄雖小,今觀之卻得聖人大道了!此解不僅打開了某已往困惑,還符合聖人教化之道,就是句讀之分,也符合規律,可為此語正解。不過,沈賢侄,你年歲還小,以後切記不要在外人面前反駁聖人之言,免得落下狂生外號。待你年歲既長,學識漸深之時,方可立一家之言!」
沈歡當然只能說受教,心裡卻有點不以為然,他如今需要的就是名聲,大宋一朝,文人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他就是要積累名聲,達到發家致富的目的,或者憑此名聲登上高處,為這個千瘡百孔的大宋天下做點什麼。況且張愛玲也說了,成名要早。不趁年少出點風頭,也太對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司馬峰沉吟一會才道:「好吧,不說其他方面,單是賢侄讀論語能讀出如此新意,也能進甲班了,老夫就安排你進去吧。還望以後再接再厲,勿使你伯父失望!」
沈歡大喜過望,好傢伙,花了這般大勁,終於肯鬆口讓自己進重點班了,真是可喜可賀。
司馬峰見時日不早,找了個姓周的老夫子帶沈歡去宿區安頓下來,之後再帶他到甲班去熟悉情況。
看著沈歡遠去的背影,司馬峰回過頭來,拍一下沈節君的肩膀,道:「思進兄,不需擔心,賢侄在此不會受什麼委屈的,不是還有小弟在這裡麼?再說了,賢侄大才,在甲班只要低調點,也無人欺負!」
沈節君呵呵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該是讓這孩兒吃點苦了,不然怕要養成目中無人的陋習。走,我等煮茶論道去!」
司馬峰大笑跟上,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再次看向沈歡遠去的方向,只能看到點隱約的背影,含笑點了點頭,算是注意這個新進的學生了。之後再快步跟上沈節君的腳步。
不說兩位老友互相切磋去了,再說沈歡,待把行李安頓好後,就迫不及待地讓周夫子帶他到甲班去。路上憑著些須馬屁,倒也與這個周夫子熟絡了。夫子年五十,教的卻是《孟子》,也是聖人之言。
甲班不大,比之後世的教室要小點,簡陋許多,連光線采亮都不是很好,不過木桌木凳,墨香紙香縈繞四周,倒也古樸有雅致。也不愧是出了名的書院,想來官宦與富家子弟不少,個個錦衣美袍,倒是沈歡的粗衣顯得寒酸了,不過不要緊,書廂內還有大半寒家子弟呢,打扮與他差不多。
不過沈歡甫一進房,即刻得到了眾多的矚目,蓋因年歲太小了,稚嫩的臉蛋一望可知才十五六,房裡很多人卻都已有十**,就是超過二十的青年,也不少。這樣一來就顯得沈歡的特別了,真讓他們吃了一驚,以為這少年走錯了房子。可待周夫子安排他在房裡後排坐下的時候,才知道是名副其實的甲班弟子,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沈歡也不以為意,算是在這個新環境安頓下來了。
待在這裡待過十天之後,他對這裡也算熟悉了。明眼冷觀,更是發現甲班這個不大的群體也有著三個分流。一是達官貴人子弟,更貴的上國子監去了,他們這些人的親人品級低了點,未能把兒孫送進國子監,只能送到這裡來,不過嵩陽分院怎麼說也是名院,更多的是收集有才學之人,因此這些人在這裡算是既貴且才,如此一來,他們就看不起那些貧民寒家子弟了;二來就是寒家子弟,一般都比較有才,奈何祖上身份低微,在這個以出身論身份的時代,當然受人冷眼;還有一個就是商者富人子弟,他們更慘,雖然有錢,大宋朝也不像其他朝代一樣不允許商人子弟科舉為官,不過在別人眼中,還是商賈之流,名聲極其不好,不說官人子弟看不起,就是貧民出身的子弟,面對他們也好像高人一等,這些商人子弟就像寓言裡的蝙蝠,非獸非鳥,身份很是尷尬。
沈歡當然只能屬於貧家子弟,不過這傢伙根本不知謙讓為何物,極其張揚,夫子講課時更是連連發問,或者回答質疑,出了不小的風頭,本來貴人子弟就不屑他的身份了,如此一來,就是低調的寒家子弟也看不慣他,因此十天下來,只結實了一個富家子弟的學子而已。勉強可稱之為朋友。
這人姓周名季,字雲飛,年十**,家有大酒樓,頗為富裕。為人還算豪爽,言談滑稽,頗合沈歡這個未來人的胃口,與之深交。周季年輕,但因這個時代的人身材不高,加上也許吃了家裡酒樓不少的油水,因此有點發福了,臉圓圓的,像一豬頭,還在面目清秀,算是可愛憨厚之相。此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結交朋友,謂三教九六無所不交,因此在甲班上也算頗有人緣。沈歡與他結交,也算解了些須新環境的寂寞。
這日下學,周季過來拉住沈歡的手,匆匆往外面就衝去,口中尤自喊道:「沈兄,快走!」
「做什麼!」沈歡奇怪地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