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梨剛剛喝下一劑解表發汗的湯藥,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稍稍舒服一些,迷糊中忽然聽得屋裡響動,知道有人前來探望,睜眼一看,頓時呆住,許久,顫聲道:
「蕭含劍……是你……」
含劍緩步走近,默然片刻,道:「是我。你感覺怎麼樣?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病倒了?」
「我好些了。這幾天排演太累了,昨晚又著了涼。沒關係,過得幾天就會痊癒的。」雪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低聲道。
「這就好……你要保重身體,尤其中原天氣不比江南,注意別碰了風寒。」含劍點點頭,走到門邊窗戶,將窗打開一條縫隙。又回到床邊,不敢正對女孩的目光,說道:「雖是外面風冷,但屋裡如過於封閉,也不利病氣發散,偶爾也要開窗通風一下。……我明天再來,給你請一位中州名醫來。」
他拉過被角為她掖好,正想起身,忽然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只聽女孩微微喘著氣說道:「含劍,你別走,我有話要對你說……」
李雪梨握住含劍手的動作,站在門口的常豪志看不到,張慧敏卻是看在眼裡,心中微微歎了口氣,向常豪志使了個眼色,一起出了房間,輕輕地帶上了門。
「含劍,今年夏天我父帶我去了錢塘,去見了那個……郡府從事一家人。今年冬假回家,恐怕就要商談訂婚事宜了……」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雪妹,祝你幸福。」含劍點點頭說道。
「不,含劍,你聽我說!」李雪梨吃力地從床上坐起來,搖頭道:「這次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父親為什麼會作出如此突兀的決定,根本不像他平時的為人。我李家雖不是富甲一方,也是殷實人家,也沒有太多求著錢塘府官員的地方,不必為攀交高枝,更傷了蕭李兩家的世誼!蕭伯父的反應我們回來也知道了,我那次很生氣地問過父親,但他不願多說,好幾天都避開了我……」
含劍正想說什麼,雪梨擺擺手,喘著氣說道:「讓我說完。兒女婚事,雖然以父母之言而定,畢竟蕭李兩家交往多年,我不想就這樣……交惡,便瞞著父親寫了一封信給蕭伯父,信中敘述其事蹊蹺之處,希望伯父能屈駕再來我家和父親詳談一次。我想,即便你我……不能再結親事,兩家長輩也可解釋其中緣由,重歸於好。
不料我父親發現了這封書信之後大發雷霆,伸手給了我一個耳光!還說以後再想要寫這樣的信,他就不認我這個女兒。含劍,你知道嗎?我七歲之後就再也沒有挨過父親的打了!」
雪梨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左邊臉頰,彷彿那一個耳光的疼痛還在似的。含劍歎了口氣,道:「雪梨,你這又是何苦呢。伯父也許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他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勸說的理由太過蒼白,便住了嘴。
「這次來中州,我就打算趁著機會去嵩陽看望你,」雪梨遲疑地頓了一頓,終於說道:「我就想問你一句,你是怎麼想的?」
梨園門外,馬車在路口停下,黃楠對趕車的家人道:「你別跟著了,就在這裡等我。」
她下了車,卻見梨園大門被一群人圍著,初時很奇怪,上前聽得幾句,也就恍然大悟了。她不願擠進密集的人群去,四下看了看,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遠遠走到圍牆盡頭,準備翻過牆去。
她能這麼想,仙樂會的執事們自然也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圍牆外每隔一段都安排有人看守,黃楠走到那邊,就發現有一個衛兵無聊地站在那裡發呆。黃楠向圍牆屋簷丟了一個小石子,打下了一個瓦片來,趁那人轉身去看個究竟時,她悄無聲息地奔出,一躍而上。梨園不過是中州一富商的私家園林,不是什麼戒備森嚴的地方,圍牆也不甚高,她雖然手裡還提了一個盒子,也很輕鬆地翻了過去。外面的看守還在奇怪,為何瓦片為何會莫名其妙地掉落下來。
但凡神州國的莊園,其中屋宇佈置都有一定之規,別人還可能不太明白,世家出身的黃楠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進了園子,黃楠稍一觀察,便徑直望一處房屋聚集的地方而去,因為若是莊園的主人要大集賓客的話,那裡應該是客房所在。
梨園裡也有不少人在走動,但她衣著華貴,氣質不俗,不管是莊園的僕傭還是參加仙樂會的樂手們都不會想到她是翻牆而入的不速之客,幾名下人還對她恭謹行禮。黃楠一路行來,終於在一間房外看見了昨晚遇到的兩名少女之一,正和一名黑衣少年說著什麼。
「嗯……」含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李雪梨的話,沉吟不語。
女孩心中黯然,說道:「小時候不懂事,最初只把你當作多了一個哥哥看待。後來,你每次來都送我小禮物,我都很喜歡,那個用鞭子抽打就會滿地轉的,你說是陀螺,我還收藏著;你親手製作的玄機鳥,你說其實應該叫竹蜻蜓,我把它放在枕頭下面,每天都可以見到。後來,慢慢地,我就會不時想到你,每年過節的時候,我就會盼著你來。
那一年你去出外遊歷,過年的時候沒有來我們家,我以為你不過是晚來幾天,每日盼著,直到燃燈節蕭伯父來了,才知道你出外去了。其實……從那以後我便漸漸明白,我在你的心裡,從來就沒有佔過一個角落。你對我很客氣,對我很禮貌,我也只能很客氣很禮貌;每次相處的時間又短,剛想多說些話,你卻就要走了。鄰家的小露,還有若水妹子,都比我這個……未婚妻要親近得多!」
李雪梨說道這裡,已是眼圈通紅。含劍不曾想到這個相交甚淡,只曾經是名義上未婚妻的少女,卻有這般深藏的心事,不知如何說起。女孩見了他神色,知道自己說的沒錯,心中反倒平靜下來。她兩手扶床,想要下床來,卻發現手臂沒半點力氣,紅了臉低聲道:
「含劍,能扶我一下麼?我想下來走一走,躺了這麼久,腿有些麻了。」
含劍扶住她一隻手臂助她下床,不料臥床過久腿腳無力,一隻腳一落到地上便踉蹌欲摔倒,還好含劍手快,立刻攬住了她的腰。雪梨渾身一軟,整個人倒在了他懷裡,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忽聽窗外一聲響,好像是什麼瓷器破碎的聲音。
「什麼聲音?」含劍將雪梨扶到床上坐好,道:「我去看看。」
走出屋外,只見雪梨同屋的女孩冷冷地看著他,含劍心中疑惑,問道:「請問……剛才是什麼聲音?」
「哼,沒什麼,不過是一隻貓打碎了瓦片,又跑了。」張慧敏淡淡地答道,轉過身來,擋住了身後一個漂亮但被摔碎了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