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是自己真的命運不濟嗎
暮色漸起,山林中愈發顯得幽暗起來。腳下不時的響起枯枝被踩斷時的呻吟聲,卡啦卡啦的,合著眾人呼呼的喘息聲,在這少有人跡的暗林之中迴響不絕。
「先。先生,且慢行,慢行。本。本官實在是。是。走不動了。」胡方舌頭都快要伸出來了,喘不成聲的連連叫道。
這個林子遠看不覺得咋樣,但正所謂望山跑死馬。等到眾人進來後,卻發覺這林子森然幽深,不知盡頭在何處。他們一路跑的急,原本鍾陽看好的方向,等到進了林子後,在層層遮蔽之下,早已是暈頭轉向,找不著北了。
偏偏鍾陽不肯在這些人面前露了怯,咬牙發狠的瞄準一個方向直走下去。想著這林子便是再大,難道還真能沒了盡頭不成,只要順著一個方向而去,早晚能走出去的。
只是他卻不知道,林中老樹盤結,山籐蔓延的,要想始終保持一個方向,又如何可能?左轉右繞之下,眾人圈來圈去的,直直走了一個時辰,卻仍是沒能走出去。
「胡縣令,這裡是你的地盤。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我想你們現在應該沒什麼動物保護法之類的吧?」鍾陽聽著胡方的叫喊,停下腳步,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不確定的向著胡方問道。
胡方聽的一愣,不知道這什麼動物保護法是什麼。只是自個兒本是一縣之主,這法令上卻是從未聽聞這麼一條的,當下不自覺的點點頭,臉上卻是一片茫然之色。
鍾陽嘿嘿一笑,抬腿繼續往前走著,邊走邊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此說來,想來這災荒年的,鄉親們餓得急了,這林子中就算有什麼獅子老虎的,也一定是給大傢伙兒都宰來吃了的,應該不會有這些大貓出沒的喔。」
胡方聽他說什麼獅子老虎,不由的駭的臉兒一白,慌不迭的起身緊緊跟上。在幾個家人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堅持走著,一雙眼睛卻是緊張的向四下張望著。心裡對於自己就這麼盲人騎瞎馬般的跟著這廝跑出來,已是悔的腸子都要綠了。
但是又氣又怕之餘,耳中聽著鍾陽說起吃的來,肚子裡卻是一陣的咕嚕聲不絕,一個身子愈發的覺得沒了力氣。
他們原本只是出來迎程昱等人入城,縣衙裡早早備下酒宴,尚未來得及食用。此次突發狀況,身無長物的,經過這半天的翻山越嶺,擔驚受怕的,如何能不感到飢餓。剛才只顧緊張,尚未覺得如何,這會兒鍾陽這麼一提,只覺得簡直前胸貼著後脊樑,兩條腿越發的沉重起來。
「先生,先生且慢。」努力的嚥了口唾沫,胡方終是挨不住那飢腸轆轆的感覺,出聲向走在前面的鍾陽喊道。
鍾陽頓住腳步,轉身皺眉道:「又咋了啊?就算你們這兒獅子老虎啥的沒有,我想這狼總該是有的吧。這黑燈瞎火的,可是那幫老兄開始歡歡的時候,不趕緊走出去,難道你想留在這兒給它們當點心嗎?」
胡方聽他又來嚇唬自己,不由的氣結,激靈靈的打個冷顫,四下睃視了幾眼,這才忍著羞惱低聲道:「先生,本官委實餓的緊了,著實的走不動了。不知能否先找個所在,容我進點吃食,再來趕路如何?」
鍾陽聞言一鄂,這才也感覺到肚子裡有些空。轉頭看看身邊的婉兒,但見她秀面蒼白,幾縷兒秀髮被汗水浸的濕漉漉的,貼在額頭,顯然也是到了極限了。見他看來,強自展顏一笑。那份嬌柔模樣,讓他不由的心中一疼。伸手過去,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柔聲道:「你可也是餓了嗎?」
婉兒溫柔一笑,卻只是搖搖頭,堅強的輕聲道:「君自定行止,奴沒事的。」
鍾陽心中輕歎,點點頭,立定身子,左右打量了一番,眼見前面不遠處黑黝黝的似乎有塊大石,看位置正好高於四周,這才對著顏氏兄弟吩咐道:「看到前面那塊高地了嗎?走吧,咱們先去那邊休息下,吃點東西再走。你倆先過去瞅瞅,有沒有什麼動物的足跡啥的,可別咱們一不留神,撞進人家的老窩裡面,那才叫一個倒霉催的呢。」
顏氏兄弟身子粗壯,這會兒也早餓的緊了,聽到鍾陽發了話,大喜點頭,急急往前奔去。鍾陽在後面看的搖頭,連忙高聲喊他們自己小心。二人心中溫暖,回身擺擺手,這才放慢腳步,小心的掩過去,細細查看起來。
不多時,顏俊歡喜的聲音傳來道:「老大,這便過來吧,這裡卻是一個好所在,並無大蟲的足跡。」
鍾陽輕輕吁出口氣來,點點頭,這才招呼著眾人往前而去。待到走近終是看的清楚,這裡果然是一塊巨大的山石。不但高出四周許多,上面更是平坦光滑,便在左近一條小溪潺潺流過,天然一個休憩的好所在。
眾人看得歡喜,紛紛坐倒之餘,顏英更是歡呼一聲,已是跑向那溪邊,挽起袖子,擢水洗面,隨即便雙手掬起狂飲。胡方看的心動,這會兒也顧不上那君子之儀了,掙扎著爬了起來,努力翻下大石,奔到那溪邊,亦自狂飲起來。
這大石上下頗有些坡度,更離著那溪水有些距離,他一個文人竟能忽然跑的如此迅捷,渾不見平日裡的斯文,可見實在是飢渴的緊了,眾人看得竊笑不已。
鍾陽坐在石上,但見山那邊,夕陽半露,努力將最後一絲餘暉灑下,半明半暗之中,新月如鉤,已然迫不及待的早早掛在了天邊。在這白晝與黑夜交替之際,日月同輝,相映成趣。遠離了世間紛亂戰火的原始叢林中,難得的瀰漫著一種莫名的祥和。
便在這祥和之中,鍾陽卻忽然心中升起一份警兆。蹙眉打量著四周,只見空山寂寂,倦鳥成群,再無異常。但在他心中,隱隱卻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兒疏忽了,但努力捕捉之下,卻又完全摸不著頭緒,不由的低頭苦思不已。
婉兒見他蹙眉沉思,知道他正在想事情,也不打擾,自顧從身邊包裹裡取出一隻陶碗,走至水邊,先將碗細細洗了,隨即舀起一碗水來,走回鍾陽身前,輕輕放在他一旁。這才自懷中取出一方絹帕,自往溪邊洗漱起來。
顏氏兄弟牛飲一番,大是痛快,爽夠了之後,吆喝著胡方的幾個家人一起,自往一旁拾柴取火,準備吃食。一番驚險之後,眾人都是放鬆下來,嘻嘻哈哈的談論著,倒是比之原先融洽許多。
白貓早已自個兒尋食兒去了,鍾陽苦思半天不果,只得搖搖頭作罷,暗暗自嘲,莫不是自己勞累過度,有些神經過敏了?
晃晃頭,將那股不安的思緒甩開,伸手端起婉兒給他打來的那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清涼的山泉下肚,不由的讓他一陣的清爽,頭腦隨之一清。爽快之餘,將那碗湊近嘴邊,待要再喝幾口,目光觸及那蕩漾的水面時,腦中一個念頭忽然如電光石火一般劃過,方纔那份莫名的警兆猛然清晰了起來。
「不對!」
鍾陽突然想明白之餘,霍然站起身來,脫口驚呼之際,面色已是不由大變。眾人聽他忽然大叫,都是愕然一驚,紛紛抬頭看來。正自不知所措之際,猛然間,卻聽得那溪水上游處傳來一聲低吼。
「回來!快回來!婉兒!快跑!」
鍾陽驚叫出聲,緊接著便聽到那小溪上游處的低吼,凝目一看之餘,不由的嚇出一身的大汗。扔下手中的陶碗,大叫著要婉兒快跑的同時,自己也是縱身向前迎去。
溪水上游,一個巨大的黑影忽然出現,搖頭嘶吼之餘,眼見自己勢力範圍裡這些生物竟然還在那兒不走,登時大怒。先是直立而起,兩爪舞動幾下,隨即便四爪著地,猛然向著水邊已然嚇蒙了的婉兒和胡方撲去。
「熊!是熊!」
「哎喲!縣尊!縣尊還在那兒呢!」
「快!快!縣尊快跑啊!」
一片聲的驚呼,在看清楚了那動物後,不由的紛紛而起。只是喊歸喊,除了剛開始下意識的奔下大石後,又都是慌不迭的往後站住,再也不敢向前,唯有鍾陽和顏氏兄弟一前兩後的急往前迎上。
婉兒和胡方二人終是在眾人的狂喊中清醒過來,幾乎同時的,兩人都是起身往後跑來。只是這二人,一個寬袍緩帶,一個小腳釵裙,那速度卻怎麼也快不起來。
聽著身後黑熊的陣陣低吼,胡方不由的魂飛魄散,恍惚中,似乎後背都能感受到那野獸口中噴出的熱氣了。陣陣的腥臭之氣傳來之餘,忽然眼角餘光看到身側正自細喘吁吁的婉兒,不由的心中一動。
面上忽的掠過一絲獰色,猛地伸手扯住婉兒手臂向後一拉,便在婉兒的驚呼聲中,他卻藉著這一拉之力,猛然向前竄出兩步。噗通!耳中傳來身後婉兒的倒地之音,胡方不驚反喜。如此一來,那熊有了食物,自不會再來追趕自己了。
正自暗暗歡喜之餘,眼前忽的閃過一道黑影,耳中但聞一聲「操你媽的!」,隨即,只覺腮幫子上一疼,一個身子忽的飛起,已是被人一耳刮子抽出了老遠。暈暈乎乎之際,什麼歡喜恐懼的,竟然同時沒了蹤影。
看著身前那巨大的身影直立而起,張開的大口中,獠牙箕張,腥氣撲鼻,婉兒不由的萬念俱灰。是自己真的命運不濟嗎?老父家園一夜之間全然沒了,只剩自己孑然一身,孤零零的整日鑽在暗無天日的地下苟活,再沒了往日的歡欣。等到終是盼到了鍾郎,那冤家卻怎麼也不肯納了自己,如今,好容易歷經磨難,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這許多天來,鍾郎對自己時不時的所流露出的柔情,讓她沉醉不已,只道上天終是肯眷顧於她,卻不料幸福固然是來的讓她措手不及,但厄運卻也是從沒半刻離開過自己。不等她仔細品味那份幸福,死亡已然接踵而至。
罷罷罷,一切皆是命,上天既然如此折磨,便隨他去了。自己已然得了鍾郎許多情意,此生也是不枉了。她心中想起了這數日間鍾陽的柔情,面上忽然顯出一片寧靜,便在那越來越近的兩隻熊掌揮落之下,緩緩閉上了眼睛。